太医躬着腰,战战兢兢额的回答:“娘娘原本气血两虚,现下又见了红,动了胎气,只怕有早产的可能……”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七个月了吗?”床上躺着的人微眯着眼,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惶恐不安。
太医心里叫苦不迭,但还是状着胆子说:“您先前郁气不散,情绪起伏过大,难免会影响腹中孩子,臣只能尽量延一延时间,但能拖多久,还不知道,胎儿在母体中多待一日总是好的……”
后头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心里既悲凉又不甘。
她唯一的倚仗就是这个孩子了,断断不能出事。
她的孩子,可是皇帝的兄弟,当今皇帝年幼不经事,哪天摔了一跤死了,皇位可就落在自己儿子身上了。
想到这里,薛柔心里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眼里生出光来,又强行克制着激动的情绪,转头吩咐贴身宫女:“去给哥哥传个信,近日有空进宫来,我想见见他。”
宫女满心疑惑,不知主子为何想起这茬,但还是垂首应了。
冬猎要提前布置围场,准备猎物,还有狩猎的地方,不能有悬崖峭壁,不能是深山山谷,以防遇上危险。包括狩猎时使用的弓箭马匹,都统一制作安排,能来的冬猎的都是皇室贵胄和望族子弟、武将大臣,不能出一点纰漏。
初冬开始,禁军副统领沈隽彦就开始准备起来,小到箭头马蹄都要亲自检查。
萧焕忙于处理政事,偶尔过问几声,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了处理政事了。
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坐在这个位置,谁能想两年前,他还是被枷锁困住的奴隶,人人喊打。
世易时移,一切都变了样。
御书房里,成忠进来添了茶水,见萧焕埋头处理奏折,又点了一盏蜡烛来:“王爷,仔细眼睛。”
他抬眸,看了眼沙漏,已经到亥时了:“皇上呢?”
成忠说:“在里头看书呢,瞧着要睡着了。”
萧焕这才放下朱砂笔,起身往里走,小皇帝半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史记》,翻开了几页搁在胸口上,人却早已睡着了。
他一笑,向来清冷淡漠的眼眸里生出温情来,弯腰把人抱上床,盖上被子,把案桌上的书一本本归置好:“天冷了,往后叫皇上早点睡,年纪小该多睡会儿。”
成忠应了一是,脸上堆起笑:“王爷待皇上真好。”
萧焕想起先帝突然撒手人寰,丢下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转头去看床上睡得正香的萧行恪,心中叹息一声:“应该的。”
成忠觑着萧焕的神色,自觉说错话:“将来等娘娘有了身孕,您自个儿当了爹,必然是最疼小主子的。”
听闻这话,萧焕眉梢微动,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尚早。”
成忠又囫囵说了一车好话,萧焕听了一阵,这才又坐回椅子上,处理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
才把手上一本做了批复,眼前下头沂州送来请安奏折,萧焕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打开看了看。
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大意无非是安王表达对皇帝和摄政王的敬仰,还有对寿康宫老太妃的问候,担心母亲年迈身体不好,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他想要回京的祈求。
“文太妃那里如何了?”
成忠才挑了灯芯,殿里亮堂起来,听见萧焕问话,赶忙放下银针过来。
“像是不大好,多年老毛病,太医院也没法子。”
安王跟萧循萧乾是异母兄弟,但因文太妃出身卑微,一直不得重视,萧乾登基之后,封了王就丢到了封地去,甚少会回京来。
文太妃腿脚不便,体弱多病,自然不能随儿子去封地,一直安养在寿康宫。
安王上次进京已经是含元帝在位时,萧循登基后也没让藩王进京祝贺,想来他是得到消息,知道母亲身体不好,这才想要进京。
安王要看望他母妃是人之常情,但萧焕总有不好的预感。
说起来,萧行恪的一众皇叔皇伯伯们,已经没剩两个了,安王虽庸碌无为,可比起另外几个兄弟,总要强出一些。
可惜他们没有萧循的魄力,只能偏安一隅做个藩王,朝政大权被他这个旁支的堂兄弟占尽了。
他们咽得下这口气吗?
萧焕想,不服气总是有的,别看奏折上冠冕堂皇说的这么动听,心底里或许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皇帝年幼尚未亲政,没有什么威胁,这些人想对付的对象,只有非自己莫属。
安王存的心思,只怕不止看望文太妃这么简单。
但人伦纲常摆在面前,不让安王见病重的母亲,又说不过去,只怕到时候会让安王借题发挥,说他这个摄政王蛮横专权,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他倒无所谓,什么苦难没受过,但先帝交给他的江山,总要替萧行恪好好守着,等他亲政完好无损的交还。
仔细想了想,萧焕还是在奏折上用朱笔批了一个准字。
等手头奏折处理完,已经子时了,成忠问他要不要就在宫里歇息,萧焕摇头,从前他孤家寡人没有牵挂随处可栖,现在有了知冷知热的人挂念着,才觉得这人世间有了一个家。
踏着霜露打马回府,进了后宅,瞥见屋里一簇温暖的灯火,这才觉得浑身寒气尽散。
悄悄去后面洗漱完,他才轻手轻脚的进了门,闻见熟悉的馨香,眉眼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晏宁睡眼惺忪,被这细微的动静吵醒,抬头见是萧焕,又倒回枕头上,微哑着嗓音:“你回来啦,冷吗?快上来躺着!”
他说好,三两下脱了外裳,掀开锦被,把娇软的身躯拥入怀里,满足地喟叹一声。
她把脑袋埋在他臂弯里,摸到他尚有些冰凉的脸颊:“什么时辰了,才回来?”
萧焕心头一软,在她唇上啄了啄,低声说:“子时了,回来太晚,打扰你休息了。”
“说什么呢?”晏宁抱着他不撒手,迷迷瞪瞪的睡意消散了些:“你天天忙着处理政事,我一点出不了力,我心里才愧疚呢!”
比起从前担惊受怕度日如年的岁月,现在不知安稳了多少,当初在萧乾后宫时,她每一刻都是煎熬,仇人眼前她却无可奈何。
如今,她终于逃离了那个牢笼,嫁了人,夫君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那些曾经不堪的记忆逐渐消散。
萧焕那些在朝堂上的戾气晏宁看不见,在她面前,他永远是温柔体贴的。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发顶,喃喃说:“再等些时候,过了冬猎我差不多就能闲下来多陪陪你了。”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晏宁虽没觉得委屈,可还是遗憾,成亲这么久肚子还没到动静,萧焕不在,有个孩子陪自己多好。
晏宁目光狡黠,慢吞吞的从他臂弯里爬到胸口,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颌:“薛柔快生孩子了,像是要早产,太后娘娘似乎有些忧心。”
萧焕皱眉,太医已经把薛柔的事报上来了,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人,有他在,生儿生女都威胁不到萧行恪的位置,哪怕薛重阳私底下有那些小动作,也起不了作用。
毕竟是早产的孩子,能不能养大还是个问题……
他无动于衷嗯了一声:“有太医在,你别担心。”
晏宁骑坐在他身上,摇头:“我不担心她,我担心我们俩。”
她面上浮起红晕,在深夜里模糊不清,厚着脸皮说:“我想给你生孩子!”
萧焕这才低头瞧她,黑乎乎的脑袋在面前晃,柔软的身躯贴在他胸口,渐渐地发烫起来。
他心头猛地悸动,眼里染上笑意,手掌穿过她身上的里衣轻轻摩挲,含糊不清地亲过去:“早说啊,我得成全你……”
再有温声细语,都被吞没在无尽的长夜中,一夜辗转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实在羞愧,这么久没更新,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因为隔壁开了新文,这头暂且先隔日更吧如果写得过来会更多一些。
表达愧疚,这章留言有红包补偿,爱你们!
☆、用意
晏绥怀孕孕吐严重, 已经到了请大夫的地步,晏宁上门去看她时, 大夫才走, 人已经躺在床上被肚子里的小娃娃折腾得昏昏欲睡。
谢昀守在床边, 一脸心疼, 晏宁来了, 他不好再留下, 认真嘱咐了晏绥几句, 才依依不舍的说去后头看她的安胎药。
晏绥瘦了一圈, 脸颊尖尖的透着几分苍白, 晏宁帮她把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 关切的问:“大姐, 怀孕这么辛苦吗, 一段时间没见,你就瘦成这模样了。”
晏绥怀孕还不到三个月,平坦的小腹什么都看不出来,她闭着眼斜躺着, 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不敢随意动弹,恹恹道:“我也没想到,刚怀孕那时候一点事没有,最近这两日就格外想吐,恶心的吃不下去饭,你姐夫可急坏了。”
晏宁笑嘻嘻的看她肚子:“那你怀得肯定是个调皮的小男娃, 这么能折腾!”
“但愿吧。”晏绥语气没什么起伏,眼里却生出光来,毕竟是第一个孩子,谁都希望能生个儿子。
晏家已不比从前如日中天,晏父被革了职没有再翻身的机会,全仰仗有晏宁嫁给了当今摄政王。有了这层关系,各世家们生出忌惮,才不至于对晏家落井下石,如不是这样,长安侯也不会妥协让儿子娶一个对自己官场毫无帮助的女子。
晏家和谢家是交好,可也要是两家门当户对的前提下才能交好,谢昀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若没有个得力的外家,是万万不行的。
情分使然,两家能够往来这么些年,可最重要的还是看中彼此能带来的利益。
贵胄世家联姻就是这么实际,哪怕谢昀和晏绥夫妻恩爱,也逃不脱这般命运。何况,晏绥又是庶出,晏家出于风口浪尖上,虽不说人人喊打,可到底有人是不屑的,这京城就这么大个圈儿,看长安侯府热闹的不少,可见她肚子这一胎是多么重要。
晏宁伸手摸摸她平坦的肚子,笑道:“姐姐好好养身体,等孩子稳了,差不多就该冬猎了,到时咱们去看姐夫打猎。”
冬猎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不仅文臣武将会到场,各皇亲贵胄家的女眷也能参与。
晏绥吃了两颗蜜饯,精神恢复了些,嗔了晏宁一眼,揶揄道:“看姐夫打猎?你怕是想看王爷挽弓打猎物吧?”
姐妹俩相视一笑,晏宁歪倒在旁边,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大姐你就别拆穿嘛!”
当初萧循领兵破宫之时,萧焕从刀光剑影里出现,她知道萧焕有本事,但那是性命攸关的时刻,顾不得欣赏。马上就是冬猎了,皇帝年幼,萧焕身为摄政王肯定是要露一手的,她倒十分期待看他身着劲装,手持长弓的场景,还不知会迷倒多少闺阁小姐呢!
姐妹俩说得兴起,婢女来报陶姨娘和二小姐上门,晏绥稍微坐起了身子,着人快请。
陶姨娘出身卑微,虽然管着晏家中馈,却到底不是正室,不自觉的就要矮人三分。如今晏家又落了难,她一个妾室更上不得台面,便愈发小心谨慎了。
婢女领着陶姨娘和晏莹进来,似是没料到晏宁在,稍一怔后,忙屈膝行礼。
晏宁忙不迭去扶她坐下:“姨娘和我见外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
陶姨娘虚虚落座,稍显局促:“今时不同往日,阿宁你是王妃娘娘,该当受这份礼。”
晏莹跟在陶姨娘后头,也没接话,只是左右张望了一下,晏绥投去目光,随口问:“阿莹,你瞧什么呢?”
晏莹猛然回神,脸上的笑容滞了滞:“我瞧侯爷和夫人不在,也不见姐夫呢。”
“今儿初一,公公婆婆信佛,说我怀孕难受,去金光寺求菩萨保佑。你姐夫在厨房看我的安胎药去了!”
晏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叫姐姐这么认真的回答,一时有些尴尬,好不容易才掩饰住心虚:“都说君子远庖厨,姐夫却如此细致,果真体贴姐姐!”
“我也觉得。”晏绥慵懒的倚在引枕上,有意无意打量着她的神色,晏宁倒疑惑起她怎么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二姐身上:“大姐……”
晏绥打断她的话:“阿宁,如今有个忙应该要请你帮一帮了。”
晏宁愣了一下:“什么忙?”
晏绥道:“昨日子昭下朝回来,跟我说户部尚书跟他谈了点私事,说起吴家公子的婚事,想请他帮忙,可我想你姐夫年纪轻轻怎么好议论别人的亲事,我想着王爷能否从中做个媒,也算成人之美了。”
晏宁一听晏绥说起吴尚书的儿子,就下意识的看向晏莹,果然晏莹也是一脸茫然,半晌没反应过来。
陶姨娘同样一头雾水,晏绥缓了一阵,那股恶心的感觉下去,慢悠悠的说:“姨娘,不瞒您说,户部吴尚书家的公子,倾慕我们家阿莹,有意提亲!”
晏莹面色一变:“大姐,你说什么?”
晏绥没管她,只和陶姨娘说话:“姨娘,我看阿莹也老大不小了,阿宁岁数还要小些都已经嫁人了,阿莹可再拖不得了!”
陶姨娘还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反应不过来,好一阵才转身去看晏莹:“你见过那吴家公子吗?你大姐说的可是真的?”
晏莹没有跟父母说过,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吴季,提一句都觉得烦,更遑论说嫁给他了。
但她万万没料到,大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起自己的婚事,她一点准备没有,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直接拒绝吗?必然会闹得不可开交,可她到底不甘心,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晏莹短暂的沉默,叫陶姨娘眼前一亮,现如今最操心的便只有二女儿的亲事,倘若真如晏绥所说吴家公子中意晏莹,那实在是天大的惊喜。
她这段时间,一直忧心忡忡,怕晏莹找不到好夫家,户部尚书家门第不低,配晏莹绰绰有余。
晏宁狐疑地看着大姐的反应,正要开口却被她拍了拍手背,她诧异转过头去,晏绥几不可见摇了摇头。
她虽不知晏绥用意,但大姐有了计划,她自然不好再插嘴,索性也不开口了。
晏莹脸色有些难看,冷冷说:“我不想嫁人,我也不喜欢那个吴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