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好见识,我这正是为了帝姬,期盼帝姬早日康复。”
这伙子人,一个两个,尽是没有良心。
他难道是喜欢扑粉着妆?他分明是为了哄柔真开心,还要接二连三地被嘲笑。
虽说……瞧着众人惊异的反应确有几分意思,甚至回青城后也想在院内一试,吓唬吓唬那群表面对他毕恭毕敬的教众们,但他此行初衷,分明是为了柔真好!
“先进殿罢。”
藏昙额侧发丝随风吹动,他袖下的手微动,察觉到风中凉意,抬眼瞧柔真,开口邀了众人进殿。
进了殿后,藏枫这回闭口,不提先前质问藏昙怎么护不住柔真的事情,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被萝蔓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
藏枫是近正午时进的圣宫,后来萝蔓给他着妆后,他在苍禅殿用了午膳,过来圣殿时,已经是午后。
萝蔓将他的指甲用叶儿缠了包在暖房取来的,捣碎的凤仙花中,指甲在这段时辰里,便染上了凤仙花的艳红色。
他记着,柔真不大喜欢艳红色,及笄后偶尔染蔻丹,也是极其浅淡的粉色。
殿中气氛颇有些凝滞,因着藏昙本并不多言,柔真精神又并不佳,也没了往日里找话的兴致。
藏昙抿了抿唇,看向低头瞧自个儿指甲的藏枫。
“藏枫,你道是归京述职,便好生讲讲青城监修一事。”
蓦地被点名的藏枫一个激灵,张口怔愣了一会,反应过来,才忙道:“是。青城是我圣教起源处,圣寺数目最大,年岁最老,因此属下便负责监理修葺同整理经书一事。
“但正如属下以往呈上的书信所述一般,青城中部分教众有所异动,仿佛自有头目。平日里便如同寻常教众一般听经焚香,一旦青城有什么案子发生,却总是过分热衷于传播些荒诞的言论,甚至刻意激起民愤。”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小时后还有一章
☆、第二十二章 争夺符节
柔真在旁细细听着藏枫的述职,发觉了一丝不对劲。
众人,包括她自己,皆以为在青城监理修葺以及整理经书一职,是理所当然的外放,便是对藏枫的冷落和打压。
但若是青城有所异动,藏昙将藏枫外放至青城,暗中调查,便不是这么回事了。
圣宫如今确实修筑在京郊,但是圣教的根基却在青城。
虽说圣教已被定为国教,绝大多数本国的百姓都是信众,但是青城的信众却必定是最虔诚的。
其余地方的信众,或许国师在他们眼中如同圣人,他们愿意听从国师之指令,信仰圣教指引着欢喜与平乐。
但在青城,信众们大多当真相信国师是神之使者,能为圣教与国师赴死,并视之为荣耀。
因此,有这样一群虔诚至极的信众,用得妙,自然对圣教绵亘百代有利,但若被歹人利用,虔诚用得不妙时,也能称之为疯狂。
青城,这一至关重要之地,藏昙交予了藏枫暗查,哪里能称得上是冷落与打压?
可偏生藏枫平日里瞧上去当真不是个能干事的,藏昙自幼都对他展露出了极其明显的嫌弃,表现看上去,当真像是随意发落了他。
毕竟,青城数百年来,都安稳无虞。
藏枫开始陈述他暗暗查探到的结果,开始分析有几股势力参与了挑拨民心,柔真眼神微沉。
藏昙听罢藏枫的话,沉吟片刻。
“你知道神敕令罢。”
柔真立即抬眼看他。
不怪乎旁的,神敕令是当今除却外疆,唯一能决定皇室存亡的东西。
初代国师使得皇室册立圣教为国教时,又使得皇室自剪皇权,在信众广布的基础之上,使得圣教之权大过了皇权。
但初代的国师似乎并不当真想废除皇室。他特制神敕令,以创教者独一无二的身份与威严宣布,皇室之存在乃是神之旨意,唯有神敕令可将其废免。
除却可以废免皇室以外,这神敕令的特殊还在于,若圣教中有人手持它,自然便是神之使者,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这创教者同皇室不知存了如何的斗争同妥协,但必定是局势极其复杂时,两方争执谈判后的结果。总之,这一干措施瞧得人禁不住心生疑窦。
他封存这神敕令后,又将线索同密室之钥匙封存于三块符节之中,分散于各地。
传言,初代国师坐化前,曾低声轻呢:“且看今后造化罢。”
柔真记得,藏昙接任后,便是名目张胆地打压皇室,缩减皇室用度。虽说她不知缘由,但从藏昙态度瞧来,他对她敬而远之,倒更像是因着她是皇室中人的缘故。
藏昙必定是想废免皇室为庶人的,甚至还或许想做些别的甚么,因此,当他提起神敕令时,柔真不免提起了万分的心思。
虽说皇室如今只是个好看的模样,没了百年前的荣光同尊贵,但好歹还享有民众的尊重同关注。
若是当今皇室当真被废免,削作庶人的柔真死活,恐怕不再有天下关怀,那背后给她下毒的人会将她视作废棋,她也不敢尽信藏昙仍会竭尽全力护她活下去。
说来可笑,虽说她记事起从未见过帝后,也叹息于她那母后的凉薄,可到了如今,她同她的母后也没甚么不同,都是撑着皇室的壳子,求了几分体面,保得一条活路。
在柔真心思涌动间,藏枫接了藏昙的话。
“神敕令?国师觉着,此时背后推手是为了争夺符节?难不成,有符节流落到了青城教众中?”
藏昙微提唇角,露出了一个凉意沉沉的笑容。
“不。是师父在任期间,丢了一枚符节,如今我手上只余一枚符节。恐怕是有人想要集齐三枚符节,登上圣教之顶了。”
藏枫并不知晓,老国师手中两枚符节已经失了一枚,如今听闻这个消息,惊诧非常。
“若已有人集了两枚符节,必定是圣教之中有乱子。”
三枚符节,本流落各地,在数百年来各任国师的竭力之下,已搜回两枚符节,任任相传,以保天下局势稳定。
剩下那枚符节,流落圣宫之外,暂无头绪。
现下,藏昙手中仅有一枚符节。有人既在圣宫中对柔真下毒,算准了待她回宫时毒性发作,又在青城推波助澜,那必定是筹划已有了雏形,就等着夺下藏昙手中的符节,再取到神敕令,名正言顺登顶圣教。
那此人,必定是从老国师手中夺走了那枚符节,还极有可能已经寻到了那枚流落圣宫以外的符节。
思及此处,柔真轻轻开口道:“不过,如今此人布局断了一环,必定要从他方弥补,如今有了提防之心,便更能寻到蛛丝马迹。”
藏昙眸色渐深。
从前老国师符节被盗时,圣宫戒严了一段时间,细细查探了那样久的时间,都未能查到符节踪迹。那时,老国师便早已清楚将有大乱了。
可惜,他那个师父性子过于软和,分明知晓有大乱,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更不愿大刀阔斧地查查圣宫中人。他那时年纪也并不大,并插不上手。
等他年岁渐长,从老国师手中一点点接手了圣宫后,那时的蛛丝马迹早就查探不着了。
所以,他接任国师后,才趁机在圣宫中明面上修理了一些不温驯的手下,实际上清了一盘暗桩。
但如今看来,此人分明手握实权,本领通天。不是在护法堂,就必定是在长老堂。
四大护法,湛荷清渚他暂且信得过,毕竟要么瞧着老国师提拔的,要么是自个儿一手提拔的。还有一个沉唐,也是得力的。还有一个年岁较大的晚裳,是老国师的挚友,他接任后并未动她,是因着她极其不引人注意,所掌的暗杀部,也鲜少有动用之机。
大长老早年受了暗伤,静养在居处,极少出门,只是在重大典庆时会露面。而二长老素来仁善,一向颇受老国师倚重,各地传教事宜都由他主理,藏昙也暂时离不得他。三长老则主掌京内事务,一并负责经书整理。
究竟是哪一个?
柔真同他们接触并不大多,评判不出。
但藏昙却沉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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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梅子酒吗
夜幕降临。
圣宫中纵横曲折的回廊中所悬挂的大红灯笼互相辉映,暖红色映红了宫中来往童子的面容,喜气洋洋。
之前因着藏昙的不近人情同心狠手辣,圣宫多少有些压抑的气氛,如今在暖红色齐齐点亮下也荡然无存。隐约的欢声笑语和夜空中升腾而上的烟花,无不昭示着新年的到临。
藏昙留了柔真一行人同藏枫在圣殿之中,下令命厨房备好丰盛晚宴。
柔真记着,藏昙大抵是同她说过,她新年时绝不会想病着,姑且推断他定有能让她极其欢喜的安排。
可她如今可不是病着,而是中了毒,甚至今日若不是特殊日子,天色方暗她便要撑不住困意就寝了,这安排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她便拿不准了。
在晚膳即将呈上前,柔真伏在小案上看着藏昙棱角分明又精致莹白的侧脸,心道:瞧着一副阴戾模样,竟也能做出哄人欢心的事情。
圣宫大庆除夕,自然是为了让她欢心。他一面多次拒绝柔真的接近,一面却又这样待她好,究竟是想让柔真怎么做?
柔真抬手捂住下半张脸打了个呵欠,便顺势用手支着下巴,接着瞧他。
公子如玉,却是墨玉。
眸若深潭,墨发雪肌。他像是许久不见阳光,久病在居处般阴郁苍白,却并未有久病之人的虚弱,抬眼间似是有无数淬饱毒汁的毫针飞来,凌厉阴狠。
传言国师是根据神之指引在山脚寻到不过幼齿之年的天定继位者——藏昙,他又是自幼在圣宫养大,按理说本不该养成这么一个不同于以往国师的模样。
可偏偏,往任国师慈眉善目,温和从容,总是胸中有谋略,也端得一副神仙风度。藏昙却不同,见过他的人,只会以为他是身在圣宫,实际上却是甚么凶恶邪宗的紧要人物,浸淫得一身阴气。
这不合情理,更不合情理的是,他这样的性子,本该无所拘束,却对柔真的态度像是欲动不能,仿佛有所忌惮。
柔真每回见着藏昙,总禁不住疑惑此事,心绪正始杂乱,便见藏昙偏头瞧来。
藏枫带着萝蔓去挖他从前埋在梅林下的果酿了,藏昙又一向不喜许多侍从伺候,因此,这室中便又只剩了柔真同藏昙。
先前藏昙垂眸瞧手中书卷,只柔真瞧着他,便不那样让人觉着不自在。如今藏昙同柔真视线对上,又有灯影憧憧,晃得柔真有些怔愣。
藏昙并不出言扰她,也不低头重新瞧回手中书卷。但她身侧的烛火猛跳,灯盏中“哔剥”一声响,惊得柔真回过神来。
于是藏昙开口,“圣医堂呈上了一张药方,或有望能暂缓你体内积毒,或会催动积毒发作。你欲试上一试吗?”
柔真眯了眯眼,道:“枢珩大人不知归期,柔真若不试,便是自等死路。”
话罢,她竟笑起来。
“柔真以为,今夜入眠前便是最佳的试药之机,不如叫圣医堂先熬着药罢。今岁将逝,且看明朝我醒不醒得来。”
“若醒不来?”
大抵是因笑着,她的眼中光彩涌动,即使是憔悴消瘦的面容也挡不住她的风华姿容。
柔真坦荡地直视藏昙那深幽的双眼,道:“若醒不来,那柔真大抵有三件事有所遗憾。
“一是不知师父踪迹,牵挂安危。
“二是此行弃去萝蔓藏枫等挚友,忧心难安。
“三是心系国师,大人却不为所动,甚似有难言之隐,如此便再睁不开眼,柔真便再也不知晓其中苦衷,再也不得见大人圣颜。”
藏昙手指微动。
他知晓,一向便知晓眼前这姑娘胆子颇大,后来面上看着规矩,内里却还是那个胆子。但他从前却无从知晓,这姑娘竟是做什么都胆子颇大,陈情甚直,还不屈不挠,执意如此。
他竟有几分想笑,又觉着天意向来弄人。
“我定要铲除皇室,也定会依照师父预言,护你一世安平。待我铲除皇室后,可告知你缘由。”
他想的是,告知缘由,她便就此死心,今后他为她择一个如意郎君,此后天涯海阔,不复相见。他不愿瞧见她眼中的惊畏,抑或是悲悯,更觉着知晓真相后,会不自在得令人发瘆,不可能愿意在她离开圣宫前告诉她任何当年的事情。
柔真接着笑,“若柔真明日醒不来,大人今夜也不愿告诉我?”
或许是今夜特殊,事情发展超出了藏昙的控制,甚至明日柔真便可能是冷躯一具,藏昙的神情竟诡异到有些温和。
他只是瞧着柔真,并不说话。
若是柔真明日当真无法醒转,叫她抱着未知与希望死去,岂不是更合适?她无须死心,而是怀着知晓一切的他不能有的悸动,死在毫不知情的,纯真如白纸的最好年纪。
柔真明白,藏昙一旦决定,再多的虚言与肯劝也无用,也不浪费唇舌,只是支着下巴接着瞧他。
而此时,圣殿外不同于房内藏昙柔真二人相顾无言的寂静,藏枫同萝蔓提着两坛果酿,吵吵嚷嚷地窜进圣殿。
“我做了标记的!这坛是梅子酒,这坛是葡萄酿!”
“我方才半揭这布封,怎么嗅着不像是梅子酒?”
“你那鼻子又不如狗,怎么敢说嗅的便是对的?”
“藏枫姑娘!你那手长了不如白长,怎么敢说做了标记的便是对的?”
柔真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见着正站在灯笼下的藏枫用他那涂了艳红唇脂的樱桃口龇牙。
他二人的争吵声隐隐传进了房内。
眼看着他二人干瞪眼,柔真敲敲窗户,藏枫萝蔓齐齐看来,于是柔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