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昙一行人盛装自青城正门而入, 百姓夹道相迎, 万人空巷, 真应得上瞻仰神明的场面。
暂住于青城中的行宫,藏昙以他先前在诸护法同长老身上留下的记号,查探出二长老匆匆外出,不禁面色阴阴。
二长老原本想着徐徐图之,但, 上一年里出了太多变故,藏昙也几次三番地清查教内,翦除了他几支有力羽翼,教他怎能不铤而走险。
他正是那个偷了老国师催眠手段同香的人, 晚棠那枚不见的符节, 如今也大抵正在他手上, 这是藏昙追查出来的结果,因此早有防备。
可藏昙还未知晓的是, 二长老如今手中, 不止一枚符节,所以,大功将成之时, 他更不得不一搏。
二长老去寻了藏枫。
藏枫好似对二长老的到来一点不意外,老早便安排了人与他接应,自个儿则在密室中沉默等待。
二长老卸下兜帽,面色一如既往的和蔼。
“我上回同你说的那件事情, 你如今应该知道了,字字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藏枫脸色有些难看,只是伸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会同皇室站在一边。”
二长老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非也。你师父当年,便对皇室多有照顾,并非同皇室站在一边,只是觉着不必过于打压皇室,毕竟皇家仍然是一国尊严所系。而如今我等与藏昙不合,除却他仇恨皇室,必定会破坏如今局势平衡以外,也有旁的缘由。
“他性情暴戾,手段狠辣,并不能胜任圣教国师之位,更何况,老国师突然失踪,留下那一纸传位信件,原本也无从评判真伪,我最忧心的是,老国师为他所控……”
“他真是柔真同父异母的亲兄长?”藏枫打断他。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藏枫脸色更加难看,“既然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早前在圣宫中仍然百般针对柔真……”
二长老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止如此。来的路上,众人皆看得出,柔真帝姬同国师大人郎情妾意,举止亲密。世间女儿千万,偏生瞧上自个儿亲妹妹,老朽以为,这绝非情之所至,不可违抗。”
藏枫低笑一声,接着说出二长老真正的意思:“……怕是有意利用罢。”
他抿了一口手中的茶,眸色深沉,不如寻常。
“藏昙命我到青城来,看似疏远,实则是怀疑青城局势。我前段时间,也确实发现了一些异动,便有心留意,如今来看,应是二长老您的人了。”
“藏昙了解你,知晓你对圣教绝无可能有二心,便觉着自个儿坐在这国师的位置上一日,你便还可堪用一日,因此还算信任你”,二长老捻须,接着道:“这是一件好事。”
“……我可以同你们合作。”
二长老露出点笑意,向藏枫俯了俯身,“藏枫大人心怀圣教,心怀天下,老朽感激不尽。”
二长老早前便与藏枫有过两次接触,他心中知晓,藏枫同藏昙的关系说不上坏,若是一劝藏枫不成,必要暴露在藏昙面前。
因此,他先前第一回暗中去寻藏枫,便是携了皇后的亲笔手书,求他救救皇室,救救柔真。
二长老当年毕竟是老国师心腹,对于藏昙的身世略加探查,也能得知一二,且故意藏了些线索未被老国师抹尽。
但他早前未将藏昙放于心中,毕竟国师自宫外挑选灵慧早开的弟子也是惯例,等到发觉藏昙手段阴厉,不好控制时已经为时略晚,藏昙已经初成气候。
于是,他正好将藏昙的身世告知皇室,逼得皇后不得不拿出皇室所有暗藏的底蕴与他合作,现下策反藏枫,皇后更是不胜卖力。
圣宫上下谁不知晓藏枫与柔真帝姬情谊深厚,就连皇后远在皇宫之中都有所耳闻,以柔真被利用,老国师被迫害为由,让藏枫知晓了藏昙心怀仇恨决心上位,他怎可能无动于衷。
几句客套话之后,二长老重新戴上兜帽,小心隐匿身形,以藏枫安排好的路线离开圣寺。藏枫这才离开密室,进入圣寺后院,眼望着院中一片深红浅碧,目光沉沉。
藏昙早前命他在青城中已经埋下了一些暗桩,酒楼书庄之中,尽是喉舌。他清楚得很,这些人是他联络指使的,若是他想要这些人为藏昙所用,那这些人便是藏昙刻意引导民心的利器,若是他暗度陈仓,与二长老合作,这些人便是藏昙计划中最大的隐患。
百姓虽信仰圣教,崇敬国师,但在面对江湖说书人等放出的别样消息和故事时,又总愿意相信官府的腐朽、掌权者的斗乱。
当官府百般澄清时,那些听信了所谓秘辛的百姓,自然会有身为少数知情人的优越感,而若是大多数人都听信了这番秘辛故事,百姓们便更自觉身居正义。
藏枫沉吟片刻,折身入自个儿房内,提笔在短笺上迅速写下寥寥数行,将信笺谨慎以特有火漆封入信筒中,吩咐心腹送出……
而这厢,柔真心系身世,追去了藏昙的书房。
“师父私事,我不便多问。”
柔真仍旧很是不解,老国师虽不说智谋绝冠,但也是清风朗月、不随意结交之辈,怎会与上官秋瑚私情笃至珠胎暗结
但这个问题实在微妙,若是直接询问老国师,怎么也有几分荒唐,于是藏昙未曾想过直问老国师。
那上官秋瑚明摆着是一心向着皇室的,皇帝中风在榻多年,皇室多赖皇后娘娘勤勤恳恳、主持大局。倒不说上官秋瑚是奔着民间对她贤淑厚德的赞颂而去,而是柔真从她这些年来的接触来看,皇后明显是个视体面至上的名门之后。
为了皇室的体面,上官秋瑚甚么都干得,若说皇帝生不出子嗣一事实在算是不体面的话,她费尽心机得来一个皇女,好似也堪堪解释得过去。
藏昙早先正查探着二长老的行踪,见柔真面色郁郁,“此事问不得师父,问皇后却是没什么不便的。”
闻言,她侧过脸去瞧他,只见藏昙唇角微勾,眼底是有如发硎新刃的凛冽迫人。
作者有话要说:走剧情,走剧情……我想把剧情走快一点……略微简省一点具体画面好了……
☆、第四十七章 灵苑有异
依礼,藏枫为在青城暂守的下属, 早先见国师仪仗, 应随城主一道在城前相迎的, 但他前些日子随负责采买的下属去了邻城监察相关事宜,照理正是今天回返,但究竟何时回返,也无人能预料,因此, 见藏枫不在相迎队列中,城主也只是将此事禀报,并未猜想过多,也不可能知晓藏枫其实已然赶回青城, 且见了圣教二长老一面。
但城主等当地官员设了晚宴, 届时藏枫则必应到场了, 因此,柔真也未特地去见藏枫, 只等着晚宴时与他好生聊聊了。
她从藏昙的书房出来后, 便打算在行宫中转转,透透气。
萝蔓跟在她身后,低声嘀咕:“我怎么觉着帝姬从国师书房中出来的时候脸红得很……”
然这句话还是被柔真听见了, 她咬了咬牙,权当甚么也未曾听见,继续向前走。
这可怨不得她,藏昙那厮自从知晓了她的身世以后, 那可真是无所不为起来。偏生他那双平日阴沉沉的深邃眼眸在低头瞧她时,炽热锐利得让她难以抗拒,然后便鬼使神差地听之任之,等藏昙终于停下来时,她回过神来不禁眉头微蹙,有些恼怒自个儿的不争气。
藏昙却气度从容地坐在一旁瞧她,“今日很乖。”
他那眼神瞧得她窘迫不已,耳根子都红起来,随后堪称慌乱地逃出了藏昙的书房,怎可能脸不红。
可行宫比不上圣宫那样规模宏大,她一个拐角便撞见了倚靠在亭子里、正摧残着手中所执的杜鹃花的灵苑。
灵苑似乎心有烦闷,蹙着眉撇着嘴低头拔着杜鹃的花瓣,拔了又扔向亭旁的鱼池里,引得池中锦鲤纷纷围上前来,张口争食花瓣。
她摧残花摧残得专注,并未瞧见柔真,还是她身旁跟的婢子瞧见柔真,低声说了一句甚么,她下意识抬起头看过来,与柔真对上了视线。
柔真本以为她会像从前一样,迎上来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再气呼呼地走开,没想到,灵苑今日瞧见她,却是惊得连手中杜鹃都掉落在地。
压下那惊之后,灵苑眉头猛地一蹙,往前迈了一步,又慢慢退回去,最后竟是又看了柔真一眼,便带着婢子转身离开了,脚步还愈走愈急。
萝蔓颇有些疑惑,出言问道:“她今日好生奇怪。难道是知晓了帝姬同国师交好,不敢再招惹帝姬了?”
柔真摇摇头,“从前师父也待我极好,她一样同我作对。况且,她一贯看我不起,即使知晓我同藏昙有些什么,也该是对我多加鄙夷,没有见我反而离开的道理。”
依照灵苑往日里的性子,她若知晓藏昙对柔真有情,只怕更是见柔真百般不顺眼,莫要说见面转身便走了,见不着她也是要找上门将柔真骂上一顿的,今日这百般烦闷却犹犹豫豫的样子实在令人生疑。
藏昙今日也同柔真提及,圣教中那贼子多半是二长老,灵苑是二长老之女,如今情态让柔真不得不多想。然灵苑一向是喜怒形于色的,柔真自问,若自个儿是二长老,绝不会让女儿插手其中,甚至还会瞒着灵苑,因为她是个帮倒忙的主儿。
那她如今这心神不定的模样,没准正是意外发现了什么,心下暂且还震惊得很,未缓得过来,见着柔真便更加心虚。
柔真也算是猜得不错,二长老这些年的密谋,尽数是瞒着灵苑的。便是灵苑,也始终觉着自个儿爹爹是个极其和蔼的人,对柔真百般维护。
但来青城的路上所宿住的驿站毕竟不比圣宫,灵苑睡得并不很沉,夜里便听见了住在她隔壁房的二长老的些许动静,心有疑虑,便开始留心。
因着女儿的并不太机敏聪慧,二长老这些年并未对灵苑严防死守地瞒得滴水不漏,她发现蹊跷之后刻意留心,自然能发现很多纰漏。
灵苑察觉到二长老似乎密谋着些甚么对圣宫不利,与国师作对的事情后脊背发寒。
她不是一个乖顺听话的姑娘,甚至很有些心狠手辣,喜欢藏昙便怎么也想得到,即使藏昙对她没有好脸色,她也能厚着脸皮接近,瞧柔真不甘心便要百般针对她,甚至往她平日里所用的脂粉中加入海芋汁水,想要毁了她的脸。
但她自幼便长在圣宫,修习教中经义,信奉教中神明,尊国师为天下之主,如今父亲的举动,是她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天下信众皆笃信,国师是世间与神明沟通之途,国师之任命乃是神之所授,国师之权乃是上天给予的。
她从未想过,竟然还能背弃国师,另尊新主。
柔真看着她仓皇离开的背影,幽幽叹气,道:“灵苑大抵是不敢插手二长老所为之事的,她的胆子没那么大。”
既然灵苑已经走了,柔真便索性呆在她方才倚靠的那座亭子里,命人取些鱼食来喂鱼。
前阵子迎春开过,颓败时落在湖里,让这些锦鲤争食了个饱,因此,现下瞧来,这些过了冬的锦鲤尽都是圆滚滚的可爱模样。
柔真正向湖中一颗一颗地扔着鱼食,忽然挑眉看向萝蔓。
萝蔓捂着肚子,面上很有些不自在,她的肚子方才竟然发出了声响。
柔真悠悠一叹,“说罢,你是馋这鱼食,还是馋这些胖鱼?”
言罢,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有些暮意,便将鱼食交给其他婢子,取了帕子净手,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回去换身衣裳,便去主殿参加晚宴。萝蔓呢,还是多捎上几块糕点罢,省得今天宴上眼巴巴地瞧着席上菜肴,肚子又叫起来。”
萝蔓撇了撇嘴,又藏不住笑意地勾起了唇角,跟着柔真回房。
一路上,行宫中灯笼也次第亮起,莹莹煌煌。
柔真换了一身端庄隆重的广袖长裙,但因未出阁,梳不得髻,头上珠翠便少些,也未将发尽数束起。
柔真算着时辰,提早了一刻钟到,由婢子引入席位,发现这城主还算有心,将国师的师妹师弟安置在了一张桌上,实在是方便她同藏枫闲聊以打发时间。
而此时,藏枫也已经端坐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难得的勤奋……我觉得我还可以继续,今天身体不舒服,复习不了高数,但是码字还行。
☆、第四十八章 晚宴开宴
柔真从藏枫背后靠近他,拍了拍他的肩, 神色从容, “看, 我好得挺利索,身子无碍。”
之前藏枫写信关怀她受伤一事,如今想见,第一件事情必然是要让藏枫知晓她如今已经无碍了,免得他为自个儿担心。
藏枫回过头来瞧见柔真, 神色有些怔然,又听了她这话,下意识牵起嘴角笑起来,“好得利索便好。”
等到柔真坐下收拾好了裙裾, 便听得藏枫很有些迟疑的声音传来。
“我……听闻你和藏昙……?”
她微微挑眉, 才又看向他, 反问道:“我和藏昙甚么?”
藏枫以拳掩唇低咳两声,接着道:“就……那甚么……”
“哪甚么?”
瞧柔真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瞧得藏枫牙疼。
他长叹一声, 略略后仰,“成了,你这模样我也知道究竟是真是假了。你可真是太强了。”
柔真笑起来, 问道:“我怎么就太强了?”
藏枫也笑起来,抬眼不知看向何处,神色有些复杂,“这等凶人也拿得下, 真叫我佩服至极。”
柔真悠悠叹道:“可不是我拿下的凶人,我总疑心,这凶人早有贼心呢。”
他眉梢微动。
只闻柔真接着说道:“自幼以来,虽说他一直对我恶言相向,却从来未曾当真伤害过我,甚至,那些恶言,仔细想想,也不过是关心我说得实在难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