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人格分裂的后果,邪恶王全和圣人王全的左右互搏。”廖凤图鼓着下眼睑露出连讽带刺的笑容,“没什么可纠结的。首先,贵司老板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您想得到,她早晚想得到,您不提,裁员照样会来;其次,贵司有好老板好福利好业绩,员工太安逸,是时候放他们出去好好体验社会毒打了。”
王全听不下去了:“小廖。”
廖凤图歪头一挑眉毛:“贵司不压榨员工当然很好,你我也同为工人阶级,理论上不该当资本家剥削的爪牙,但是大的社会环境没这么理想化,现在可是连996的口号都敢随便乱喊。贵司员工被惯出毛病养废了,以后怎么找工作?找到了,怎么立足?中高层有漂亮的履历,被裁了也能很快找到下家,那些年轻或者没有上升空间的基层员工呢,既不早早裁员,又没法保证养他们一辈子,这是害他们。”
王全是为人着想,廖凤图也仿佛是为人着想,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成功让他反驳不了一句。
“退一步说,贵司老板的格局比您大得多,您觉得只有裁员一个解决方案,她可能有其它更善良的方法。”廖凤图用餐刀点了点王全,“善良也需要能力。”
王全看看餐刀,目光移到廖凤图的眼睛,榨汁似的握紧手里的餐叉:“……你说的有道理。”深吸一口气又说,“我还是太不成熟,你小我一届,看问题都比我通透得多。”
“您的成熟度符合年龄,是我比普通人高端一些。”廖凤图笑道,“好人才会因为工作有道德上的纠结,我们不会。”
18 就算有人要欺负他,也该是我。
饭没吃完公事已经谈完了,廖凤图转转手腕看一眼时间,擦嘴角:“不过,真想不到您会搞办公室恋情,他哪个部门的?”
王全的大脑正忙于整合向boss开口的话术,被他从天而降的私人关爱砸得头晕眼花,本能地往那个“他”的桌子看。四目相对,吴正喉结沉浮,放下三明治坐直,一手压在桌上一手放在腿上微微侧身,似乎是要立刻起身走过来的样子。
像盯着人类手里食物的野猫,瞻前顾后地警惕着。
王全赶忙收回视线,他的手臂蠢蠢欲动,手指正在无意识地微微蜷缩,甚至舌头,都快自顾自地发出“啧啧”的引猫注意的动静,怕是再不中断对视,就要冲过去埋头猛嗅吴正的脖子。
“他公关部的。”
廖凤图眉梢眼角一抖,王全急急地加上一句,“别为难他。”
廖凤图行政出身,同时又是公关行业的资深老油子,管教后辈的刀还没出鞘就被王全挡下,把嘴抿成一条直线用鼻子笑了笑:“同行探讨而已,怎么就叫为难了?”
王全也笑:“你说呢。”
廖凤图嘴角一提,露出一排牙齿。
两人初次见面他就打着“同行探讨”的旗号把王全给欺负进吸烟室里去了,虽说一切源于误会,可给人下马威也确实是他的恶趣味之一,他的盛气凌人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是他的标配。
怎么能在朋友身上打这种比方。
王全顾着自责,嘴上自然就放松了警惕,喃喃道:“就算有人要欺负他,也该是我。”
话一出口就看见对面廖凤图撑大了眼眶,别说廖凤图了,王全自己也吓了一跳,又是咽口水又是舔嘴唇的试图把情商拼凑起来作出合理解释。
廖凤图的眼白暴露在外太久,有点着凉又眯了回去:“这话可不像从您嘴里说出来的。”
“啊,”王全低头用手掌撑着前额抹了抹,“是吧,你也觉得。”然后抬起头,手落在嘴上罩住,“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他的……眼泪之类的,就很让人……”
他微微皱眉,垂眼翻动食物,嘴唇不甘地张开又合起,最终只是苦笑一下往嘴里塞吃的。
“勃起。”
“啊?”
“勃起。”廖凤图说,“话说到这份儿上,不可能用什么含蓄的词。能被眼泪勾起性欲,看来我还是太不了解您。”
王全从他重复的那一遍“勃起”之后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尖锐的金属振鸣绑架耳朵,与心跳合力将他困进一个与世隔绝的玻璃罩子里,空气稀薄,气管痉挛,嘴唇震颤,需要另一双嘴唇渡来氧气,把命续上。
廖凤图慢条斯理地喝完杯子里的水,稍有点重地放在桌上:“我再强调一遍重点:一,老板没做结论,作为底下人不能先说‘裁员’或者‘结构调整’或者其它听起来就是这意思的词。”
王全迎着他的目光点头。
“二,您这傻乎乎的我怎么想都担心您遇上感情骗子,其它不说,无论如何都得盯着他去做个全面检查,还有之前说的肛检……”
“小廖小廖。”王全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挡在两人之间,试图通过阻断视线来阻断听觉,“求你了别说了,这方面的嘱咐你还是……你还是发我微信吧,好不好?别亲口说也别让我现场听,我受不了。”
“我不想留下暧昧不清的聊天记录。”廖凤图伸出第三根手指,“这就是我要说的最后一点,特定场景下您可以把我和我老公的事告诉他,毕竟……”
廖凤图用眯眼代替了剩下的话,好像王全应该心领神会,后者却明显还在等他下半句。
廖凤图微微皱眉:“反正为了避免他吃醋,我允许您把我们卖了。公司那边有什么新进展新变动,电话沟通,我先走,赶时间。”
“啊。”
王全腿还没站直廖凤图已经矫捷地离开座位,他路过吴正,两人一高一低,目光相触,廖凤图在桌角轻拍两下,马不停蹄地走了。
吴正迅速起身,差点儿跟他撞了脚跟,几步走到王全身边:“王主任。”
他靠近了,稀薄的氧气就一下子富足起来,王全不由得深深呼吸:“啊,把东西拿过来一起吃吧。”
“我吃好了。”吴正双手撑在桌上低头看他,额头紧绷,似乎在努力跟眉间的肌肉对抗,“您受委屈了吗?”
“啊?”
“您刚才一直脸色不好,廖凤图给您什么压力了吗?”
小帅哥的锁骨窝一秒深陷一秒鼓平的,明明呼吸急促却压着动静,王全眨了下眼睛看对面的空位:“没有没有,你先坐下。”
吴正拖来另一把椅子坐在临近王全的一边:“您转开视线是不想让我担心,或者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可我就应该维护您,您也说了我是您男朋友……”
“你误会了。”王全话音未落就觉得不对,本能地举起手看着吴正低声“啊啊啊啊”了一连串想把这句错话消音,“不是说你误会你是我男朋友,你误会廖凤图了,他没给我施压什么的,我们刚才谈……”回忆带着尴尬的后劲儿,把王全给噎了一下,“谈到你了,我怕情绪失控才不敢继续看你,廖凤图那个人比较直白,乱说什么上床啊勃起啊……”
吴正用力皱眉:“这完全是性骚扰。”
“他一个直男不会的。”王全摆摆手,拍拍吴正的手臂,“我们很多年的朋友了,他就那样。”
“如果是朋友,您有求于他需要那样吗?”
“呃?哪样?”
“就刚开始,您抓着他的手。”
吴正下意识地做出抓握的动作,声音略略发抖,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一团空气几乎是仇视。王全眼眶一热,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正用力抓着吴正,指缝嵌在指缝里,把他手上的血色都给抓没了。
“我当时,在说你有多可爱。”王全说,“因为我得先把脑子里的你全都倒出来,才有足够的脑容量谈公事。”
他的理智全部用来遣词造句,没剩下多少来驱动肉体,手指依然紧紧箍住吴正的手指。仿佛十指交叉是拥抱,是亲吻,是得寸进尺,是一切碍于公共场合而不能做的事。
“廖凤图,廖、廖总……”小男友磕磕巴巴地打破视线的沉默纠缠,“他真的是您的朋友。”
“对。”
“您把我,作为男朋友介绍给朋友了。”
“当然。”
“他之前知道您是……”
“刚知道的。”王全突然明白了廖凤图的用意,一字一顿地说,“小廖虽然是直男,但性癖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所以他接受得很快。”
像炸了毛的猫,高高弓起的脊梁摸着摸着就被摸趴抹平,从固体变成液体,吴正的眼神从强硬回归温顺:“我太自以为是了。”
“不会。”小男友柔软下来,于是王全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能够松开手指的力道,跟吴正的手指轻轻搭在一起,“你想着维护我,我很高兴,虽然是个假警报吧。”
吴正终于露出了酒窝,一双微弯的眼睛看得王全心率失调,他起身搬开椅子,坐到刚才廖凤图的位置上:“您先吃饭吧。”
“啊,对。”
王全的心脏还在因为他的酒窝乱跳,吴正的目光灼灼,胡乱纵火,起火点是隐隐作痛的指关节,火势向上蔓延,路过胳膊抵达脖子和脸颊,把王全烧得胸口发热,必须说点什么才能缓解:“你在想什么?”
吴正用力抿了一下嘴,深吸一口气:“我有点嫉妒,我可以嫉妒吗?”
“嫉妒谁?”王全茫然地抬起眉毛,“小廖?”
“嗯。”吴正左手握右手,两根大拇指交叉相互摩挲,“他应该比您年纪小吧。”
“他只比我小一届,没有你年轻,而且我又不是专门喜欢年轻人的老……”王全吞下“流氓”两个字,“老年人。”
“您才三十出头。”吴正声音微微提高,又落下去,“我嫉妒的是他明明也比您小,却能给您工作上的帮助,反观我。”
他不说话了,拿起水壶看了看王全满满的水杯,瞄一眼手边的空杯又把水壶放下,舔嘴唇。
王全把自己的杯子放到他面前:“小廖是神人,咱俩是普通人,我比他大都比不过他,何况你呢。”
吴正看看杯子看看王全,转动水杯把杯口上的印子正对自己:“我理论上是知道的。”
“跟我一起嫉妒他的能力就够了,不用嫉妒他能帮到我。”
王全把视线落在吴正靠着水杯的手上,不知不觉用食指关节顶住了自己的嘴唇,沉默持续得有点久了,王全“呃”了一下说:“你不喝水吗?”
没回应。
“你不……”王全抬眼看吴正,发现他愣愣地看着自己,“你不是想含我喝过水的位置吗?”
小帅哥凝固了似的继续愣在那里,过了好几秒才勉强动了动脖子,带着恒定的惊讶的眼眶低头看水杯,脸色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白。紧接着他完全活过来,一鼓作气一饮而尽,扭头看向窗外低笑出声。
“我喜欢您。”吴正对着窗外说。
“我喜欢您。”他又面向王全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您。”
看来这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了。
19-1 我的理智快招架不住了
车厢没开空调,不热不凉,只是有一点让人口渴的干燥。王全靠在椅背里,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肩膀和膝盖随意打开,放空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广告。地铁座位紧紧凑凑,简直是特意为了增加肢体接触所设计,但凡邻座,都得随着地铁的加速减速摇摇摆摆、挤挤挨挨的。
他的肩膀接着吴正的肩膀,胳膊肘挨着吴正的手臂,膝盖碰着吴正的膝盖。虽然相触的第一秒让他手足无措如坐针毡,但吴正靠过来的力道那么温存,又那么保守地毫无攻击性,好似猫突然走过来在身边圈成一团小憩,令人受宠若惊,沉浸在柔软的世界里大脑一片空白。
王全毫无预兆地回过神来,扬手握住冰凉的栏杆,试图缓解体内的一阵燥热。
他稍微转头看向吴正,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头看他。
王全:“我是不是有一阵子没说话了。”
吴正微微抬眉,原本端正的坐姿往王全的方向倾斜过去,顺下眼睑歪了歪脖子,把耳朵送到他嘴边。
王全:“我说:我是不是有一阵子没说话了。”
吴正翘起嘴角,打开嘴唇露出一点白白的牙齿,脖子向后仰了仰,鼻尖几乎擦过王全睫毛的末端,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是假装没听清。”又说,“没关系,能让您自在地走神,说明我做得很好。”
王全看着吴正的脖子离自己远去,看着他恢复端正的坐姿,又看着他的端正只维持一秒就坍塌成弓着背弯下腰、胳膊肘撑在腿上、双手拢成一个口罩蒙住嘴巴、立场毫不坚定的姿态,看着他的耳廓通红,犹如一瓣落单的嘴唇。
车厢里的人不多,并没有嘈杂到听不清身边人的话,但王全自己的耳鸣和心跳声就足够吵闹了,如果用自以为正常的音量说话,没准会像戴着耳机一样大声嚷嚷,更何况,他实在很想近距离地去看一看那片红得离谱的耳朵。
于是他握住吴正肩膀,把自己拉过去弯下腰,耳语道:“真乖。”
简直是被什么附了身,或者这瓣嘴唇似的耳朵被施了什么蛊惑的法术,王全的舌头说出了不属于自己的话术,手指也做出了不属于自己的举动,两个字一秒钟的工夫,居然还要扬起来挠过吴正的耳朵。一道电流瞬间从指甲到心脏贯通而过,若非他顾忌着大庭广众,恐怕会立刻走到车厢的角落借助金属来冰一冰额头、镇一镇心跳。
王全现在只好尽可能自然地收回手臂,直起身倚进椅背,甚至连原本和吴正靠在一起的鞋子和膝盖都稍稍收敛,避免自己再做一些出格的事,只有拇指得到特赦,能够去摩挲刚才越界的指尖,隔靴搔痒。
小男友还是弓着身子一动不动,或者动弹不得,王全只能看着他的脊梁,看着随着呼吸绷紧松懈的布料,年轻的烫手的肉体蛰伏其下,只需要稍微碰触就能激活,就会像飞速掠过窗外的连绵远山那样缓缓涌动,仿佛兽脊,仿佛被驾驭的马,仿佛被降伏的……鞭笞的……操干的……
“我的天。”
王全一手托住另一条胳膊的手肘,一手捏紧鼻梁弓起背,情不自禁地说出声来。
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在只纳入过一次的情况下就妄想插入,何况吴正,还没有在最想做的角色里充分体验过,说着很荣幸让您觉得舒服之类的话,明显只顾着给予没来得及好好尝到甜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