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边关的一些百姓还会偷渡去北边,只为了日子过得更好。
反观南边,以郑总统为首的权贵一方牢牢把持本就不多的资源,百姓日子不算差,但比起北边蒸蒸日上、共同致富的局面就差太远了。
统一是迟早的,只是温司令也好,很多热爱这片土地的人也好,都不愿为此流太多的血。
伤亡越惨重,越是令人痛惜。
明明都是同袍手足,何苦互相为难。
温司令早年也打仗,军功赫赫,现在跟人说这些都会被观念不同的人所笑话。
你手上的人命还少吗?临老临老了,握着最锋利的刀却说不想打仗,恶心谁呢?年纪大了,就开始娘们儿唧唧的,妇人之仁了吗?
那倒不如早点退位,让贤算了。
许多人说温司令老糊涂了。
温司令便不再多谈,也就偶尔跟几个老友喝酒时唏嘘几声,不再解释什么。
而他现在也确实在逐渐放权给温信阳,第一个考验,就是让他解决内讧的问题。
首先被开刀的,就是岳城的城防大营。
温信阳早知其中纠葛复杂,非是一日两日能解决的,他要保住家族威名,又不能同各种势力的人完全撕破脸——至少在完全掌握金蛟营,建立起新的精锐部队前不能。
没有百分百压制其他势力之前,他不敢拿温家、拿金蛟营去赌。
他为此妥协了很多。
纳了封城林家的小姐为妾,答应了同池家的联姻,接手城防营第一天就开始不动声色调查各处势力,突然清扫锣鼓街后巷大烟室和赌坊也是为此——大烟室的利润太大,不择手段的人太多,危害国之根本,岳城、封城、高浒城许多达官贵人都牵涉其中,他必须斩草除根。
大烟室从古就被列为禁品,他师出有名,又仗着自己刚留洋回来假意对其中利益纠葛不懂,清扫得突然又快速,打了对方个手足无措,再要让人去说情就很好打发了。
毕竟是温家大少爷第一次出手,新官上任三把火,难不成要让人空手而归?这面上也太不好看了啊?
于是各家讨论来去,只得捏着鼻子认了,权当大烟室是送给温家大少爷的见面礼。
而这一次清扫,也让他暗中查出了许多和城防有关的漏洞。
赌坊、大烟室、窑子等灰色交易本来就归城防下辖的警察局管,这些灰色交易进行得如火如荼,岂不正好反应了城防之中的种种问题?
于是他顺藤摸瓜,不动声色地将岳城内部警察局查了个遍——如今警察局的人数不多,区域的小所人就更少了,加一个开门的总共也就三个人,全所配枪也就一把。
除了城防、警察局,最大的实权官就属监狱狱长了。
岳城第一监狱的狱长黑白通吃,是个不好招惹的人物,但同时也是温司令亲手提拔的学生,待温信阳当亲侄,自然是忠心维护,说一不二。
也亏了他的人脉,温信阳初来乍到也能在暗地里将各种人脉关系查个一清二楚。
尤其狱长手眼通天,抓人的文书常由他自个儿说了算,抓进来后再找点由头放出去的也不少,因此由他抓人暗地里审问非常方便。
池云非听到这里,顿时有些尴尬地搔了搔脸:“原来你有……这么好的帮手,嗐,那我还瞎搞什么。”
他看了眼桌上的名册,一时觉得有些臊得慌。
温信阳反手握住他的手,摇头:“这是两码事,你的情我领。谢谢。”
池云非又开心起来,抿了下嘴角却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登时呲牙咧嘴。
温信阳无奈地看他一眼,继续道:“营里有几个老人,是来协助我的,这些人都靠得住,外面有狱长等人帮忙,前期调查差不多了。我突然要去营里住几天,就是为了解决这事。”
他们查出来城防粮草和军饷有巨大亏空,但那群自以为手眼通天的人早就找好了替罪羊,因此不深入排查更多证据,是不能将后面真正的黑手给揪出来的。
因此温信阳只装作焦头烂额的模样,打擂台发泄怒气,还报了许多账簿在营里彻夜地看——其实都是装样子。
“我们本打算等对方卸下防备心,再一举攻破。”温信阳道,“届时就算有再多利益链牵扯其中,亏空军粮这不是小罪,而且有明文条例,哪怕总统找来,也不过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可你突然来了……”
温信阳说起这事,也觉得挺有趣的,嘴角带了笑,道:“你一来就不按常理出牌,一副要为我做主的样子,先是揪出白煌,再揪出柳家的小子,还扬言要找招募官的麻烦,后面的人自然是坐不住了。”
池云非一上场就打着“抓狐狸精”的旗号,加上他自小到大惹麻烦的本事,反而令幕后的人们战战兢兢,生怕被他挖出更不得了的事情。
温信阳发现了新的突破口,于是干脆放弃了之前的计划,顺着池云非的路子往前走,先找招募官假意问清事情来龙去脉,果不其然招募官自发领了这口锅,将一切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让温信阳*本没有继续查下去的理由。
温信阳假意愤怒,罢了他的职送去保卫科转第一监狱,又泄愤般罢免了招募处几个小喽啰,那群人自以为事情结束了,但怕池云非咬着不松口,便派了人去把之前招募官受贿的证据给带走销毁,另外增加了其他的证据——是招募官欠债、好赌等人品败坏的证据,务必要完全落实他的贪腐罪名。
白煌还没回过神:“那为什么他们要自相残杀?”
“这也是布好的局。”温信阳早在池云非说桌上有东西之后就翻看过了,立刻就明白了那群人的目的,“哪怕没有人及时赶来,其中一个也活不了。他们就是打算落下把柄,这样人赃俱获,而且还是个死无对证,更能坐实招募官的罪名,我要查下去的线索也就全断了。”
外人并不知道原本有受贿的证据,因为证据已经被活着的刺客带走了,留下的是新添加的证据,如此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偷偷前来想销毁指证招募官的证据,为其翻案,结果事情没做成还死了,岂非更证明那招募官有鬼?
池云非佩服道:“亏他们想得出来。”
于是这才有了两刺客大白天来换证据,居然还轻而易举调离了护卫,又落下个死人的原因。
想来如果不是池云非突然示警,原本应该是一人杀掉另一人后,再叫回调离的护卫,伪装成护卫发现有刺客然后击毙的假象。
但这也就证明了,温信阳身边的护卫里有内-鬼。
所以当日温信阳才会发那么大的火,不止是为了受伤的池云非和白煌,也是因为护卫队的做法让他非常愤怒和失望,之后他彻底清洗重组了护卫队。
“这事我还得谢谢你。”温信阳对池云非道,“若不是你突然示警,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我也不会趁机抓住了这个机会,将计就计,还发现了护卫队里有问题。”
白煌来的时候其实是来告辞的,也是赶巧了。但正因白煌被伤,温信阳发现他穿了金丝软甲后,立刻调离了当值的大夫,换成了自己人,对外宣布白煌离世的消息,更派人紧赶慢赶提前带走了白家爹娘,以免露馅。
“这事里牵扯的利益太多了,白家也一定牵连其中,否则不可能那么巧刚好白家的车来营外接白煌,他们一定是知道今日要出事,想先带白煌离开是非之地。所以我要先将他们隔离开,不能互通消息。”温信阳道,“白煌的身份很重要,他们互相勾连做出这种事,却害死了白家的少爷,你猜消息传出后会如何?”
池云非眼睛都亮了,崇拜地看着温信阳,一拍大腿:“狗咬狗一嘴毛啊!”
温信阳:“……”
白煌:“……”
池云非赞叹连连:“这招妙啊!借刀杀人!让他们窝里反啊!”
首先白家爹娘被隔离了,并不知道真相,当真以为自己孩儿死了,能不和其他势力翻脸吗?
温信阳只要从中挑拨,就能化繁为简,让他们自己露馅儿。
第32章 算后账
至于白老爷子,是目前白家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白老爷子一生对权利金钱不为所动,做得只是自己喜欢的事,同温司令关系不错,在老一辈的商户里也有着鼎好的名声和信誉,放权给长子不问世事后,白家却渐渐同其势力勾连在一起,除了大烟室没沾染之外,其他乌七八糟的事多有涉及。白老爷子一开始也动过气,可孩子长大了,他也老了,整个白家除了他这孙儿还尊敬他,其余人只拿话哄他,骗他,长子也总说:“爹,世道不一样了。”
是,世道不一样了。
白老爷子感慨,从来不变的只有人心而已。
从古至今,人心对权利、金钱、名望的贪婪和追求,永远不变而已。
白煌的爹娘被找借口带走时,白老爷子便觉得这其中事有不对。
他到底是经历过事情的人,又是看着温信阳长大的,温信阳也信他,便通过他里应外合,将白煌藏了起来。
“你们年轻人的事呐,我是管不了了。”白老爷子捋着胡子,笑呵呵道,“这世界总归是你们的,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就只能帮点小忙。”
白老爷子听完了整个事情经过,慢悠悠起身道:“都是好孩子,有主意就去做。代我向司令问好。”
温信阳站起身,池云非也赶忙站起身,恭敬道:“您慢走。”
白煌捂着胸口扶着桌案要起来,白老爷子冲他摆摆手:“好好休息,别仗着年轻就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等你老了才知道,比起健康,别的都不值一提。”
白煌点头:“知道,爷爷。”
待白老爷子走了,温信阳也起身道:“走吧,回家。”
“回温府?”池云非道,“你还去营地吗?”
“我自己去就行,之后的事你不用管。”
池云非跟着往外走,又冲好友摆手:“你好好休息,听老爷子的话,我有空就来看你。”
白煌苦笑了一下,瞧着温信阳伸手去牵池云非,两人逆光而走,并肩而行,竟是出乎意料的相配。池云非仰着一点小脸笑得开心,温信阳虽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脸,眼神却很是柔和。
白煌暗自压下心头酸涩,默默地挪回床上休息去了。
出了府,等车开出好远了,池云非才一拍脑袋:“哎呀!”
温信阳抓了他的手腕拉下来,无奈道:“浑身都是伤,还嫌不够?还要自己来一下?”
池云非讪讪道:“不是啊,那什么……箫棠还在后门等我呢。”
温信阳:“……”
而此时的箫棠,躲在树根下揣着手一副苦哈哈的模样,冷风过境,他打了个喷嚏吸了下鼻子,想:说好的很快回来呢?这都一个时辰啦!
温家的车重又接上箫棠,箫棠面对温将军大气不敢出,只拿眼睛瞄池云非,示意——这怎么回事?他怎么来了?难道是来抓-奸?
箫棠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池云非没领会箫棠的小眼神儿,对温信阳道:“白煌说他想参军,等他好了,你会答应吗?”
他现在懂了白煌的意思了,白煌应该是看不下去这些事,同时也是想弥补白家犯下的错。
池云非还真有些佩服白煌的骨气,平常人家的少爷要是经历了这种事,估计只会有多远躲多远,可白煌竟还有面对的勇气,甚至想做出更多的改变。
不管他是为了白家,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心中正义,都是很难得的事情。
温信阳没回答,眉头微微蹙着,目不斜视地看着窗外,侧脸线条显得很冷硬。
他还握着池云非的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对方手背上摩挲,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池云非不敢打扰他,冲箫棠使了个眼色,箫棠立刻配合转开话题道:“对了,大头前些天还在约我们一起出游呢,云非,你去了军营这么些天,可不能把兄弟们给忘了啊。”
“好啊,去哪儿?”池云非点头,“大头不是被勒令闭门思过吗?能出门了?”
“他姥姥可舍不得。”箫棠想起这事就乐了,“说是闭门思过,关了不到半天就被放出来了,怕把人闷坏了。”
“啧啧。”池云非转念一想,他们这几个兄弟就没有谁是不受宠的,混账日子过惯了,再想想军营里腐-败成那样,哪天北镇军打过来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时心情复杂,笑容也微微收敛。
他让箫棠之后去查富商,余家也是其中之一,但余家算是近几年的后起之秀,没什么背景后台,用北边的话来说他们这算“新贵”,很难融入其他家族的交际圈。
若是余老爷竭力想讨好其他家族,恐怕牵扯进此事的可能性只多不少,若没能找到门道,那反倒是好事了。
余大头是个好兄弟,人有点傻乎乎的,但对自己很好。大概因为余家是白手起家,余大头幼年也吃过苦,所以没什么娇奢的性子,为人大度好交朋友,比起做生意更喜欢吃,一直想自己开家酒楼,亲自掌勺。
算是众多纨绔子弟里的一道清流了。
他念书不行,斗蛐蛐儿这事还是不良惯了的池少爷教的,但没啥天赋,总在买蛐蛐儿上被人骗,为此池少爷教训了他不知道多少回。
想到此,池云非心情有些复杂,真心不希望余家被牵连进来。
余家有今日的好日子不容易。
他和箫棠在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等到了后巷街口,箫棠下车时才被一路没声儿的温将军给叫住了。
“名册的事,谢谢。”
箫棠简直受宠若惊,忙整了整衣领,往后抹了把头发,挺起了胸脯:“为将军效劳是我的……”
话没说完,又听温将军凉凉道:“念在你辛苦调查的份儿上,这次我就不追究了。下次再让我发现你给云非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掀了你的赌坊。”
箫棠:“……”
箫棠:“!!!”
箫棠顿时震惊脸去看池云非,眼里透出质问——你居然告诉他了?这兄弟没得做了!
池云非:“……”我冤枉!
温信阳却没给池云非解释的机会,一把关上门,扬了下下颚:“开车。”
司机忙不迭发动了车,将震惊脸久久不能回神的箫棠抛在了原地。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只余车轮碾压过石子的咔咔声。
池云非浑身绷紧了,脑袋里快速转着念头:“他怎么知道的?他看到了?完蛋了,我走得太急,忘了把东西藏起来!”
到温府了温信阳还是一言不发,池云非只得硬着头皮道:“炀……炀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