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香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慢声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宁原,是郑总统的人,来岳城的目的是监视温家,必要时提供帮助。”
池云非冷哼一声,宁婉香摘掉他嘴里的布团,道:“池爷想问什么都可以,婉香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就要杀人灭口吗?”池云非冷冷道,“让你监视温家,难道也包括绑走温念炀吗?他还这么小,能妨碍你们什么?”
宁婉香笑起来:“池爷真是天真。斩草要除根这句话戏里都唱多少遍了?还需要我解释吗?”
池云非咬牙,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你让茉莉约了炀炀,然后拿他做人质跑出来的?”
宁婉香点头:“正是如此。”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原本是打算让温家主动和郑总统撕破脸,我们便能理所当然扣他一个‘叛国’的帽子,郑总统要出兵也就理所当然。可惜温家不上钩。”
宁婉香冷下脸来,那股斯文儒雅的气质便显得有些阴沉诡异,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温将军真是好耐心,无论我怎么暗示都不上当,暗地里却查到了俄国人身上,抓了柳家、白家和洪家的家主,眼看事情要败露,到时候上头追责我必是逃不过去。只能出此下策,为自己将功赎罪了。”
池云非霎时想起那日金福班里喝酒,宁婉香同温信阳聊了许久,他还吃醋来着。
宁婉香又展颜一笑,显出三分优雅,七分漠然:“拿你和温家独苗做人质,想来无论是温信阳还是温耀光之后的计划都会处处受制。虽然我不知道温信阳偷偷离开岳城是要去做什么,但起码我能保下一条命了。”
箫棠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温耀光”是谁,正是温司令。
温司令名成煌,字耀光。只是大家司令司令地喊习惯了,反而忘了他叫什么。
池云非漠然不语,片刻后笑出了声,这笑声里带着浓浓讥讽,听得宁婉香背后发毛:“你笑什么?我可是说错了?”
“你倒是会挑人,但是……没用啊。”池云非抬眼,摇头道,“温家之所以是温家,是因为他们代代都比寻常人有更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你以为拿我和炀炀就可以牵制他们了吗?笑话……我又哭又闹不愿让深哥去冒险,他听我的吗?温家那么多人,金蛟营那么多人,他们选谁不行?非得让温信阳这个继承人亲自去冒险,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宁婉香眉头一皱:“为什么?”
“因为他们温家的人都不怕死。”池云非咬牙切齿,仿佛真的带着恨意,“他们不怕死不怕牺牲,将温家名誉、祖宗传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深哥尚且年轻,再生一个不就得了?虽说会舍不得,可同他们温家宁死不愿折了脊梁的傲骨比,还是差了点。”
“至于我。”池云非自嘲道,“我又不姓温,更不用在乎了。”
宁婉香一时脸色黑沉,眉头皱出个川字,许久不言语。
池云非好笑地看他:“还将功赎罪?温家要做什么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否则怎么可能屹立几代人不倒?炀炀年纪虽小,但到底是姓温,来年坟前烧纸或许愧疚伤心,但他没有辱没温家名声,能保住温家不被你们算计,那就是大功一件。我天真?恐怕是你太小看人!”
司机一脚踩下刹车,轮胎发出“叽”地尖锐声。
司机黑着脸回头,不耐烦地扬手“啪”地一下重重给了池云非一巴掌,打得池云非偏过头去,嘴角流出血来。
他愤恨道:“宁原,是你说这办法一定有用我们才配合你的!现在我们的身份都暴露了,岳城是回不去了,若这件事也办砸了,上头会怎么处置我们?你想清楚!”
宁婉香双手攥得死紧,他被池云非说动了,现在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
他没能及时发现温家针对军火的诡计,等回过神来,柳家、军火、俄国人都被一锅端了,甚至郑其鸿派来的众多暗线也都被暗中监视了起来。等巡查队一到,温家化被动为主动,等着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这些最不起眼的,往往会变成替罪羔羊,若郑其鸿暂时不想同温家撕破脸,那他,还有其他的暗线,就都会被灭口再泼上脏水,为郑其鸿粉饰太平。
他不甘心!
明明就快成功了,他不甘心!
“别听他胡说!”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他就算了,温念炀好歹是温家独苗。我不信他们能绝情到这种程度。”
“那他俩呢?”司机冷声道,“带着我还嫌麻烦。”
“既然没用就处理了吧。”宁婉香阴沉开口,对池云非道,“既然你都说了,你对温信阳没什么用,我又何必留着你节外生枝?”
箫棠登时愤怒又惊慌地“呜呜”叫起来。
宁婉香看了箫棠一眼,眼里闪过一点怜惜:“箫爷,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逗你的时候我也是真心觉得你很有意思。可惜了……”
池云非在这生死关头却并不慌张,脑瓜子前所未有的清醒,道:“你可以杀了我,但你能保证你们真的会赢?”
他往旁边吐了口血沫,冷笑道:“我是对温家没什么用,但不代表你杀了我温家会一点也不在乎。简单说,你是在往他们脸上抽巴掌,等事情结束,若是温家赢了,你猜你会怎么死?”
宁婉香审视地打量他:“到头来,你还是怕死。其实温信阳对你很在乎,对吗?你在糊弄我?”
“我当然怕死,我他妈又不是温家那群神经病。”池云非看着他,“正常人谁不怕死?你不怕吗?你若不是为了保命,抓我们做什么?”
“我说得都是实话。”池云非道,“谁有那个闲心糊弄你?我要是糊弄你,我不应该抱紧你的大腿,拖延时间等着温家来救吗?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嫌死得不够快?”
“……”宁婉香被他绕糊涂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和炀炀,对温家没有你想得那么重要,所以你想拿我俩去要挟温家,不可能。”池云非一字一句道,“说不定温家为了不被拖累,还会亲自动手解决我俩。信不信由你。”
宁婉香脸色微变。
“我不想死,我也不想炀炀出事,好歹是我亲手带了大半年的孩子。况且你我无冤无仇,你何必对我们下狠手?俗话说得好,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池云非喉咙发干,语速依然维持不紧不慢,道,“我想活,你也想活,咱俩合作,行吗?”
箫棠已经懵了,看着池云非连哼都没哼出声来。
宁婉香显然也很莫名其妙,想了半天,没想出这里头的道理:“你别想唬我,你到底想做什么?说清楚。”
“还说我天真。”池云非哼笑,“我不想死,但如果你拿我和炀炀去威胁温家,不管是在你手里,还是在温家手里,我他妈都必死。因为温家不会允许前路有障碍,为此他们愿意牺牲的东西是你所想象不到的。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宁婉香问:“那你想怎么合作?”
“很简单,将计就计。”池云非铺垫了一大堆,终于将人拐到了自己的计划里,他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稳住,哪怕绑在背后的双手一直在发抖,但他神情非常镇定且冷静,仿佛说得话就是圣旨,是理所当然的,令人不得不信服。
“你想将功赎罪,我想活命。与其拿我和炀炀去威胁温家,反而遭到温家的反杀,不如找另外的路,拿到更有用的东西交给郑其鸿,你我都能活下来,不好吗?”
宁婉香打量他,嗤笑:“我以为你爱温信阳爱得死去活来?”
“我自然想和他共白首,他却要去寻死,我有什么办法?”池云非被扇了一巴掌的脸微微肿起来,拿舌头顶了顶腮帮,道,“况且他有儿子,他和林子清才是一家人,我是个外人。林子清还想着办法要拉我下马呢,这事你不会不知道。”
宁婉香看着他:“你池爷这张嘴,在铜锣巷骗鬼能骗出花来。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要实在的东西。”
“我就给你实在的东西。”池云非铿锵有力道,“你不是不知道温信阳离开岳城要去干什么吗?我知道,你把这个消息传回给郑其鸿,你这条命不就保住了?到时候两边乱起来,反正你也不可能回岳城了,你放了我们,从此你走你得阳关道,也没人知道你绑过我们,没人知道是我把消息漏给你的,我自回去当我的少爷,两全其美。”
宁婉香一下坐直了:“你知道?不可能,这种机密温信阳怎么可能告诉你?”
“信不信由你。”
前头司机道:“你先说说看。”
池云非转头盯着他,眼底汹涌着将人活剐了的杀气:“说可以,但我有条件。”
宁婉香想到了什么,看了那司机一眼。
司机满脸不耐烦:“死到临头你还提条件?”
“这条件于我们的交易来说很划算。”池云非看向宁婉香,命令道,“刚才他哪只手打得我,就剁了他哪只手。”
第65章 上钩
池云非混迹赌坊多年,别的不说,装腔作势乃是基本功。
哪怕手里握着一堆烂牌,也要一身老子满手好牌能让你输光裤子的气势,得让对方猜不出你的虚实。他可能没有温信阳那么善于攻人心计,说实话,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想好之后要怎么办。
但好歹他知道一点:不能被动挨打,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虽然还没有后续计划,但他池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先拿出来,稳住了,再加一两句嘲讽刺激宁婉香:你确定你一定能赢?你确定杀了我不会招来温家报复?你确定你拿炀炀能换来你要的一切?你怎么确定?你有什么证据?
他不给回答,只一个劲儿抛出问题,至于答案?你自己想去,关老子屁事?
类似宁婉香这样的人,疑心病本就是职业习惯,一颗心早就烂进了肚子里,除了自己,谁也不能够相信,偶尔恐怕连自己的决定也会怀疑。走一步看三步,走十步看百步。
看得多了,看得太远,身心俱疲难免就忘了脚下本来该有的路。
也许走着走着,就走进死胡同了。谁知道呢?
果然,宁婉香迟疑起来,池云非给出一堆问题,他没法回答。于是扪心自问,这计划当真能成功?若是失败了呢?他甚至没有别的退路。
可如果按照池云非所说……总归他手里还有温念炀和池云非二人,关键时刻,指不定就变成了一条新路。
他深吸口气,目光微冷看向那司机:“为了大局。”
那司机顿时毛骨悚然,伸手就要拔枪:“你他妈疯了?听信这小子的话?”
宁婉香比他动作更快,袖口里落出一只小枪,巴掌大,直直对上了司机的脑门儿。
他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做人得留一线。这事非同小可,他要是诓我,我剁他两只手赔给你。”
那司机喉咙一哽,就感觉副驾驶上的男人也转回头来森森地看着他。
宁婉香道:“咱们回不了岳城了,这事办不好,别说你的手,命也未必能留。怎么的?咱们三个人的命,比不上你一只手重要?”
“你!”
池云非冷笑:“出去剁,别脏了我的眼。”
副驾驶的男人枪口一转,对上同伴,宁婉香偏了下头,男人便揪着司机的衣领拉出车门,去林子里解决了。
四下一片安静,箫棠一颗心狂跳,偷偷去看池云非的脸色。
池云非脸虽肿着,面容却是从未有过的肃穆,眉眼间隐约带着点戾气,他不笑不言语的模样,便将那可爱讨喜的五官衬出几分凌厉。他池爷的架子一摆出来,像是天生就适合干这沟渠里的肮脏事,眼神不动,眉目里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残忍。
箫棠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下一凛,知道此事踏错一步两人都得陪葬,他便竭力让自己也跟着镇定,不能拖了兄弟后腿。
不就是剁人一只手?不就是虎口逃生?他在赌坊里什么破烂事儿没见过?输光了家产,妻离子散,绝望中在赌坊里割脖子自尽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
那口子深得见骨,血溅三尺,染红了整个牌桌。那时候收养他的养父还活着,叼着烟将幼小的他往身后护了护,顺便告诉他:“赌不起,就趁早认输。但若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就别死皮赖脸求别人给条活路,那是废物。”
箫棠便坐直了同池云非靠在一起,给兄弟力量,暗示他还有自己在,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一起面对。
又一会儿,林子里传来凄惨的叫声,片刻后,副驾驶的男人拿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过来,扔在窗下,让池云非检查。
池云非瞥了一眼,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点了下头。
那副驾驶上的男人冷着脸,从后座下方取了医药箱,又进林子里给人处理伤口去了。
炀炀翻了个身,有要醒来的趋势,宁婉香熟练地抱着小孩儿轻轻拍了拍,嘴里哼出绵软的小调,炀炀嘴里嘟哝几句,便又沉沉睡去。
宁婉香道:“气你也出了,说吧。”
池云非喉咙一动,一边说一边想,参考箫棠当初那句“撒谎就要真假参半”,竭力将整个故事拉圆合拢,保证找不出一丝可疑的缝隙来。
从对方了解的部分下手,是取信对方的第一步,但若说得太简单太表面,让对方有参考和对比的可能性,那自己这慌就圆不了,必然被拆穿。
所以得是对方了解的,但又不是特别了解的部分。
到这里,他的思路已清晰起来,豁出去地道:“军火来源,你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对吗?”
宁婉香负责给柳家、白家、洪家牵线,自然是清楚的:“当然。”
“货源是谁给你的?郑其鸿?”
宁婉香不解其意:“没有总统首肯,我怎么能拿到货源?这不是废话吗?”
“那总统的货源又是从哪儿来的?你知道吗?”池云非不敢一次把消息漏太多,怕露出破绽,所以一边问一边试探,看对方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