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仪生气到极点的时候神色瘆人的很,没有过多的愤怒表情,却无端地令人觉得心颤,陶徊把汪鸿里悄悄往身后带,他看着汪仪诚恳道,“对不起,汪姨。”
汪仪像是看个陌生人一样瞧着陶徊,“对不起有用吗?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我劝你们赶紧处理好,不然,我就要代你们处理了。”
汪仪的话刺在了汪鸿里心脏上,疼的他本能地回击,“妈,每一种情感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为什么一定要抹灭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汪仪打断了。
她最受不得汪鸿里顶嘴,汪鸿里的回击把她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给掐断了,汪仪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着汪鸿里,爆发似的喊,“别叫我妈!你还有脸叫我妈?!”
汪鸿里刚想要说,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一层一层的楼道灯亮起,来了人,是叶林。
“怎么了?我在楼下就听见你的声音了。”
汪仪并没有告诉叶林,他不知道汪仪来是兴师问罪的,见她始终没下来,以为是进孩子家里做客了呢,刚想跟着上楼,却在楼底下闻见楼道里汪仪的怒吼。
“怎么还吵起来了?”叶林问。
“没事。”汪仪深呼吸几口抚顺自己的气息。
叶林狐疑地看着汪仪,见她样子不像是没事儿的,脸色都气的发白了,他又问汪鸿里,“你妈又自己瞎生气了?”
“什么叫我又瞎生气了?我总是给自己找气受吗?”汪仪怒道。
“哎呀,我就是做个猜想嘛。”他问陶徊,“到底怎么了?”
“我跟汪鸿里一起买了房子。”陶徊说。
“一起买房子?”叶林皱眉,“买好了?一般都不会合买的啊,是钱不够吗?”
“不是,我们俩买房子就是想两个人过。”汪鸿里当作没看见他妈妈想要杀人一般的眼神,对叶林全部坦白了。
“你们本来不就是两个人过吗?”叶林奇怪。
汪鸿里摇头,“是在一起。”一说完,汪仪上前一步又想要扇他,“你还好意思说出来?!”
叶林虽然惊讶,但还是拦住了汪仪,“你先听听孩子的想法,别动不动就生气要打孩子,孩子都这么大了,做决定前会想清楚的。”
“他能想清楚?他是没脑子!什么事该做不该做,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仗着现在经济独立了,有资本头脑发昏了是吗?”汪仪说的又急又快,就要去拽汪鸿里,“你马上跟我回去,打电话给你们主任,这几天班也别上了,回苏州好好清醒清醒!”
叶林挡在汪鸿里和陶徊的前面,劝汪仪,“你不要发火,先弄清楚孩子的想法,别动不动就威胁孩子。”
“还有什么好说的?啊?”汪仪骂着骂着,声音渐渐哽咽,她饮恨吞声,“不说这是违背伦理反自然的,就说这要让其他人知道了,同事,邻居,他们会怎么看你们?脊梁骨都给你戳烂!别跟我说承担得起,一年两年十年,当真能把那些闲言碎语当作不存在的吗?”
汪鸿里看着他妈妈掩面啜泣,心里很难受,他知道汪仪是为他着想的,愧疚仿佛一株爬山虎,弯弯曲曲爬满了整个胸腔,可他不能妥协。
不晓得为什么,他忆起了当年和陶徊一起去看的菊豆,背伦的痴人们在暗中挣扎求生,带着爱与被爱的希望。少年时他们踟蹰着,只敢在黑暗中宣泄对彼此的隐秘爱恋,但现在,他和陶徊想向光亮处跨出一步。
“我们是认真的,以后也会继续这样过下去。姨,对不起,我们不能回头。”陶徊低着头,微微弯腰,“您生气的话,拿我解气。”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我真要好好质问陶峰,怎么容许你这样胡混!儿子这样,老子都不管的吗?”汪仪把怒火转移到陶徊的身上。
汪鸿里见他妈妈说话越来越口不择舌,担心陶徊被汪仪戳中心里的痛点,连忙道,“妈!你别说了!”
“我说过让你别叫我妈!帮着外人跟你妈对着干,养了这么多年我真养了个白眼狼!”
“陶徊不是外人!”汪鸿里被汪仪激得火也起来了,头脑一烧起来就开始翻旧账,跟他妈妈一样,也不管说的话过不过脑子,就只是单纯的发泄,“你把我丢在平山村好几年,陪我过多长时间?一直在我身边陪我长大的是陶徊和阿婆!怎么好意思说陶徊是外人的?”
“我辛辛苦苦赚钱不着家是为了谁?啊?你现在跟我翻旧账?!”汪仪扬臂狠狠地把手中的包扔向汪鸿里。
汪鸿里梗着脖子跟他妈妈对峙,避都不避。
叶林没来得及拉住汪仪,包在空中翻了一个圈,砸在了陶徊的背上,包的角上有金属,磕在背上钝疼,陶徊忍着愣是没吭一声,叶林慌忙去看陶徊,“没事儿吧?有没有砸到脊柱?”
“叶叔,没事,没砸到。”陶徊放开搂着汪鸿里的胳膊,动了动,安抚叶林。
汪仪见陶徊和汪鸿里一个鼻孔出气就头疼,她红着眼眶,用手抹两下脸上的泪,“汪鸿里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就别喊我妈了,我也没你这个儿子!你不是有了房子了吗?苏州也别回了,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管不了你了!”
叶林抱住汪仪,把她往楼下带,侧头对汪鸿里说,“你别把你妈妈的话入心,她是在气头上,过两天等她冷静下来了我们再电话里好好谈。”
随后他又嘱咐陶徊,“你们今天上班也挺累的,你带汪鸿里上去休息,他妈妈有我看着。”
“那……叶叔你们晚上住哪?”汪鸿里还在跟他妈妈生气,却又不愿表现出自己的关心,别扭地问。
“你还管我住哪?!”汪仪吼他。
叶林怕他俩又吵起来,为防止硝烟再起,他赶紧劝道,“小仪,你别说话了!”
下层楼道的灯一盏一盏亮起,叶林扶汪仪离开了。
汪鸿里觉得自己仿佛是打了一场仗,浑身疲惫。
第62章 拼盘
夜晚,车外飞速掠过的行道树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飘飘忽忽,犹如鬼魅。
副驾驶的汪仪盯着车窗外面,远处无数栋高楼的霓虹灯光肆意地散发着,似是要顶破黑压压的天。
叶林扶着方向盘,余光瞄了瞄神情恹恹的汪仪,想挑个让她开心点的话题,“明天孙老板中午在东部山庄等我们,他这次的单子还不少,希望能和我们长期合作。”
汪仪头都没转,车窗上映出她的面庞,若不细看,无法发现她看似年轻了六七岁的脸上,眼周的细纹是如此之多。
车子准备进隧道,叶林上拨右转的方向灯,见她还不作声,叹了口气,“小仪,任何一个矛盾的产生都是有双方的问题,你想没想过,鱼仔他做这样的选择,然后瞒着你,是不是因为你总是管他管的太紧了?”
“我哪里管他紧了?我就是管他管的太不紧了,才让他产生那些有的没的心思!”汪仪手肘撑在车门的手扣上,皱着眉。
“哎呀哎呀,我就说了一句,小仪你就开始急了!孩子现在有了工作和房子,也不依靠我们生活,你着急根本没有用啊。”
“我真的觉得你管他管的太紧,鱼仔现在都快二十五了,你看你,鱼仔自从在南京上学以后,一有南京的生意你就要亲自跑,每次来还都要去看看他,时不时跟他念叨找女朋友的事,鱼仔有逆反和其他的心思我觉得蛮正常的,后面他自己的事你就不要管啦。”叶林说了自己的看法。
“这根本不是叛逆不叛逆的问题,是心理的问题!都过了青春期了,怎么可能还叛逆呢?”汪仪瘪嘴。
“哎,反正,鱼仔这么大了,对于自己的决定肯定好好思考过的,现在不结婚的有很多,不和异性谈恋爱的也是有的。”
“我知道现在时代变了,放在其他人身上我不会去多说什么,但是那是我儿子啊!我儿子啊!”汪仪转过头对着叶林,眼睛又红了,“老叶,你没有孩子,不知道这种感受的,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她不想自己儿子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叶林这般宽容的人毕竟是少数,更何况,她心里无法接受汪鸿里跟男人谈,她始终觉得这是违背常理和自然规律的,哪怕那个男人是她看着长大也比较喜欢的孩子陶徊。
叶林用左手控制方向盘,右手从座位边上的纸盒中抽出一张面纸递给汪仪,安慰道,“好好,我不懂我不懂,你也别难过了,过几天等你情绪平稳了,再和孩子好好聊聊。”
汪仪擦干净眼角的泪水。
车子驶出隧道,城市夜晚的道路依然拥挤,红绿灯跳到了红灯,叶林换了停车挡,把电台打开给汪仪放歌舒缓心情。
汪仪看着车窗外,刚下晚自习的学生们在路边等待公交车,黄黄白白绿绿的校服让她不仅想到了上高中时的汪鸿里,想着想着,蓦地来了一股子气。
每件事情的发生都会有端倪,汪仪暗暗后悔,她怎么当时就没发现呢!
转到苏州上高中的汪鸿里一开始跟她提过好几次想学画画,走艺考的道路,她知道儿子画画挺好,没有反对,但由于一开始汪鸿里不怎么适应江苏的教学模式,课程不太能跟得上,汪仪就让他自己先把文化课成绩提上来,分班选理兼艺,后面高二寒假再给他报个冲刺班冲刺一年。
到了高二寒假的时候,汪仪都给他找好老师了,汪鸿里却说不想走艺考直接参加高考,她当时为这个事还奇怪了好一阵子,问汪鸿里,他只是说,成绩提上来了,就没有走艺考的必要了。
肯定是有什么因素掺在里面改变了他的想法,但汪仪不知道。
现在她一想,就猜出了个大概。
陶徊就是那个因素。
汪鸿里高二寒假前,汪仪接待了来苏州谈生意的陶峰,她和陶峰好些年没见了,聊了蛮多。陶奶奶的情况一直时好时坏,隔断时间就会呕次血,不得不接到广州去住,因此陶徊也跟着去广州上学。
有孩子的家长聊天,避免不了聊到孩子身上,聊孩子就绕不过高考上大学这个话题。陶峰说,陶徊很心疼他奶奶,以后想学医做医生。
汪仪之后跟汪鸿里提了提,当时她哪会想到汪鸿里会因为一句话而改变了自己的选择呢?
红灯转绿灯,叶林把油门踩下,车子驶过公交站台。
汪仪越想越远,连带着对陶徊的态度也变了,她以前觉得陶徊模样俊俊秀秀乖乖巧巧的,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如今怀着强烈的感情色彩,陶徊在她脑海里的形象就变成了勾引她儿子的妖精。
更令她心塞的是,汪鸿里说不定还是自己往妖精洞里跳的,瞧她儿子小时候老往仁礼堂跑的德性,就知道是个没出息的!
汪仪暗自咬牙切齿。
“勾引”她儿子的妖精此时正坐在沙发上衣裳半掀。
陶徊一直都很白,因为未来职业的体力需要,他还在坚持每天的晨跑,那一截儿腰身露出来,结实又不显得粗犷。
汪鸿里低头检查他的背,之前被汪仪包砸到的地方青了,淤青在白皙的背上显得很是突兀,汪鸿里愤愤道,“我妈这包是钢做的吧!”
“没事,不疼。”
“要不要给你弄点红花油揉揉消淤?”汪鸿里问。
“不用,过两天就好了。”陶徊把衣服拉下。
给汪仪这么一折腾,两人都没有了进行不健康运动的心思,准备洗个澡然后看部电影,明天睡到自然醒。
上周买的水果还没有吃,汪鸿里趁着陶徊洗澡的功夫在厨房倒腾着果盘,他上次跟网上的拼盘视频学了水果拼盘,以往他是最不屑于弄这种小姑娘喜欢的形式,但是陶徊喜欢。
苹果留皮切成一瓣一瓣的,切掉边缘去核,在皮的部分切上V形切口,十个苹果瓣才切到一半,陶徊拿着手机进厨房,手机嗡嗡嗡地震动着,仿佛得了帕金森一般。
“你的手机响了。”
汪鸿里接过手机,看了看屏幕,是阿湾,“阿湾?”
穿上睡衣的陶徊拿过汪鸿里手上的小刀继续切苹果瓣。
“哥,下周五中秋,你回苏州不?”阿湾只有在学校的时候才喊汪鸿里哥哥,声音还是那么有活力,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他的雀跃。
汪鸿里顿了顿,他没法儿回,他不确定汪仪那时是不是还气着,能不在他妈妈面前出现就不出现吧,“不回。”
“啊?那回不回平山村啊?你都多久没回去过了?阿婆心心念念跟我念叨你呢,咱们还是上次陶姐儿结婚见的面。”阿湾的语气变得沮丧。
“中秋可能要上班,国庆有假的话也许回去。”
“好吧,哥,打电话给你是想问问你,下周四可不可借我住一晚啊?抢票我只抢到下周五早上六点半的高铁,学校离车站太远了,没有公交,车也不好打,我怕迟到。”阿湾在电话那头询问,他知道汪鸿里和陶徊家离车站近,说完觉得不妥,又问汪鸿里,“徊仔哥介不介意啊?”
九月初开学的时候,为了避开报道大军的拥挤,阿湾提前一天到了南京,开学前那一晚,是住在汪鸿里和陶徊家的。
汪鸿里电话开的免提,已经切好苹果,正削着梨的陶徊一直在听,他点点头。
“可以啊,那你周四什么时候来?”汪鸿里问。
“下午吧,我收拾好东西就来,来之前给你们打电话。”
“好,要是我们还没下班,你可以在对门付阿姨那里坐坐。”
“行,那我就不唠叨你了。”阿湾说道。
汪鸿里正要挂电话,手指就要按上红色图标的时候阿湾的声音又响起了,“哥!哥!等等,先别挂,你……现在在干啥呢?”
“拼果盘啊。”汪鸿里随意地倚在料理台旁。
“哦……那个……那哥你知道最近上映的电影有什么好看的嘛?”
“不知道,没关注,怎么?你要去看电影?”
汪鸿里看陶徊也把梨削好了。
“嗯……是也不是,反正现在还没有决定好啦。”阿湾支支吾吾的。
“阿湾,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汪鸿里把手机放在料理台上,帮着陶徊削水果。
阿湾那头的声音很嘈杂,像是有舍友在说话,叽叽喳喳的,有个男孩的声音特别嘹亮,他插嘴道,“阿湾是想带女朋友去看电影啦!”
“瞎说!什么女朋友不女朋友,我跟人家才认识!”阿湾气急败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