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元被儿媳妇这荤素不忌的话给气得脸红脖子粗,李丽娟撇撇嘴满不在乎地对他道:“想离婚可以,我随时都能陪着去打离婚证,想要回工作没门,我已经接班了,现在我才是铁路局的正式职工,你当铁路局是你家开的?你想咋摆弄这个岗位就咋摆弄?做梦没醒吧你!”
跟彭大元吵了一架撕破了脸,李丽娟跟当年的彭大元一样光棍儿,干脆利落地在单位申请了宿舍不回家了。
李丽娟不回家,孬蛋连□□的都没有了,彭大元舍了一个岗位出去,等于就给儿子换了一本结婚证,觉着自己上了当受了骗的彭大元怒不可遏,跑去单位找领导,这个儿媳妇不听话,他要把岗位要回来再转让出去。
新上任的段长客客气气地接待了老职工,听了彭大元的诉求又毫不客气就拒绝了他:“家里有矛盾,咱们可以找街道,找工会的同志一起调解,怎么能动不动就拿要回岗位这事儿来要挟呢?你这么做不是激化矛盾吗?再说了,李丽娟同志早就办理好了接班手续入了职,单位有单位的规章制度,那岗位,还真不是你说要就能要回去的。”
职工家里的矛盾闹到了鼻子底下,领导自然不会眼看着不管,工会的知心大姐跟段里的几位老同志一起去彭家调解矛盾。
李丽娟哭得比谁都委屈:“三十多岁的人了,天天窝在家里啥活儿都不干,别人家都是男人养家,我们家倒好,啥事儿都指望着我一个女人,邻居们都住二层楼三层楼,冰箱彩电洗衣机样样儿不缺,再看看我们这个穷家破院里有个啥!再看看我男人跟老公公,哪个像过日子的人?”
李丽娟的指责让人无法反驳,彭大元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名头是当初他接了苗父的岗位住到单位宿舍里时就顶在头上的,帽子戴了几十年,早就跟他合为一体了,至于孬蛋则更不用说了,小时候偷他爹的钱,长大了偷后妈的货,压根就是个混混二流子的代表,这父子俩,还真没有一个“过日子”的。
“家里破破烂烂,男人又不顶事,我要是再不把自己的工资把住点儿,以后有了孩子该怎么养活?”李丽娟哭哭啼啼:“现在还要我把家里的开销全负担起来,人家是过惯了月月光的日子,这会儿还要逼着我一起月月光,这吃了今天不管明儿的日子我是过不来,不是一路人就走不到一块儿去。实在不行,那就离!”
离婚的话说出口,李丽娟睁大了哭红的眼睛对着来调解矛盾的老同志们道:“先说好,真离了婚我也不可能把岗位还回去,我好好儿一个大姑娘变成了二婚头,我一肚子的委屈还没地儿说呐,这岗位合该是彭家给我的补偿。”
李丽娟有理有据态度坚决不肯退让,知心大姐跟老同志们把矛头转向了彭家父子开始轮番劝解。
这个说:“老大哥,咱俩共事儿多年,我今儿掏心窝子劝你一句话你得听,咱们都黄土埋到脚脖上的人了,你可不能再像年轻时那么浪荡了,花钱悠着点儿,该省的就省省,攒点钱也帮衬一下儿孙们。”
那个道:“可不嘛,人这一辈子,不就为了儿女活吗?你有能力就帮扶他们一把,他们过得好了咱们闭眼的时候也能放心不是?你现在瞎闹腾,把俩孩子闹得离了对你又有啥好处?”
工会的老大姐给他出主意:“你退休工资不老少,日常帮衬着家里的开销,改明儿我给孬蛋找个活儿,小两口劲儿往一处使,攒几年钱把家里房子翻盖了,到时候你住着新房子抱着大孙子,不比什么都美?”
彭大元要是有为子女牺牲奉献的精神,那他也不会做一辈子月光族了,别人好心好意的劝解,把他给气得七窍生烟:“你们都是哪边儿的?啊?李丽娟她接了我的班不把工资拿到家里,她这就是骗婚!你们不说帮着我找她把岗位要回来,还让我额外贴补她?她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这么上心帮她?”
接了班不把工资拿回家里就是骗婚?就得把岗位给要回来?一群老同志和工会大姐们面面相觑老半天,对着彭大元这朵大奇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老同志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李丽娟可不怵,叭叭叭开启了嘲讽模式:“爸,我头没那么大,可戴不上您扣的大帽子,要是不往家交工资就是骗婚?那首先您就得是个大骗子,当初您跟苗家阿姨结婚的时候,也没见您把家里的开销都负担起来啊?当初苗家阿姨到处打零工挣生活费,这您都忘啦?”
“还离婚了就要把岗位还回去。”李丽娟嘴角往下一撇,极尽轻蔑之能事:“当初苗家阿姨跟您离婚,也没见您把苗家的岗位还回去呢?怎么轮到我了,就非得还岗位了?哦!合着亏都让别人吃,便宜都让你占才行?”
几位调解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同志,彭大元的过往大家都一清二楚,这位大奇葩为人不地道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如今风水轮流转,彭大元成了被人坑的那个,众人免不了在心底骂上一声:该!
彭大元为人不咋地,诸位调解员也就是走个过场,一群人七嘴八舌拉拉杂杂说了半天,也没调解出个所以然来,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李丽娟跟当初的彭大元一样,借口工作忙,是一下也不回铁西的小院里去了。
岗位也要不回来,儿媳妇不交工资人也不回家,孬蛋天天在家里跟彭大元置气,整日里摔锅打碗骂骂咧咧,一脑门官司的彭大元懒得在家呆着,没事儿了就往街上去溜达。
这天彭大元闲来无事又溜达到了街心公园,公园里几个小年轻正扛着硕大的录音机跳“迪斯科”,一群半大崽子们群魔乱舞,再加上录音机里的鬼哭狼嚎,倒是翻腾出了一片非同一般的热闹,这份热闹冲散了彭大元心头的烦闷,他顺势在石椅上坐下有滋有味地看了起来。没多会儿功夫一个举着大哥大的人一边儿打电话一边儿走过来,大马金刀地往下一坐,毫不客气地把彭大元半拉衣摆给坐到了屁股底下。
“行,你去拿,没事儿,一会儿我就给他打个传呼交代一声。”打电话的人一点儿也没感觉自己坐到了别人的衣裳,优哉游哉地把穿着翻毛皮鞋的脚直直接地伸出去跟着迪斯科的节奏晃了起来。
彭大元有心想发作,转过头去看了看被那人举在耳朵边儿砖头块儿一样的大哥大,再看看那人身上的长款皮衣,到了没敢生气,只悄悄儿地拽了拽自己的衣摆。
坐着彭大元衣摆的那人吨位极重,彭大元使劲儿拽了两拽,衣摆纹丝不动,那人毫无所觉对着电话那头嘎嘎笑:“嗨呀!这有啥信不信得过,不就三千块钱么,还买不着我身上一件皮衣,你只管去搬,卖完了货再给钱也不迟。”
彭大元算是会享受的人了,在人均工资三四百的时候,两百块钱的皮夹克他眼都不眨说买就买,今儿难得遇到个比他更会享受的,免不了要多看几眼。
一眼一眼地看过去,他恍惚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碰巧这人打完了电话,彭大元拉住自己的衣摆抖了抖:“嗨!嗨,压着衣裳了,麻烦让让。”
“哦!”放下电话的胖子一边儿抬了抬肥硕的屁股一边儿转过头来扫了彭大元一眼,这一眼望过来,他忽而咧嘴大笑顺手给了彭大元一拳:“嘿!大元!”
第261章 廉价的劳动力37
胖子的一拳头差点儿把彭大元给捶到椅子底下去, 彭大元倒吸了一口凉气稳住身形也稳住了想发火的心情:“你是?”
“哎呀呀呀!大元, 老哥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胖子自己哈哈哈笑了一通后自报家门:“我庞大脑袋, 你不记得了?”
这个非同一般的名字唤醒了彭大元的记忆, 他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大脑袋!咱们当初一块儿在机电厂做过临时工来着。”
彭大元所说的“临时工”跟一般意义上的临时工还不一样,许多单位都因为正式工的名额批不下来,有自己固定的临时工,这种临时工干的都是长期稳定的活计,福利待遇比正式工稍微差上那么一线,干的年头长了,也能转成正式工。
而彭大元他们干的“临时工”跟这种临时工就没法比了, 确切地说,他们干的是应该是“短时零工”, 一些单位有突发情况多了一些赶得紧的活儿,这些活儿又不是本单位职工的本职工作,负责人就会找到单位所在地的街道办, 由街道办的同志协调本辖区的无业人员去干活儿, 苗青青当初就是干的这个。
这些“短时零工”的活计又苦又累待遇又低,但凡是家里的日子还能过得去的, 真没几个愿意去干的, 彭大元当年没跟苗青青结婚之前, 也是靠着这些活儿才能维持生计, 这个庞大脑袋就是当年经常和他一起做活儿的人。
彭大元反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胖子, 这位曾经的工友应该是发了财, 吃得肥头大耳满面红光,跟当年那个因为营养不良顶着一颗硕大头颅的干瘦青年完全就是两幅模样了。
“哈哈哈,可不嘛!”庞大脑袋笑眯眯的脸上透着几分亲昵:“这一晃眼咱兄弟有三十年没见过了吧?老哥你在哪儿发财呢?”
发财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彭大元的心,自打接了苗父的班,彭大元就过上了不缺吃喝不缺钱花的好日子,他的工资收入在本市的普通职工中算得上是相当不错了,负担轻又没多少责任心,日常他是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整个铁西区,比他还潇洒的压根没几个。
然而这好日子自打退休后就一去不复返了,退休工资只剩下在岗时的三分之一,各项福利劳保也统统都没了,出狱的儿子还要跟他共享仅有的那一点儿退休金,日子过得可以算得上拮据了,跟发财两个字,是压根沾不上一点儿边。
“我可比不了老弟你。”彭大元干笑了两声摸出一支烟递给了庞大脑袋:“老了,退休在家只能吃闲饭了。”
彭大元的烟递到跟前,庞大脑袋瞄了一眼压下了彭大元的手,从自己兜里掏出一盒烟在手背上磕了两下:“这话说得,啥叫吃闲饭?”
他把几支烟从烟盒里磕得探出了头,然后递到了彭大元跟前:“老哥哥你抽惯了自己的,今儿尝尝我的。”
香烟过滤嘴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反着光,彭大元是老烟枪,对香烟的各种牌子和价位烂熟于心,他默默地换算了一下,发现庞大脑袋递的烟一支比自己那一盒都贵,于是他笑眯眯地取了一一支塞到了嘴里,又取了一支别到了耳朵上。
“啪嗒”一声,庞大脑袋给他点着了打火机:“老弟我就羡慕你们这种正式工,年富力强的时候为国家做贡献,老了干不动了,领着退休工资在家里享福,一辈子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多舒服,哪像我们,该退休抱孙子的年纪了还得在外面奔波,一天不干一天就没钱且不说,不定啥时候就赔得爪干毛净了。”
彭大元伸出手一只手笼着打火机上的小火苗,就着庞大脑袋的手凑过去点着了嘴里的烟,点烟时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被庞大脑袋半握在手里的打火机。
银色金属的机身厚实又光滑,机身上用金色的金属嵌进去组成了复杂的图案和洋文字母,整个打火机大喇喇地透漏出一种“我很贵”的气质,跟自己兜里那两块钱一个,薄薄的铁皮上用油漆刷出艳俗花朵图案的打火机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物种。
给彭大元点完了烟,庞大脑袋收起打火机掀开自己的长款皮大衣,把大哥大插到了腰带上的皮套里,等这位胖子放好大哥大,拢起的皮衣就被那硕大的机器给顶出了一个大鼓包,看起来活像在腰里别了一块儿板砖。
这块儿板砖可不便宜,连买机器带入网据说得小两万,彭大元瞄了一眼那鼓包,屏住呼吸把抽进去的烟气压在肺部转了一圈,然后再伴着一声长叹缓缓吐了出来:“老弟你这是发达了,这些年做的啥生意?”
前些年的生意人都是走得“资本主义”路线,是“西方资本家的走狗”,是需要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的阶级敌人,是需要经常被拉去“纠正思想路线”的黑五类之一,这个庞大脑袋就是黑五类的狗崽子,自他太爷辈儿上他们家就是开当铺的。
这几年政策变了,做生意的一个个都抖起来了,就连苗青青都开了大公司大工厂,这个大脑袋看样子混得也不错。
“唉,祖传的行当不符合政策,现在我就只能干些小买卖。”庞大脑袋一指公园中那个吱哇乱叫的录音机:“就卖那录音机里用的磁带,小本买卖,不咋挣钱,比不了老哥哥您这种正式工。”
自己一个月的退休工资才将将两百块,庞大脑袋这一身行头估计两万都拿不住,彭大元再缺心眼也知道这人说得是谦虚话,于是打了个哈哈撇过去聊起了几十年前的旧事。
几十年没见面的俩人聊起了曾经的过往,竟然谈得挺投机,眼见着到了饭点儿,庞大脑袋捉住了彭大元的手:“当年我身子弱,干活儿的时候老哥哥可没少照顾我,多少年不见你了,今儿咱俩必须得一醉方休。”
当年一起干活儿时,自己有没有照顾过大脑袋彭大元不记得了,可一醉方休这词儿他喜欢,假意推脱了几句,彭大元就被大脑袋给硬拉到了大街上一家新开张的高档饭店里。
庞大脑袋点菜也跟他的穿着一样透着一股子“爆发”气,大菜硬菜一盘盘端上来,鸡鸭鱼肉海参翅肚摆了一桌子,两个半老头子陪着一桌子好菜喝了个酒酣耳热。
好酒好菜弥补了多年不见产生的隔阂,这俩人你一声老哥我一句老弟聊得热火朝天,等庞大脑袋召了一辆车把半醉的彭大元送回到铁西的小院儿里时,俩人已经亲密得跟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一样亲了。
自打退休后彭大元好似就没这么痛快地吃喝过了,以前他也经常吃喝享受,可工资毕竟有限,哪怕吃喝的比别人抛费些,也还是普通菜色,今儿晚上就不一样了。酒是他舍不得买的高档酒,大多数菜色彭大元是这辈子第一次品尝,结账时庞大脑袋甩出去的那一叠子整钞也让他血压上升。
彭大元借着半醉的酒意拉住送自己回家的老弟弟不让走,一边儿喊着孬蛋端茶递水,一边儿跟老弟弟哭诉自己日子艰难。
老弟弟大着舌头安慰他:“什么难,这,这年头能有啥难的,各样布票粮票都作废了,有,有钱啥,啥买不来,儿,儿媳妇不听话,让我侄儿离了重新娶一个不,不就得了,只要有钱,大,大把的小姑娘等着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