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旁人都未有开口,李常委先行一个‘我们’把蔚月厅无声无息间变成了他的主场。
郁彗站得挺拔,蔚月厅屋顶上的灯光打下来,能清晰地看到他颀长影子映在地面上。
“我知道几位已经对我兄长有了打算,几位领袖的决策如何,那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我来,是想和几位领袖做笔交易。”
长席上有人的目光不禁朝郁彗投了过来。
袁老将军提醒他道,“你当谨慎。”
“是。”郁彗清楚回言,“晚辈明白。”
坐在正中位子上的老者慈眉笑道:“交易这个字眼儿,我都多少年没听着过了,这是个有趣的词儿,虽然现在听起来有点儿生了,但还是有意思的很。万里河山,政局大事,说穿了,不都是在你买我卖地做买卖么?小郁啊,你不妨给我说说,你想做的这笔交易,筹码是什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钟佬……”
“不急,”老者轻摆一下手,“让他先给我讲讲么。”
郁彗直视向正席位置上,坚定且清晰道:“我的筹码是你们苦寻而寻不得的东西,我要的是我兄长安然无恙,郁家世代长存。”
长席后有人的视线开始相触,在短暂无表达的片霎中,方才未有发过话的几位元老用眼神作为信息的流通。
李常委脸色凝下来,倒不算明显,不过是声音更沉了,他问郁彗:“你这话说得我听不懂,我们苦寻什么了,你说得寻不得,那又是些什么东西。”
“几位将我兄长囚于家宅,把国安翻了个底儿掉都没找到的那些东西……或许您几位中有人会以为掌握着国安最高秘密的人必定是我哥哥,但其实不然,”郁彗没有一点隐蔽或退却的意思,他明明白白地直言:“国安部里,手握党内各大家族机密档案的人不是我哥哥郁子耀,而是我。”
郁彗此言一落,蔚月厅内骤而陷入一片死寂。
此起彼伏地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钟佬缓慢一转头,与身侧的袁老将军四目微触。
李常委随即便道:“不可能。我们有什么秘密是见不得人的?你以为凭你这三言两句就能扭转形势?你今天两手空空地来,手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当作筹码!你说的那些密档我可以一清二楚地告诉你,它们根本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是吗?”郁彗眼梢轻侧,寡淡地一眼向着李常委刺过去,他似有似无地一记淡笑,勾起唇来问道,“李常委这话,您说给我听,我听到了,可您能说服得了您自己吗?您有把握和李家剩下的人都达成共识,睁着眼睛对所有人说李家没有做过违法乱纪中饱私桑的事,说国安部所掌握的秘密文件是不存在的,是假的,说我和我的家族、我的下属是清白的,说我们不惧密档公开,我们不怕档案外泄。”他在说这话时,目光自左至右,安然而直接地扫过了在座的所有领袖。
最后他收敛视线,话锋又回到李常委身上。
“诸如我刚才那番话,李常委,您敢用家族命运来赌我的筹码,它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是存在还是不存在的吗?”
李常委脸色不善,一捶桌道:“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郁彗随即便说:“我的命要拿去简单,可倘若我今天是变成一具尸体被抬出玉容山的,那不出一个小时,那些让诸位如坐针毡的调查文件就会如实送达到敌国政客和新闻媒体的手上,等到那个时候就不止是党内争斗这么简单了,外敌干政,我请问诸位领袖,你们安枕多年,可还能做天下大乱的准备么?”
“你这小娃娃……可太不知道好歹了!”
“不要急么。”钟佬眉头展开,片刻前那点隐晦神色已然消失,他手搭在椅子上,偏头又看了看袁老将军。
袁老将军无话,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钟佬轻轻笑了起来,他头一转,望着眼前清瘦漂亮的青年,缓缓慢慢地说:“我信你说得都是真的,我也信你今天来确实是来和我们做这一笔交易的。可如果我杀了你,再杀了郁子耀,断了你郁家的所有言路,即便来日风雨欲来,你郁家也再没有翻盘的可能了,但是我们还活着啊,有多少麻烦事儿尽可以一件一件去办,一个一个地去付代价。坑吗,只要有人活着就会有人填,总有一天会填完的,生与死的区别,你这样聪明,总不用我再教你一遍了吧。”
老者的笑让郁彗久违地生了寒意。
“打扰了。”蔚月厅外突然传进一记清亮叩门声。
袁老将军听着那声嗓,忽而一皱眉,抬起头朝厅门看了过去。
蔚月厅正门微有响动,旋即从外被人打开来。
只见袁祁军装挺括,身影似松如柏,他高视阔步地走进蔚月厅,只行常礼,向厅内诸位元老象征性地点了下头。
“打搅几位爷叔说话了,”袁祁边说边朝袁老将军走去,他经过郁彗身边,两人没有半点交集,“我爷爷今天出来的急,忘吃降压药了,我怕他不舒服所以送过来。”
“袁祁啊,怎么老没瞅见你进来看我们了,你爷爷不带你来,你自己进来不也成吗?”
“赵爷爷,这俩月军里有点事没得了空,是我的错了,以后一定常来。”
袁祁走至袁老将军身后,先向正位上的老者喊了人。
“钟佬。”
钟佬转头,含笑望了这祖孙一眼。
“爷爷,药。”袁祁俯身,把药盒递到袁老将军手上。
袁老将军‘嗯’了一声,打开药盒伸手去拿药片。
袁祁心无二用,从长桌上拿了茶杯来,等着他爷爷服药。
袁老将军将药片送入口,袁祁将茶杯拿了过去。
“保郁家。”这是袁祁在伺候袁老将军服药时,低声在老将军耳边所说的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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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钟佬回过精神来,没把袁祁不宣而到的事搁在心里,他再次把目光放回到郁彗身上,仍旧笑盈盈地面相:“刚才说到哪儿了?噢想起来了,小郁啊,你也说说,我说得那个法子它行不行得通?”
郁彗缓缓掀起眼去,望着正与他问话的老者,平然道:“您要赶尽杀绝,那自然是行得通的。”
老者对这回答看上去很是满意。
“那我何必再……”
“钟佬,”一旁袁老将军吃完了药,茶杯经袁祁的手搁回桌子上,袁老将军神情淡定,中气十足:“已经过中午了,大伙今天叫了大起儿,不如让大家都先去吃口饭。”
钟佬转了转头,眼神视向袁老将军。
“这不提我都忘了是几点了呢,”方才与袁祁搭话的那位说话间便拉着左右两位的胳膊站了起来,“得了,都别跟这儿杵着了,跟我上堂院去喝口粥吧!”
另几位少言少语的老人瞬即便都起了座,极有眼力见儿地把蔚月厅给腾了出来。
“老李?老李!看什么呢?走啊。”赵委员长一把抻起坐在椅子上拢着眉头发愣的李常委,扯着闲篇就把人给拉了出去。
蔚月厅热闹了不过几分钟,门一关,便又安静下来了。
袁老将军这时才真正算开了口,他看向郁彗,神情庄重地问:“那些密档,你到底放在了哪里?”
绕梁三巡,这才终于切入正题。
郁彗站在蔚月厅几乎正中心的位置,面向着长席后仅剩的那三人,缓缓抬起手,指向了他的颈部大动脉。
他的目光指向袁祁,而后字字分明地说:“我把一枚军用人体信息发射器埋进了我的动脉。”
这一次,就连长席后面那二位长者的神情都滞住了……
郁彗的语气平静地令人发凉:“你们找也找过了,应该知道,这样的东西我无法轻易备份,至于这东西的发射设置,袁少将应该很清楚。”
“只有在我活着的时候把它取出来,它才是安全的。”
袁祁眯了下眼梢,淡声说:“生命体征就是它的发射信号,只要植入体死亡,信息器会立刻发射储存数据到设定好的坐标上。”
郁彗静静地站着,没有再说话。
“你说要和我们做这笔交易,那你是预备怎么把这东西从你脖子里拿出来?这样的手术,放进去容易,要拿出来,那是有风险的。”袁老将军问道。
“只要你们放了我哥哥,对他既往不咎,给他官复原职,我自然会心甘情愿地躺到手术台上,让人把这东西给取出来,给你们。”
钟佬双手支在席台上,十指交握着不动,一张脸下积沉数十载的沉着感重如山峦。
袁祁突然到访,袁老将军开口遣退旁人,这当中含义他已十分会意了。
钟佬一声不吭地盯着郁彗看了良久。
久到袁老将军都不由发了话,坐在一边叫了一声,钟佬。
钟佬笑了一声,面目如常,不怒不威:“你们这兄弟俩,所求的还真是……你哥哥来见我,跟我说得第一句话就是,让我保你。他只要你平安,对他自己他一个字都没求。”
老者恢复回了那一副慈善面容,他手扶回腿上,眼弯弯地,“官复原职,就是无法离开国境,那既如此,你们就还是你们,郁家也还是国家的郁家。”
“算了。”老者目光温和地望着郁彗,慢道:“你让我弄清了东西在哪儿,也不算一无所获。”
钟佬一言落地,郁彗握着的指节终于松了劲。
袁祁立在他爷爷身侧,闻听此话,神色也如终于完成任务那般,完全松了那口气下来。
“你去吧,你哥哥晚些时候就会回去了。”钟佬说着,轻轻朝郁彗一挥手,“记住你今天在这里说得话,秘密一经说出来就不再是秘密了,从今天起你能握住的筹码只剩你这条命了。”
“晚辈知道。”郁彗郑重地应下他的话,继而向长席上的二人深鞠一躬。
“袁祁。”
“爷爷。”
“你们一块儿出去吧,在下头等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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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晚辈都走了,蔚月厅里只坐着钟佬和袁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