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脸皮。
温仪眉毛一动,就当听不懂。
不过下一秒,他却竖起了耳朵。
就听古尔真道:可是,山川之大,百姓流离失所,朱门歌舞,贫民饥寒交迫。官商勾结,灾地民不聊生。我这一路走来,也算是见过了众生百态。
乐声骤停,私下谈论舞女的大臣嘎地一声闭了嘴。这殿中,一下就变得静悄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衣着华丽的异国太子身上。古尔真在众人热辣的视线中淡然自若,仿佛刚才拆台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眉若飞羽,眼似星辰,抒摇的审美还是如此珠光宝气。元齐安手里把玩着一个酒杯,凑在嘴边啜了一口,倒是有些幸灾乐祸。抒摇的国君自幼受国师教导,也通卜运玄易术,身为太子,古尔真得国师真传,且平易近人,时常出宫替百姓义诊,甚得抒摇上下民心。可今日看来,这颗天上的星星,嘴比较利落啊。那么元霄与他同行一路,竟能吃了亏?
想到元霄,元齐安看了看皇帝,见元帝未朝他那处看来,便悄悄起了身,自侧门兀自出了殿,比起殿上连顿饭也吃不好的唇枪舌剑,他倒是对谣传染病在身的侄子更有兴趣。
温仪手里还握着酒盏,心却不在殿上。他眼角一瞥,发现元齐安位子空着,略蹙了下眉。视线自元帝身边逡巡过去,不经意间抬眼望到了梁上。金拔汗身为武人的直觉忽然一动,一只手按上了腰间,但很快又松了开来。
他左右看了看,未发现异常,不禁心中奇怪,方才似乎有人经过。
温大人。
温仪道:金将军有何指教。
金拔汗将他打量了一下,摇摇头:无事。
温仪便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他以垂眸夹菜的动作掩去了眼中精光,这个金拔汗,武功不容小觑,十一如此严谨的身手,不过是动了个身,竟能叫他发觉。他倒是要想个法子,将这些暗卫的功夫再训一遍,免得长期不出手,没落了身手。
就在温仪暗自思量时,却听元帝在叫他:温国公。
温仪回过神:臣在。
元帝道:你怎么看?
看什么看。他刚才没在听。
坐在对面的谢清玉冲温仪做了个口型:肃岭。
温仪不动声色地将话收在眼中,而后道:此事陛下早有决断,臣无话可说。
这句话说得叫一个滴水不漏。元帝果然没有发现温仪早就开小差开到了九霄云外,当下便道:抒摇皇子与民同乐的习俗,朕觉得很好。故而此次派太子出行,也是想要让他锻炼一下。肃岭一事,明儿和陈李两位大人已着手处理,欺上瞒下的,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最后一句话声音虽不大,皇帝却有意无意把众人都看了个遍,看得温仪莫名其妙一阵心虚。大约是因为拐了他侄孙的缘故。当下清咳一声喝了杯茶,搞得皇帝多看了他两眼。
既然提到这件事,就不得不提另一件。
元帝道:朕听说了,霄儿在路上多亏有太子照料,这才免落于病。
古尔真笑道:是贵国太子殿下运气好。
毕竟若非与另外一种毒性互相压制,大乾太子这一路也就和赵一一个样,脸红心跳地躺在那里喘气,哪里还能活蹦乱跳,甚至还和温仪弹琵琶。
元帝当下便道:另一种毒?
却是元齐安也在说:怎么会有另一种毒。
太医所,元霄单独有个隔间。
而元齐安,确实如温仪所料,离了大殿之后,便悄摸摸来找了元霄。之前动静那么多,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把太医都分给了太子,务必保他平安无事。
不知道的还当太子就要嗝屁,心中还疑惑呢。
元霄嘎嘣嘎嘣嚼着个红通通的果子,伸着一只手给薛云把,说:是啊。都是大半个月前的事情,怎么六叔不知道吗?
元齐安确实不清楚。
不过是皇后自作主张做的一件蠢事,甚至可能连元齐康都不晓得的,他怎么会知道。而且这事除了死了个宫女外,并未造成太大的后果。最多刚开始宫里议论过一阵后,很快就被别的事情给盖住了。
景泰宫里最开始传太医时,这消息元齐安是知道的,不过贤妃让他和元齐明不要插手此事。因为皇后这个人,是使绊子嫁祸干惯了的,事情刚发生,还是安安份份不要出门被惹事的好。是以元齐安连景泰宫的宫门都不曾经过。
如今想来他若有所思,莫非是那个时候的事?
但太医不是说,只是寻常水土不服吗?
元霄看这位六叔脸色变幻,心中不知在算计什么,便笑了:六叔,孤以为,这事你最该清楚了。如今看来,倒是孤冤枉了你。话这当口,他一枚果子也吃完了,便将核扔在盘中,收回手捋好袖子问薛云,如何?
薛太医看了眼元齐安,有些踌躇。
元齐安沉下脸道:怎么,还不能说?
元霄道:六叔于我如亲叔,血浓于水,连饭也不吃就来关心我。我以为,若我有任何不妥,让六叔知道,是必然不会有错的。薛太医,你尽可以说。
既然两个主子都这么说了,薛太医便谨慎道:是。
太子殿下的脉象,时紧时浮,似有两股大力相扯纠缠。冒昧问殿下,是否时有心悸,喘不过气,甚或嘴唇发白,眼前发黑。
元霄答得很快:没有。
薛云暗示道,这个,慢性毒发起来慢,有时候殿下自己是不会在意的。
元霄:没
关键时刻他看到了薛云的眼色,当下很聪明地改了口。
没有那么严重。沉默片刻后,脸色还略带了些痛楚。
就见太子似是不忍,长叹一声,便凄婉道:孤本来想瞒着你们,可太医慧眼如炬,当真是想瞒也瞒不了。又抬眼去看元齐安,六叔,你既然听见了,可千万要替我将这事瞒紧。不要让叔公知道。他待我如此好,我不想让他担心。
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弄得元齐安心中越发没了底。他看元霄脸色,红润润的,一丝异样都没有,哪里有太医说的那般情况。
元齐安心中狐疑,面上还却得装紧张,只道:你胡说什么。又问太医,薛太医,太子金贵之躯,岂容你在这里造谣放肆,不可胡言乱语。到底如何?
薛云道:六殿下,不是老臣胡说。当日的脉象,也是老臣把的。当时确实不过是水土不服相克症状,是老臣医术不精,未能察觉其中歹意。而今受疫症所牵动,这个毒才被激发了出来,初时不显症状,只会关节痛楚,若放置不管,就会五感尽失。此毒之深刻霸道,远比一毙命的要恶毒。说着他感慨道,此番太子殿下染上疫证,可谓不幸,亦可谓幸。还好抒摇太子一双妙手,发现后及时替殿下驱毒。
这回别说是元齐安了,就连元霄都忘记装模作样,怔在那儿就没动。仿佛在听天书,而不是在听他自己的病情。
元齐安信了八分,他道:那现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