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是点点头，温和一笑，众人这才互相看了看，试探着坐了回去。
无凌坐在了裴暮雪身边。本来裴暮雪就是一人在此闷头喝酒，现在多了一个无凌，此处坐席更像划开了一个结界，无人敢靠近。
朱木远远坐在后面，拉着鹿华给他讲着十方阁的恶行。鹿华漫不经心地听着，伸着脖子朝他们看过去。
朱木一拍大腿：“不行，我得去把师父叫过来。那个魔人看着就瘆人，会不会突然起来杀人啊。”
鹿华阻止了他，“师父和这人本就相识，应该不会。”
朱木屁股刚离地又坐了回去，远远瞄着他们，奇异地说着：“师父好像真的很开心啊。”
裴暮雪和无凌闲聊，旁敲侧击问着他的伤势，可无凌总是不着痕迹避过话头。
一定很严重，他不愿让人担心才闭口不谈。
裴暮雪连月酥酒都无心下咽了，琢磨着这事怎么说也是自己造成的，他得负责。
在他胡思乱想时，“铛铛铛……”一阵撞钟声响起，正午到了，结盟仪式正式开始。
应如是和水无涯一起走到高台之上，一时所有声音皆停，众人目光集中在两人身上。
他们换上了昔日山水盟的门服，两人皆是相同装扮，一个身材高大沉稳持重，一个眉目含笑不怒自威。
应如是高声道：“今日，是千山派与万水门正式结盟的日子，欢迎诸位前来观礼。想必在座所有人都知道曾经的山水盟，我与水弟这些年来走了不少弯路，如今终于能让山水盟重现修仙界。不论是我盟前人，还是现今弟子，都对此翘首以盼。今日的仪式，将了却这件萦绕众人许久的心事！”
应如是说完，水无涯点点头笑吟吟道：“说得不错。”
应如是瞥了他一眼，眉毛一颤，咧嘴挤出灿烂的笑意，挥手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两人身边，逐渐升起几个烫金大字，一边写着“千山派”，一边写着“万水门”。
应如是和水无涯一齐出手，一道灵光闪过，六个大字靠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山水盟”三字，飘在空中，异常耀眼夺目。
众人皆叫好。
待声音平息，应如是又道：“我的师父敖从筠生前，曾留下了一套修谱，名为《山水剑谱》，分为上下两册，上册归于千山派，下册归于万水门。今日，要在大家的见证下将其合并，令所有山水盟的弟子都能修习完整的先人遗著。”
水无涯笑道：“这可是师父当年倾尽心血所完成，时隔多年能真正地发挥功用，实属不易。若师父在天有灵，定会欣慰万分。”
这番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想要一观大名鼎鼎的敖从筠遗作。
应如是伸出手，一册修谱出现在掌心。水无涯瞥了一眼他的动作，袖子一甩，天空闪过一点亮光，如流星般划过天幕，拉风地落了下来，静静浮在两人身前，这是另外一册修谱。
应如是嘴角抽搐了一下，迅速调整好了表情，笑道：“这便是完整的《山水修谱》。”
两册看似平平无奇的书册重叠在一起，合二为一。
最为兴奋的就数如今的山水盟弟子们了，能瞻仰修习敖从筠的大作，实乃大幸。
就连一直兴趣缺缺的裴暮雪，此时也认真地盯着那本修谱。
师父当年闭关许久，呕心沥血才完成的著作，不知会有怎样的威力。
这时，修谱之上突然现出一个阵法，一道声音从中响起，传遍了整个淮川峰。
“各位，《山水修谱》重现人间。我呢，送给大家一个惊喜。一个时辰之后，淮川峰之上会出现一个为诸位量身定造的修炼秘境，四人一组方可入内。今日出现在淮川峰的所有有灵力的修者，都将强制进入。希望大家能喜欢这次试炼，从中领悟修上之法。”
伴随着一阵轻笑，声音消失了。一道巨大的符纸落在众人中央，铺展开来，每行有四个格子，应是在此处填写每队人员姓名。
这是敖从筠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就布下了这个阵法。
周围一群正看着热闹的来客们，惊闻此言皆一愣。有的立马变成了苦瓜脸，谁能想得到死了二十年的敖从筠居然能搞出来这一套。有的则面露喜色，作为一个修仙者，能有前人的引导，修炼则事半功倍。
裴暮雪看了看无凌，向他发出了邀请，“我和你组队。”
如今这淮川峰之上，愿意和无凌一组的只有他了。
无凌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还差两人，”裴暮雪转过身，摩着拳擦着掌，“我去抓两个弟子来。”
刚走出几步，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要去秘境闯关修炼，怎么缺得了一个死对头。一个人顺利过关，哪有看着死对头败于手中来得痛快。
一个拖着金色流光的传信符从他指尖成形，属着李无晴的名字，悠悠飞了出去。
好了，他相信李无晴绝对不会拒绝，现在就差一人了。
他已经走到了人群当中，眯着眼睛找着最后一个队友。
这时，李无晴的回信来了。
“我同意，不过希望能带上一只鸟崽，它有微弱的灵力，须有人保护。”
裴暮雪：？？？
……
一个时辰后，记名符纸下。
裴暮雪、李无晴、雪豆、无凌，三人一鸟一言不发，按照署名的顺序默默静立，等着秘境开启。
第31章
此处秘境和淮川峰相似，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各队的秘境并不相通，刚一进入秘境，其他人皆瞬间不见，只剩下三人一鸟。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水流湍急飞叶即沉。对岸是一座秀美的山峰，隐隐可以看到飞鸟走兽。
雪豆毫无眼色地叽叽喳喳叫着，裴暮雪和李无晴都是一脸的无奈与尴尬，除了看不到脸色的无凌。
不过，裴暮雪认为，无凌一定也是同样的表情。
“啾叽！啾啾叽！啾啾啾叽！”这只白色鸟崽看着此地的美景，心情大好，先是叫了一声，发现无人管它，随即大胆而婉转地吊起了公鸭嗓，讴歌着美好的自然风光。
李无晴一脸尬色听了片刻，摸了快十回毛想要安抚它，最终忍不住轻咳一声，小声问道：“雪豆，你是受到惊吓了么。”
“啾啾叽！啾啾啾叽！”
你个傻子才受到了惊吓！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
自家贴心小棉袄转性了？李无晴难以置信，眼神闪了闪，将鸟崽捂在手心，满怀歉意地看着裴暮雪。
裴暮雪早就悄悄捂起了脸，此时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淡定地笑了笑，充分表达了自己的豁达宽容。
一个时辰前，裴暮雪看到李无晴的回信时，内心歪七八扭地挣扎了老半天。
说起来，李无晴的确是好意，是一个极其合格的饲主，这一点裴暮雪无法反驳。他在这种时候都能留意自家的小小鸟崽，若雪豆只是雪豆，不是裴暮雪，那么要是饲主忽视了它，被强制进入秘境必然是一场灾难。
可是，雪豆不仅仅是雪豆，那是自己啊。
裴暮雪无语问苍天，他该怎么办？
答应是肯定得答应的。就算李无晴是他的死对头，可针对一只小小的鸟崽，拒绝它加入，说来也太不近人情。
裴暮雪静立了一刻，镇定了下来，气定神闲地走入了密林深处。
捉一只长得像自己的鸟崽，用法术稍作伪装，再用言语稍作恐吓。
一只滴溜溜的雪豆便抖着呆毛站在了裴暮雪的肩上。
而此刻，裴暮雪简直想敲打这只鸟崽的脑壳，也想敲打自己的脑壳。
咋就选了一只人来疯呢。
“我们第一个任务，应该就是过河了。”裴暮雪瞥了一眼李无晴肩上的雪豆，心虚地转过头，投入地分析了起来，希望能转移一下注意力，忘掉那只丢人的鸟崽。
李无晴点点头，瞥了无凌一眼。
“无凌”不明所以地看着李无晴，继续神游天外。
他只是为了十颗上品灵石来凑数的而已。
一个时辰之前，这个看起来就很有钱的冤大头找上了他，要求他套上一身黑衣，把脸蒙的严严实实，并且叮嘱他全程沉默见机行事。
全程沉默好办，见机行事嘛，见到机了再说。
裴暮雪踢下一颗石子，河里立刻蹿出一只鳄鱼，张着血盆大口咬碎了小石块，并且试探着想爬上来。
雪豆的叫声戛然而止，钻进了李无晴的袖中，抽泣起来。
裴暮雪目不斜视，无视了这只败坏自己形象的傻鸟，绸带飘然飞起，倏地砸在鳄鱼脑门上，鳄鱼身子一翻沉了下去。
无凌依然一动不动，为了那十颗灵石，他啥都能忍。
裴暮雪心道，不愧是无凌，临危不惧不慌不乱。
这时，河水突然剧烈翻涌，白花花的水里依稀可见看见几只小鱼。
一只又大又圆的玉盘慢慢浮出，漂在河面上。
无凌终于动了动，几乎想拂开黑纱看个仔细，李无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无凌悻悻站好继续装树。
裴暮雪眯了眯眼睛，绸带飞了过去，试探了一下。
玉盘之上浮现一行金色字体——
每次最多载两人。
这个玉盘是过河专用？裴暮雪收回绸带，仔细地观察着。
通体圆润，散发着灵气，质地密致却能浮于水。
绸带在他手中绷直变大，可一旦经过河水上空，便失去了载人的效用，变得软绵绵。如今，只能试一试这个玉盘了。
李无晴低头看了看抖得厉害的雪豆，轻轻叹气，“我先带雪豆上去一探。”
雪豆是他带来的，他必须将它安全地带出去，这是身为饲主的责任。而且……他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无凌，这个人交给裴暮雪绝对没问题。
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和裴暮雪并肩作战了。
玉盘之上，有一股温和的灵力笼罩着内部之人。雪豆很健忘，又舒服地叫了起来。
李无晴终于松了一口气，雪豆今日有些反常，不过心情好起来就行。
玉盘稳稳地载着他们朝着对岸漂去。
雪豆再度愉悦地唱起了歌，隔了好远依然传入乱裴暮雪耳中。
裴暮雪笑容不变，趁机和无凌搭话。
“你觉得这玉盘可靠么？”
“……”
“雪豆还挺可爱的，对吧。”
“……”
“等会咱俩一起过去，你受了伤我会照应你。”
“……”
裴暮雪的笑容渐渐凝固，无凌进入秘境之后，为何怪怪的。
而且，无凌给他的感觉不太对，步履沉重行动不利落，气势弱了许多，该不会是伤太重在勉强支撑吧。
可是，为什么无凌不愿意告诉自己呢，如此疏离地保持距离，实在难以释怀……
他和无凌近在咫尺，却感觉远隔天涯。
裴暮雪沉默了。
李无晴和雪豆漂到了河流中央，这时一只大鹏飞了过来，翅膀遮天蔽日，目光如勾，死死盯住了玉盘上的人影。
玉盘停住。
裴暮雪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吸引，看向河中央。
雪豆探出一个头，然后扑腾着再度钻回李无晴怀里。大鹏厉声一鸣，俯冲下来。
“啾叽啾啾叽！”
说不危险都是骗子！
骗子裴暮雪勾起嘴角，冷冷一笑，他还没找这个演技贼差的鸟崽算账呢。
李无晴小心护着雪豆，和大鹏展开了单方面碾压的搏斗，一时间羽毛四下翻飞。
裴暮雪默默看着他护着雪豆的大手，仿佛现在躲在那个怀抱中的正是自己。李无晴是个极好的饲主，为什么偏偏处处找自己茬呢……
大鹏被揍得满头包，一边躲闪，一边不死心地瞄着那只鸟崽团子，“我没有恶意，真的没有恶意。”
李无晴如同未闻，一剑刺穿了大鹏引以为豪的翅膀。
“嗷——”大鹏尖声鸣叫起来，“我就是想给儿子找个媳妇！”
裴暮雪早就对鸟语无师自通，大鹏一言震惊了他。
他抓来顶包的傻鸟还能被看中，拉去当压寨夫人？
雪豆明显也惊呆了，从李无晴怀中钻出，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只大鹏。
“啾叽叽叽！”
是个大户人家呢！
裴暮雪：？？？
李无晴：？？？
丢人丢到家了，裴暮雪现在真想飞过去，把这只杂毛傻鸟崽扔出秘境。
李无晴内心波涛翻涌，如同脚底下的河水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他家雪豆就这么容易被拐走了？
不，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雪豆明明是一只小公鸟。
雪豆拨开李无晴的衣衫，跳到了他的肩头，“啾啾啾叽叽！”
你儿子长啥样！
裴暮雪实在看不下去了，绸带裹挟着怒意飞出去，远远地狠抽了大鹏一通。
“你们不能作弊！”大鹏突然叫起来，“要想过关就不能找岸上的帮手！”
雪豆歪了歪脑壳，强行粘上的呆毛摇摇欲坠，“啾啾啾叽？”
什么过关，现在不是相亲环节？
李无晴冷冷地盯着大鹏，一道无影剑意刺出，大鹏哀嚎了一声，渐渐变小，变成了一只黑不拉几的乌鸦，惊惶地消失在半空中。
“啾啾叽叽叽！”
我最讨厌乌鸦了！
李无晴当即放下心来，阻止了自家鸟崽误入歧途，实在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
玉盘转了转，浮现出一行字。
恭喜雪豆通过第一关卡。
李无晴将雪豆塞入袖中，认真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关卡。
这时，一片大叶子飞了过来，一道红色影子从大叶子上露出一角。
李无晴和裴暮雪皆瞳孔一缩，这对他们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幕。
裴暮雪奇怪地看着那片大叶子在李无晴身前停下，这更像是给自己的关卡，这个秘境真的没搞错顺序么。
两只白皙的赤脚轻轻摇着，垂在大叶子边缘，紧接着一个红衣少年探出了脑袋，对李无晴笑了笑，又远远看了一眼裴暮雪。
少年笑道：“我平素不爱与人争斗，既然被指派来做考官，那就来一个和平的考核方式吧。”
他轻轻跳下大叶子，稳稳落在玉盘之上。
李无晴用力将往外钻的雪豆按了回去，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对手，佩剑浮在他的手边，暂时敛去了锋芒。
少年勾着嘴角一笑，伸手召出了一桌两椅，皆为石制方方正正。
他伸手一点，桌上现出一截沉香木。
“坐，我们随便聊聊，若是投缘的话，这块木头就送你，然后就可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