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上了李无晴的目光,读懂了其中的讶异与震惊。
裴暮雪脸一下就白了,浑身发凉,在这样的天气里,居然出了冷汗。
这里是李无晴的居所,他昨夜没有取下名牌,今早睡得太沉,也没有离开。况且,小翅膀受着伤,他想飞走是很难的。
所以,他暴露了。
两人心中都是万般思绪翻涌,谁都没有说话,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大眼瞪小眼。
李无晴目光闪了几闪,脸色变了又变,先是无言的惊诧,之后微微地脸红,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白没了血色,道:“你不信我。”
时间渐渐流逝,等来了这样一句话,裴暮雪不禁心虚起来,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他的不对。变成了一只鸟崽,住在李无晴这里,还把身份捂得紧紧的,这是妥妥的欺诈。
他有太多机会告知李无晴真相,可是他没有,他把他当成了死对头,当成了需要防备的敌人。
“我信你。”
裴暮雪着急了,不知为何,被李无晴这样说,难堪倒是其次,他强烈地想否认那句话,不想李无晴脸色如此苍白,这一抹白投在他的心里,有些凉。
“我信你,所以才在最危急的时刻,选择了你。除了你,雪豆、我没有其他人能放心依靠。”
虽然他是被李无晴捡回来的,虽然最开始想逃跑,虽然最终选择赖在这里只是迫于无奈,他终究接受了李无晴,在他的庇护之下渡过了不短的时光。
李无晴面色依旧,只是睫毛微动,眼中隐约一丝光闪过。
裴暮雪只当他仍在不满意自己的欺骗,咬了牙道:“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不过,就算这样,我仍然感谢你。”
“不。”李无晴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紧接着,他又说:“我喜欢雪豆。”
雪豆那么可爱,喜欢不是很正……等等,裴暮雪双眼微睁,很快脸上飞了红。
他也喜欢毛茸茸的自己。
这时,李无晴搂着他站了起来,动作很小心,避开碰到他受伤的手臂。
裴暮雪这才发现,他竟然躺在李无晴的怀中这么久。
李无晴抱着他,走向床边。
这一丝温柔,裴暮雪感受到了。他僵在李无晴怀中,大气都不敢出。仅仅几步路,却让他头皮发麻,脸颊烧了起来。
李无晴小心地将他放在了床上,掖好了被角,垂眸道:“你手臂有伤,现在脸色发红,应是受凉了,我去给你熬药。”
裴暮雪跟傻了一般,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等李无晴走远,他看着屋顶发了一会儿呆,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哪里是受凉了,根本就是……
李无晴对自己从来无微不至。
纷乱的识海里,这个念头一出,他莫名平静下来。
他往被褥里缩了缩,李无晴残留的体温依然灼热,在这样的冬日,暖了他的心。
裴暮雪沉沉睡去。
他再度醒来时,已日上杆头,李无晴默默坐在一旁,随意地看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拨动着书页,腰背挺直,一身白衣看上去仙气飘飘好看极了。这样的场景裴暮雪见过许多次,还是眉头一颤,心怦怦跳了起来。
觉察到他细微的动作,李无晴走了过来。
“我……”裴暮雪说了一个字,便顿住了。
李无晴的手掌轻轻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温暖的触感,从额头渐渐晕开,裴暮雪本来正常的脸色,又发起烫来。他偷偷瞄了一眼眼前那人,然后别过了目光。
“果真着凉了。”李无晴抽回手,端起了药碗。
裴暮雪忙坐起,他伤的是胳膊不是腿,不必金贵地赖床不起。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看着横在两人中央的这碗药,脸色同时变了变,尴尬的气息蔓延开来。
昨晚,李无晴在雪豆面前说的话,现在一同在两人脑中回响。
李无晴很尴尬,裴暮雪更尴尬。
“呵呵……我自己来。”裴暮雪干笑了一声,接过了药碗,刚想下口又停了下来,“其实我没受凉。”
李无晴垂下睫毛,默默不语。
裴暮雪急了,“我真的没有受凉,不是怕苦不想喝药。”
李无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面子不能丢,裴暮雪咬了咬牙,仰头一饮而尽。
李无晴接过药碗,在他手心里放了几粒糖豆。
裴暮雪:“……”
这是雪豆最爱吃的甜食,裴暮雪再度感觉面子挂不住,说来李无晴算是他的后辈,从后辈那里搜刮糖豆这种东西,实在令他无地自容。
李无晴目光灼灼看着他。
裴暮雪脸色更红了,别过脑门艰难道:“你不问我原因么。”
李无晴嘴角微扬,道:“你爱吃糖豆,雪豆也爱吃糖豆。”
“我是说……”
“我在你们身上,能看到相似之处,如此一来,不奇怪。”
裴暮雪语塞,叹了口气,以雪豆的身份掩饰了这么久,他累了。
如果选一个人告知真相,李无晴是最好的对象,既喜爱雪豆,又对自己毫无恶意。
于是,裴暮雪从头讲到尾,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李无晴慢慢皱起了眉头,“名牌是结缘树的树枝所造,或许它与你有某种渊源。”
裴暮雪道:“我也曾这么想过,去查探过几次,可惜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他随意一问,“你这里为何会有结缘树的树枝?”
李无晴脸色飞了一丝可疑的红晕,眸光一闪,微微颔首。
在裴暮雪以为他不会说下去的时候,李无晴抬起头,目光坚定中透着情意,一字一句道:“做祈愿牌所剩。”
结缘树,祈愿牌子……
裴暮雪灵光一闪,有了一个不确定的猜测。
李无晴凝视着他,道:“为你所作。”
裴暮雪愣住了,记忆中的结缘树上,那一个字迹漂亮的牌子飘飘摇摇。他曾好奇过,在几乎所有女修都抛弃他的时候,是谁仍对他抱有好意,给他极大的慰藉。
原来牌子的主人,竟是当初他认定的死对头。
裴暮雪呆呆看着李无晴,在这道目光中无所适从,脸色火辣辣的。他坐久了,动了动手臂,想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小心,”李无晴托起他的手,“你的手受伤严重,动作不能太大。”
裴暮雪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想起了雪豆在他手中跳来跳去,时不时蹭手心撒娇的场景来,真是尴尬地想拍自己一巴掌。
不过,裴暮雪轻轻动了一下手臂,并无痛意,“快恢复了,对小鸟来说,这样的伤很严重,可是对我来说,只是一点点皮外伤。”
他拆掉了绷带,果然伤口已经愈合。
李无晴这才放下心,面色一松,绷直的肩膀放了下来。
裴暮雪看了他一眼,不禁想起雪豆状态的自己,在李无晴面前做过的各种小动作来。放在小鸟崽身上十分正常的事情,可是一旦放在裴暮雪身上,实在是丢人丢大了。
他犹豫着是否离开。作为雪豆,他在这里待的无比习惯,可是现在一个好端端的人,和李无晴站一起面面相觑,令他不知所措。
裴暮雪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有事,先、先走了。”
李无晴看了他一眼,裴暮雪竟从中读出了一丝无奈和委屈。
“改、改日见,不,今晚见。”
裴暮雪硬着头皮说完,琢磨了一下,“今晚见”实在是意味不明。
李无晴一言不发,默默垂下眼眸。
裴暮雪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了,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心软了。
对于后辈,他总是贴心又温和的,不会坐视李无晴默默伤心,于是他道:“今晚我会早点来。”
李无晴抬起眼皮,然后又低下头,看起来更难过了。
裴暮雪:“……”
最后,他说:“别难过。”
李无晴猛地抬眼看他,裴暮雪又道:“我不想看你如此。”
李无晴眼中的委屈一下消散,眼眸含光,看进了他的眼里,“我想与你结成道侣。”
裴暮雪一下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他的沉默全数被李无晴看在眼里,一向清冷淡漠的他,微微提高了声音,“我想知道你的心意。”
不能敷衍,裴暮雪低下头认真思考着。
他的心意,他的心意就是两个字,无凌。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李无晴的话来,他不忍看到他难过。难办,太难办了。
李无晴十分善解人意,“你若为难,可以直接拒绝。”
“我、我……”裴暮雪的确为难,可是李无晴越这么说,他越不忍伤害他。
这一瞬间,裴暮雪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煎熬,最后他咬了咬牙,“三日后,我给你答复。”
这句话安抚住了李无晴,他没再委屈难过,也没再步步紧逼。
裴暮雪晕晕乎乎地走到传送阵旁,在李无晴的目送下,离开了此地。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去站起来,站起来坐下去,然后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最后干脆躺倒在床。
实在难解。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遇到感情问题,就来个猛的。两个风格迥异又有些相似的人,让他难以抉择。
他放不下无凌,可也不忍拒绝李无晴。
就好似一个天平,任何人对待两个不同的人,心中都会有隐隐的偏向,就算平时发觉不了,放在天平上取舍的时候,总能衡量出来一个轻重。
可是,他却不能。
他想放弃李无晴,心里痛,想放弃无凌,心里还痛,他分不出哪个更痛。
裴暮雪一下坐起,拍着大腿,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两个人。可惜不能,他泄了气,重新躺了回去。
他无心修炼,如此纠结了快一天,天色快暗的时候,才想起一事。
他发信给无凌,通知他霜骨剑被掉包了。
无凌很快回信,郑重感谢了他,还邀请他改日相见。
裴暮雪心虚地同意了。
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先回李无晴那里。
裴暮雪的手臂恢复了,变成雪豆也同样活蹦乱跳,胖胖的小翅膀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他扑扇扑扇地通过了传送阵。
李无晴房间内点了三盏烛火,照的屋内唰亮唰亮,多出了不少陈设,一对漂亮的黑木椅亲亲热热摆在一起,书桌焕然一新,多出了一个小花瓶,插着一枝滴着水的寒梅。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成对的用具与摆设,皆标着“桂桂堂”三字。
雪豆飞进窗子,正好看见李无晴有劲儿地走进门,怀中揣着两个白花花的枕头。
作者有话要说:晴哥哥:官宣,我们同居了。
雪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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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雪豆的平常心在这一瞬间碎了。
他落在了窗沿,愣愣地看着李无晴忙来忙去,随着他的身影环视了一周,内心五味杂陈。
李无晴朝他伸出手,“来。”
这一幕很熟悉,雪豆像往常一样埋着头飞了过去,轻轻落在了他的手心。
李无晴点了点他的脑壳,雪豆像往常一样伸出了小翅膀,俯下身打算蹭李无晴的手心。
咦。
他顿住了,偷偷瞄了李无晴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小翅膀,顺势蹲坐在手心里。他已经暴露了,不能再把自己当做一只小鸟崽了。
他看着李无晴拿着两个枕头,小心地安置在了床上,施了三遍除尘术。
雪豆全身的每一根羽毛都竖了起来,这满满一屋子的桂桂堂,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雪豆又感觉小脸烧了起来,为防止李无晴强行喂药,他飞了起来,钻进了笼子里。
李无晴收拾好床,抬头看着雪豆蜷缩着的小背影,道:“明天你的床就会送来。”
雪豆悄悄扭过脑壳,原来李无晴打的不是那般主意。可是,他根本不需要床,雪豆只需要一个小鸟笼就行。
“吃么。”李无晴捏着糖豆。
雪豆的小背影一抖,不吃,绝对不吃。
如今的他,是不可能再装作一只傻鸟崽,他要在李无晴面前树立高大的形象,重拾丢掉的面子。
李无晴只得作罢,又道:“喝粥。”
雪豆挥挥翅膀尖,表示拒绝。他不饿,他要休息了。
李无晴走了过来,取下鸟笼,“出去散散心。”
雪豆一听不干了,这么冷的天,出去只能喝着冷风,吹成一只翻毛鸟。况且,他心情很好,根本不需要散心。
“啾。”
我拒绝。
可是李无晴跟没听到一样,拿厚毯子裹住鸟笼,拎着他出了门。
万水门的夜晚,并非一片黑暗。小径旁有引路符,闪着微黄的亮光,照亮一方土地。
雪豆露出一只圆眼睛,扒着晃悠悠的笼门,同李无晴一起漫步。
李无晴不怕冷,这样的天气里依然披着一件单衣,虽然的确好看。
穿得如此精神,不知道给谁看的。雪豆刚想讥讽,便顿住了。
不会是穿给自己看的吧。
雪豆瞄了他一眼,又瞄了他一眼,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