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脸上透出不同往常的冷凝,微微垂着的双眼已然出现一抹过线的狠戾。
玄影伸手将衣物稍微收拢,又顺手不动声色地将被扯乱的发带抛到脑后,这才反身单膝跪下去:“求王妃开恩。”
殊不知谢逸潜正准备着给玄影撑个腰,直接被玄影这一句开恩气了个踉跄,他转头不可思议地盯上玄影——
合着你宁愿去求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都不肯跟本王示弱?
谢逸潜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心头莫名泛上来的酸意让他将那一丝不对劲忽略。
他冷笑一声,只管将所有不满都发泄到季温娅身上:“这就是王妃新学来的规矩?”
“这左相府上的习惯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夫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刚过门的妇人来管了?本王做什么又什么时候允许你探查了?”
说到最后,谢逸潜的语气倏尔严厉起来。
“若是王妃改不了这些破毛病,恕本王受不来,往后王妃就自己找个寺庙自己闹吧!”
打一开始决定娶季温娅过门,谢逸潜就从未想过要将玄影牵扯到这些烂摊子里,谁成想左相为了牵制谢逸潜,竟是直接找人查了玄影的存在。
如今更是挑破玄影存在的不应该,将自己的女儿作为马前卒,硬邦邦给了谢逸潜一个警告。
说起来这些,季温娅就真的不知道她被父亲当作对付瑞王的武器了吗?
未必不知道。
可是不管知道与否,谢逸潜皆是不愿意去探究,若在半月前他或许会忌惮左相家势力而选择退让,可如今却是远远不必了。
这半个月里,谢逸潜一面和左相商议着利益的谋划,一面也不忘蚕食左相势力,如今那些或真或假的告状折子,更是不知送去皇帝桌案上多少。
左相能狗急跳墙拿玄影敲打他,谢逸潜就不会反击了吗?
谢逸潜终究还是冷笑:“左右两日后回门礼,本王倒是要去问问,左相家的女儿都是养成了什么样子,恕本王福薄消受不起。”
“夫君宽恕!”谢逸潜话语一出,季温娅的脸色完全变了,她脚下一个踉跄,最后“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一直爬到谢逸潜身前抱住大腿。
“夫君宽恕,是妾身、是妾身错了……夫君开恩!”她也不一口一个王爷了,只管仗着那“一夜夫妻”的恩情,吓得心惊胆战。
要是真让谢逸潜在回门礼时问出那样的话,季温娅知道,她基本也就废了。
在王府里再无地位不说,就是说出去还不知惹多少笑柄,再严重点传到宫里,太后一个震怒要瑞王休了她也不无可能。
季温娅不介意帮父亲威胁瑞王,可她一点也不想为此断了自己的后路。
季温娅抬头间,脸上已经糊满了泪水,一抽一泣尽是我见犹怜的姿态。
奈何谢逸潜是个眼瞎的,看着身边的美人也丁点不见心软,反而还有闲心去叫玄影你起身:“你起来吧。”
直到玄影应声站起来退到一侧,谢逸潜这才搭理季温娅:“本王心硬,不懂开恩。”
“王妃有时间在本王这里哭哭啼啼,不如去好好学学女德女戒吧,你带来的这些丫鬟婆子,也该找人好好管管,别主人指哪儿咬哪儿,吃相难看的很。”
谢逸潜的每一句话都不留情面,早在寸息前他就决定了,便是又要将玄影远远的送走。
到时候看左相还想拿“私养影卫”来拿捏他……可以啊,先把影卫找出来再说吧。
谢逸潜说的季温娅只剩下哭啼,甚至因为喘息的加速而引起胸口一阵憋闷,煞白的小脸上出现几片红晕:“夫君饶了妾身……”
谢逸潜却是嫌弃她吵人,听了一会,又觉得多少给玄影找回点场子,于是也不想看季温娅在眼前讨嫌了。
“来人呀,王妃身子不好又难受了,送王妃回房间歇着,往后没什么大事,也就不用出来了。”
一句话定下了季温娅过门第二日就被软禁的结局,季温娅听完没想开,猛地一个憋气,“呼哧呼哧”得喘了半天,竟是一下子昏了过去。
偏偏她昏过去还方便了赶来的侍卫的行动,很快就架着她离开了,包括跟随王妃来的那些丫鬟婆子,也是尽数被打走。
时间不过片刻,小小的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宽敞,也只余谢逸潜和玄影两人独处。
说是帝王无情的,王侯也差不了多少。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谢逸潜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他是哪里都好。
可要是对一个人厌了,则是说句话都能朝着对方心窝子刺。
就像如今,他早就忘了当初如何厌恶玄影爬上他床时的样子,转身看着玄影的目光里多是柔和。
谢逸潜柔声说道:“王妃过来,是本王的疏忽了,给你造成的伤害,也是本王有错,给你赔个不是,你别放在心上。”
“属下不敢。”玄影照本宣科,动作回应一丝不苟,实在让人找不出半点错处。
至于那什么……要不您也找人当众扒啦一下衣服,过后主人赔罪您别在意?
玄影身上还是一片冰凉,心中冷笑却不显半分。
谢逸潜本来还是想继续说什么的,谁想玄影接下去竟是主动说道:“属下斗胆,今王妃重病,想来正需王爷相伴,请主上移步,看顾王妃左右——”
“你说什么?”玄影话音刚落,谢逸潜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
他气呼呼地望着玄影好久,偏偏始终不见玄影改变说法,谢逸潜到底还是被气笑了。
合着他这是热脸贴个冷屁股?
谢逸潜面色难堪得紧,迟疑半天实在受不了当下的情景,恨恨地一甩衣袖,扔下一句“不知好歹”,随后转身离去。
房门被大力甩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夜,仁寿殿。
老太后年纪大了,夜里觉少,睡得也晚些。
但睡得晚可不表示晚了还要累心,唯独今日,她却是拉着自己的心腹大宫女一直絮絮叨叨没完。
“……哎呀怎么就闹成这么个样子,传出去又要有人说逸儿了,说不准又要惹皇帝责罚。”
从听完阮秋将打听来的事一一说清楚,老太后的叹息声就没停过。
不管阮秋如何宽慰她,老太后还是后悔的很:“当初就不该放任逸儿随心娶了季家小女,那孩子哪里是个好想与的呀!”
“就是哀家宫宴上她都能无视哀家的训诫,去了没主母的瑞王府上,可不是更放肆。”
“你也看见了,这才一天、才过门一天就搅和的逸儿府上不得安生,养两个娈童又怎么了?还不能养了怎么的……”
不管白日里谢逸潜府上实际闹成什么样,但他好歹还能控制好府上的声评,传出去的许多消息,也大多在谢逸潜的控制内。
就如现在老太后所听说的,最多不过知道是谢逸潜府上养了外人,却依旧不知这个外人具体如何。
老太后叹息了许久,因着年老实在精力不济:“逸儿不在乎,哀家可要替他好好把把关,这瑞王妃不管怎么样,必须是个贤惠的。”
老太后说着说着,眼中浮现一抹厉色:“哀家也是给过那孩子机会了,如今是她自己没把握好……阮秋呀,你是懂得哀家心思的吧?”
她转头望向身侧的大宫女,阮秋见状只好无奈又宠溺的点了点头:“娘娘您放心了,一切都按照您的安排打点好了,随时可以……”
后半句她未说出,只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姿势。
如此,老太后才稍微安了点心。
随后阮秋又服侍了老太后歇下,这才走出殿外着手安排后事,而从始至终,她也从未觉得太后对一个女子动手是件多么心狠手辣的事。
毕竟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却能在短短六年内害死两男三女,还皆是已经出世的孩子,这心肝不可谓不恶毒了。
而瑞王谢逸潜在太后眼里永远都是个要大人看护的孩子,太后作为长辈为他肃清后院,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阮秋毫不意外太后为瑞王做出这些,而她作为太后的心腹,只要按照太后的心意做好本分事就够了。
第53章 环环相扣
自从季温娅被谢逸潜下了面子软禁在院中,不过一天时间就传出王妃重病的消息。
望京城里但凡有点八卦心思的都知道,那左相家的三小姐从小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如今瑞王妃大婚才过就被王爷训诫失德,不堪打击卧病在床也不足为奇了。
谢逸潜近来却是手下正有要事处理,一时间也顾不上去看季温娅又在整什么幺蛾子,顺便还因为她重病,竟然一同省了回门的功夫。
念着这点方便,谢逸潜难得发发慈悲,大手一挥让管家去宫里请了御医来给王妃看病。
只是到了御医亲口说出:“王妃应是自幼体虚多病,又逢今日操劳,隐有气急攻心之兆,这才惹的旧病复发一病不起。”
御医拱手道:“王妃的病尚需静养,否则怕是会遗下病患,往后更难医治了。”
谢逸潜这才知道,原来季温娅是真病了。
可是即便如此,季温娅的病情也未能让谢逸潜冷硬的心软上分毫
谢逸潜只是点头表示了明白,对待御医后面的“让王妃宽心”则是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再没有想过将季温娅放出来。
最多不过找了两个医亅丅师随时侯在王妃院子里,保证季温娅始终留着一条命罢了。
除此之外,在谢逸潜看来,前几日从玄影院子里不欢而散后,按照以往的经验,玄影多半会找机会自行前来认错。
虽然等着玄影自己开窍自己顿悟有点难,可要是说他单纯给谢逸潜台阶下,那应该是极简单的。
时至今日,谢逸潜每每想起当日玄影推他去看王妃的样子,总是少不了一阵气闷。
然而事实实在未能如谢逸潜所愿。
一连几天过去,谢逸潜不仅没有等来玄影认罪,就是封洛城的现状都是影阁里派人来禀报,而夜里的轮值更是在没有见过玄影的身影。
谢逸潜一开始还能端着架子,可是等了几日就忍不住了,只好召来暗处的影卫:“玄影这几日在做什么?怎么没见他过来?”
他问得极其冷淡,言辞口吻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只是随口一提,才没有任何在意。
被召来的影卫也没有多想,很快就回答:“回主上,玄影大人正在修养期,近日一直在影阁练武,不曾回府。”
“修养……”谢逸潜一顿,握着笔杆的手下意识地收紧片刻。
他却是蓦然发现,那些规定的任务结束后影卫所享有的修养期,几年来他从来没见过玄影主动享有。
若非有时任务中受伤太重,他甚至都没见过玄影缺了一次轮值,多是任务结束第二天,就蹲到了他屋外的枝干上。
可如今……
玄影便是躲着谢逸潜都来不及,更遑论主动凑上来!
谢逸潜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而这时他又突然想起,前几日影阁里的古老前辈邀他一议。
这段时间谢逸潜忙着其他事,当日听完禀报紧接着就把邀请抛之脑后,以至于几天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去影阁里看一看。
不知道为何,当初不在意的事如今再想起来,他莫名有了一种心悸,仿佛不去就会错过很多似的。
谢逸潜终是沉吟片刻,无声改变了心中原定主意:“可以了,退下吧。”
他吩咐道,等着影卫退下后便放下纸笔,款步移到内室,不过半个时辰后就乔装走出王府。
又过半个时辰,影阁三楼的文书殿前,古老恭敬迎接主上的到来,迎着谢逸潜疑惑的目光,古老笑呵呵地问道:“近来王爷可是有事不顺啊?”
众人不知谢逸潜和古老之间谈论了什么,但他们却是可以看见,主上来时的好心情,和最后临走时大变的脸色……
谢逸潜则是一直忍到远离影阁的地方,这才压着怒火:“来人呀,去给本王把玄影……叫、回、来!”
他说得咬牙切齿,过度的情绪压抑不仅没让他淡定下来,反而愈显得怒火滔天。
马车外的影卫不知道玄影大人又是哪里惹到了主上,但还是不免打了个冷颤,心里为玄影大人哀悼一声,紧接着立刻领命离去。
只留下马车里的谢逸潜,他想到古老告诉他的那些,双拳无意识地紧握在一起。
脱离王府?恢复自由?
他冷笑两声,哪怕刚才古老再三强调只是猜测,但谢逸潜只要一想到——
玄影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动了离府的心思?
这种认知让谢逸潜忍不住心惊,偏偏心惊之余被背叛的怒意远远胜过了惊心,到最后只留下那份火气驱使着谢逸潜,一点点地走向爆炸边缘。
难怪玄影这么多日都是玩忽职守,轮值都不做了!
谢逸潜脸上的笑越发狰狞,握紧的拳下深深卡到皮肉里的指甲亦是被他全然忽视。
只是这一回,谢逸潜并没能处理了玄影。
在他刚刚回到王府,管家早已经等在府外,远远的看到王爷的车架归来,很快就迎上去。
“王爷,宫里来了旨意,太后请您去仁寿宫一趟,催得有点急,您看……”
管家小心翼翼的问道,虽是在询问意见,但早就提前给谢逸潜准备好了入宫的服饰车马。
倒是谢逸潜在一愣之后,根本想也不想就说:“那就去宫里。”
管家并不意外,连连迎着谢逸潜下车,又匆匆回房换了行头,随之才送谢逸潜离开。
“对了!”谢逸潜猛地停下脚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阴森森地说道,“若是玄影去了本王院子里,让他找个地儿跪着,等本王回来再收拾他!”
匆匆留下这样一句话,他才终于头也不回地踏上入宫的官道。
仁寿殿。
老太后等了许久,而自从下定决心帮谢逸潜肃清后院后,她的心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剧烈挣扎。
尤其是听说了瑞王请御医到府上给王妃看病,她的那种不安逐渐攀升到极点。
一会儿担心孩子会不会嫌弃她多管闲事。
一会儿又担心要是自己不出手往后瑞王府可不是要闹的鸡犬不宁。
再倒霉一点的,要万一逸儿和那季家小女情投意合,她岂不是坏了人家姻缘……
诸多思虑混杂在一起,老太后接连几日没睡好,到最后还是阮秋提议:要不叫王爷来问问?
老太后实在拿不准主意,只好听阮秋的提议,找了个朝臣休沐的日子,遣人去瑞王府请人。
可是当殿外传来通报,说是瑞王殿下已经到了,老太后却突然把人叫住:“诶等等,先别让瑞王进来呀!”
阮秋不解地看去:“怎么了娘娘?”
老太后满脸纠结:“要不、要不让逸儿回去吧……要是孩子埋怨哀家怎么办?”
她正是十分忧心,哪怕把谢逸潜叫来了,临了又是没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