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不妥的姿势,步离尴尬得一下子胀红了脸,撑住墙壁,用力推池岭。
不但推不动,反而贴得更紧。
步离不信邪,使出吃奶的气力,推一下,紧一分。
又推一下,又紧一分。
没完没了。
“再这样,我走了啊!”步离生气地吼,胡乱挣扎着,一拳捶下开关,就要开灯。
池岭终于不再动了。他慢慢放开步离,一点一点退到角落里,抬手遮住眼睛。
步离回头,脑子一懵,感觉眼睛也瞎了。
真丝睡袍下面果然什么也没有穿,大喇喇地敞着,一点不害臊。
步离终于知道房间里见不得人的是什么了,就是这个不要脸的男人,知道他身材好,也不能这么不当一回事啊!!!
步离别着脑袋,眯着眼睛摸索过去,替池岭系上睡袍的腰带,期间碰倒障碍物数个,全被他不耐烦地一脚踢开。
乒乒乓乓,一地的酒瓶。红酒、白酒、啤酒,什么都有,一片狼藉。
雪白的羊毛地毯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残液混合着酒渍淌得到处都是,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还好床还算干净,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模样,一样乱七八糟,没铺被子。
啧啧,男神。
步离翻了个白眼,实在看不下去,绕过池岭走到窗边,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打开排气扇,又蹲下去掀开地毯一角,把瓶瓶罐罐卷到一起,当成垃圾堆到门外。
步离一边收拾,一边牢骚,“搞成这种样子,就没人来管管,也没个朋友上来看一眼?”
“我没有……朋友。”池岭开口。
什么意思?我不是人?步离动了动嘴,没说话,懒得跟醉鬼计较。
“只有你。”池岭沿着墙壁滑倒下来,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你来了,我很……很高兴。”
可怜兮兮。
步离嗅了下鼻子,终于转回视线,正视这个此刻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久别未见的男人。
双眼迷离,脸颊绯红,除此之外,没有一丝血色。
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洗,蓬乱地绞在一起。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和普通的醉鬼没有任何不同,但换成这个人,着实令人难以想象。
很糟糕,太糟糕了。
这样下去不行,至少先把人给弄干净了。
就当免费售后了,看在钱的面子上。步离叹气,吃力地把人弄进浴室,放好洗澡水,就去扒池岭的睡袍。
池岭生气地瞪着步离,死死攥着衣角不肯撒手。
步离更气,抓着睡袍砸到池岭脑袋上,“给你给你!”
没防备步离突然松手,池岭一个趔趄,不着急站稳,而是急忙忙去翻口袋,掏出里面的东西——一只粉红色的橡胶小猪。
步离无语,暴躁地拖池岭上台阶,架着人往浴缸里按。
池岭滑进浴缸,整个人泡在水里,暖洋洋的,很快舒服地眯起眼睛。
步离趴在浴缸边上替池岭洗头,细心分开打结的长发,一点一点捋顺。
唧——唧——
池岭仰着脑袋任步离摆弄,悠闲地捏着手里的小猪。
“几岁了,玩这个?”步离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口气相当不好。
池岭没有回答,捏得更起劲。
唧——唧——唧——
又烦又吵。
步离遮住池岭的眼睛,冲掉泡沫,总算把头发洗干净。
池岭还在玩猪。
步离狠狠叹了一口气,催促浴缸里不知真醉还是假醉的人,“别玩了,快点洗。”
池岭不说话,抱着膝盖,下巴埋在水里,把小猪按下去,浮上来,又按下去,又浮上来。
步离弯腰一捞,抢走浴缸里的小猪,狠狠往门外一扔,“玩你个头!!!快点洗!!!”
唧——
小猪飞出门外,发出最后一声惨叫,连滚带蹦跌下楼梯,不见了踪影。
趁池岭洗澡的时间,步离下楼,对等在客厅里的Ada说:“在洗澡,等会儿拿件衣服给他穿,长袖的吧,天还是有点凉。解酒药我记得还有哦,洗完澡给他吃一颗。客房不能睡了,找个阿姨过来收拾一下,太脏了。”
“行,行,行。”Ada连连点头,忽然一顿,“那你呢?”
“我走了啊。”步离拍拍半湿的裤子,觉得还能忍受,至少比留在这里好受。
“这……”Ada面露难色,委婉地说起另一件事,“司先生前几天来过,被酒瓶砸破了头,正在住院。”
“昏迷啦?”步离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倒没有。”Ada讪笑,“家里人担心他脑震荡,强制他住院观察一周。”
“那有点厉害哦。”步离眨眨眼睛,一点没弄明白Ada的言外之意。
Ada笑得更勉强了,抬起手,以一种夸张的姿势捂住额头,两只眼睛幽幽地盯着步离,意思希望步离留下,她还不想像司裘一样住院。
可惜步离想的是另一件事。
既然司裘来过,那“没朋友、只有你”算什么?
妈的,又被骗了!步离咬牙。这家伙果然只是在装可怜吧?
然而事实上,这一次是步离误会了池岭,因为他忽略了在池岭眼里司裘根本不算人这种可能性。
不过提起司裘,步离心底浮起一股安心。
看到池岭的现状,步离承认自己很担心,但是他忘了还有司裘的存在。
关于池岭和黎觅的博弈,司裘没有任何反应,充分说明两人之间的龃龉不会对事件的结果造成任何影响,在司裘眼里,这很有可能只是合作伙伴之间一场小打小闹的玩笑。
狙击弗格,阻断弗格的融资之路,池岭已经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哪怕弗格最后夺得《明星衣橱》的冠军,也不可能超越池岭目前已有的声势。
他早就达到了目的,只是没有给到黎觅想要的东西而受到意外的攻讦。想必黎觅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毕竟还要给司裘一个交代。
惹怒司裘,步离不敢想象。所以不需要为池岭担心。
即便如此,步离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因为他知道池岭一定很难过,难过到撕下骄傲的表象,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把一度摆在人生首位的目标、计划统统抛到脑后。
最后步离还是没走成。
池岭没有用酒瓶敲破Ada的头,而是从浴缸里出来找小猪的时候不小心滑倒,磕破了自己的头,血流了一地,估计是酒劲没过,也不觉得疼,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这下事情闹大了,又是喊医护、又是喊医生的,好在只是皮外伤,不需要去医院,处理完伤口,打过退烧针,折腾到半夜,搞得所有人筋疲力尽、昏昏欲睡,除了步离,因为作息的原因越发精神了。
步离一心想回家,无奈半天打不到车,又被Ada告知车钥匙丢了,暂时找不到,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
步离没办法,只能去浴室洗了个澡,打算等到五点,乘最早一班的公车回去,同时期盼池岭不要醒,省得碰见了尴尬。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
衣服湿透,洗了没干,步离打算借两件池岭的旧衣服先穿回家,等洗干净再寄回来。
当他撅着屁股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时候,身后传来清晰的人声:“你在干什么。”
步离脸一垮,僵硬地转过脑袋,“你醒了啊。”
步离很沮丧。但池岭很高兴,还掀开被子,往里面挪了一个身位,意思让步离上来睡。
谁要睡啊!他是来找手机准备跑路的好吗?步离默默吐槽,心想一时半会儿大概是走不了了,干脆来八卦一下。
步离按下掀开的被子,蹲在床边问池岭:“为什么把衣服剪了?”
“你在,你看到了。”池岭若有所思。
步离点头,“嗯。”
“她很漂亮,我的母亲。”池岭转身,平躺在床上,表情怪异,“我恶心她。”
“你在说什么啊?”步离满脑袋问号。
“她卖身养活我,我恶心她。我是个烂人。”池岭语气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司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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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太……艰难了。”池岭喉咙干涩。
“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还要供远在海外的丈夫读书、挥霍。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尽管这样,还是让人觉得……恶心。”
婚纱的确是母亲的遗物,是她亲手为自己做的嫁衣,却一次都没有穿过。
而池东年……连一个婚礼都没有给她。
以为自己为一个男人付出了全部,可是出卖自己,只是亲手给这个男人送上遗弃她的理由。
“她去世之后,池东年接我出国,我一点也不难过,还很高兴,甚至迫不及待。”
“然后我遇到了她,弗格家族的掌舵人,池东年的再婚对象,Merida·Fergus。”
池岭静静说着,回忆第一次见到弗格夫人时的情形。
她穿着时下最流行的长裙,绑着姜黄色的复古头巾,紧紧跟在池东年身后,踩着十厘米的高跟踏上吱吱呀呀的楼梯,来到母亲生前租住的阁楼,那个丈夫的前妻和继子相依为命数年的地方。
她掩着口鼻,说自己身体抱恙,并非嫌弃阁楼肮脏,他信了。
或者说,他早就看傻了,不管这个女人当时说什么,他都会信。
高贵,端庄,大度,亲切,哪怕青春不再,仍旧足够美丽。
这才是一个母亲应该有的样子。他记得自己这样想。她就是我的母亲,也应该是我的母亲,而不是一个妓|女。
“她很喜欢我,捧着我的脸叫我宝贝,把我接回她的庄园,为我改国籍、出生地、履历,改任何一切和我的脸不匹配的信息。她让我学绘画、音乐、舞蹈、礼仪,资助我读书深造,不止一次称赞我的聪慧,并不遗余力地纠正我流传自母亲的坏习惯。我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回到了自己应该在的地方……”
池岭闭上眼睛。
“十五岁,她带我去她的沙龙,参加富太太们的聚会。一开始,只是陪她们唱歌、跳舞、喝酒,等到我成年,她要求我陪她们过夜……”
“我不愿意,她就求我,说没办法了,只有这样才能救弗格,让我帮帮她,我答应了。”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还让我去陪男人……”
“我说我不喜欢男人。她向我道歉,说会照顾我的感受,转头把我迷晕,穿上那件婚纱,送去那个老男人的床上……”
赤|裸裸的羞辱。
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不,应该说他早就察觉出不对劲,只是舍不得已经到手的优渥生活,不断用亲情的谎言麻痹自己,直到看见母亲的遗物,他才终于醒悟,终于肯正视自己在继母眼中的身份——一个出身底层、被花言巧语蒙骗圈养、以渊博的学识和出色的外表为包装、周游于上流社会的高级男妓。
“别说、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步离捂住耳朵,从没想过真相可以沉重到这种地步,令他枉顾倾诉者的感情,忍不住擅自喊停。
池岭没有停下。
“我捅了那个男人一刀。他们不敢报警,怕事情闹大,又怕我乱说话,告诉我过去的每一场交易都有照片留证,足够用来证明我是自愿的……”
自愿?的确是自愿。为了继母的赞许,为了家族的延续,为了虚假的和睦,自愿出卖自己,并强迫自己相信并非被迫,而是同样乐在其中。
“二十五岁,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假装精神崩溃,入院接受治疗,失去自由,却仍然在她的监视之下。”
“二十七岁,我要求出院。为了彻底摆脱她,我答应她最后一个条件,回国主动接近司裘。”
“她把我当成一件停战的礼物送给司裘,却不知道司裘是个洁癖,别说男人、女人,连人都碰不了,你说好不好笑?”
难以想象的经历,波澜无惊的陈述,最后以突兀的笑声结束。
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难看。
太难看了,也太难受了,一点都不想看。
步离捂住池岭的嘴,“不好笑,这一点也不好笑!”
——他手里有一些关于我的不太好的东西。
——比如?
——裸|照。
……
——池屹会不会来?
——会。
——你真的怕他吗?
——我怕。
……
——弗格不好过,我就好过。它毁了我,我也要毁了它。
他记得他这样说。原来都是真的。
他终于知道他满腔的不忿来自哪里。
如果回忆让他这么难过,他宁愿什么也不知道。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好奇,也不该怪你。我不计较了,你做什么都可以,我、我原谅你了!”步离掀开被子抱住池岭,“你不能……不能这样。是他们不对,你不要怪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你,真的,大家都喜欢你!”
为何缄默寡言,为何固执己见,为何歇斯底里,为何死咬不放。
步离懂了,他真的懂了。
他是为了自己,也不单单是为了自己。
对比他的遭遇,自己受的那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像一个磕破膝盖的孩子在对失去双腿的人撒娇,太过分了!
步离后悔了,后悔老是跟他纠结坦不坦诚那些有的没的,后悔因为自己单方面的退出阴差阳错把他逼到这种地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可以补偿,但凡能令他好受一点,那他愿意,他什么都愿意。
无奈情急之下的剖白并没有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池岭眯眼,“还有那么多人喜欢我?”
“是啊!”步离一脸急切,转过池岭的脑袋正对自己,“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哪怕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他还是没有办法不管他。
哪怕知道他有那样不堪的过去,哪怕所有人都因此厌恶他、背弃他,他还是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