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样果然舒服多了。
本该安稳地睡到天亮，可是半夜陆松宇又做起了那个熟悉的噩梦，他被海浪硬生生打翻，满怀着不甘心地去抓那浮木，但是汹涌的海浪却把浮木撞开了，他拼命伸长的手就与浮木擦肩而过。
他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腥臭的海水涌进口鼻，他要死了。
“陆老师，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程书翎又是喊又是摇，活生生把陆松宇从梦里的窒息中带了出来。
原来陆松宇梦中害怕，身体也很诚实地表达了这点情绪，手一直抓着程书翎，越抓越紧，自己没醒先把程书翎给抓醒了。
“做噩梦了是不是？”程书翎抬手把他抱进怀里，“别怕，有我呢！”
陆松宇惊魂未定，刺眼的白光扎得他眯起眼睛，嗅着程书翎身上干净明亮的味道，听着他一声声说“别怕”，陆松宇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程书翎的床上。
胸膛因为呼吸起伏着，陆松宇口干舌燥，犹自回想着梦中的场景——他错过了救命的浮木。
程书翎撑着坐了起来，把陆松宇抱进自己怀中，他幻想这个场景已经很久了，不需要说话，也不必做别的，他只想这样抱着陆松宇，安安静静的就很好。
陆松宇被他抱着，被子往下滑了些，睡衣却撩起一角，程书翎本想帮他把睡衣整好，却看见陆松宇侧腰露出的那一块有一道很淡的伤痕。
陆松宇好容易从梦中缓过来，却一直没听见程书翎说话，抬头一看，却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腰身上，陆松宇顺着那目光望去，那道浅浅的伤疤像一把刀，直插入他的眼珠，鲜血淋漓。
陆松宇猛然推开程书翎，跌跌撞撞翻下了床，眼前白茫茫一片，膝盖撞上了床头的柜子，一声巨响，他却像是没感觉，只有耳边回响着那些恶毒的咒骂。
“早知道就不该把你这个孽障生下来！”
“你弟弟和你婶婶就是被你害死的！”
“你把你奶奶克死了！”
“我们全家都是被你害成这样的！”
“你要跟男人在一起？行啊，反正你命这么硬，谁受得住？！”
“陆松宇，真是条贱命！”
“陆松宇！陆松宇！”耳边的声音忽然间变成了过往和程书翎的交锋，他像个木偶被两边拉扯着，脑袋要裂开了！
他从茫然之中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带有温度的掌心抚过冰凉的耳朵和脸庞：“陆松宇，你看着我。”
陆松宇像是失去了意识，只能跟着眼前人的话行动，他看向程书翎，可是眼睛仿佛不能聚焦了一般，程书翎忽而又变成两个，转瞬之间他好像被倒了个方向，随后便触到了柔软的被子。
程书翎看着他呆滞的模样，又想到他方才失控的恐慌，心里像有一把弯刀，在一片一片地剜他的肉，原本的好奇如今全被心疼所取代，他什么也不想问了，只是给他盖好被子，轻声说：“没事了，我在呢，再睡会。”
说着再睡会，也确实上了床，但是两个人都没有睡着，程书翎一想到陆松宇一个人住，半夜也会这样做噩梦醒来，心脏都发紧，是想到了他的学长吗？可是看他的样子，他那学长也不是会打他的人，那是家里人打的？程书翎这才发现，尽管他是真心想与陆松宇共度一生，也没法否认自己对陆松宇的过去一无所知的事实。
陆松宇却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流了泪，程书翎的温度太让人沉沦，以至于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那样一个不祥的人，也许程书翎会说不嫌弃他，但是他怎么能把学长的命运也带给他？
半夜在熟睡中醒来，正是困的时候，但是这两个人却睡意全无，各自不吭声，假装熟睡，一直挨到了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周三大清早存的稿，等有空了双更～
陆老师：你不如有空了把我的事解决一下。
第30章 新钥匙
天气严寒，程书翎熬了粥，热乎乎的端到餐桌上，冒着的热气让陆松宇想到了昨天下午的饺子。在学长离开后的年月里，程书翎是他唯一感受过的温暖。
“程书翎······”
“膝盖还疼吗？”程书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陆松宇脸上的表情跟拒绝他那晚很相似，不是全然的呆板，下垂的眼睑里藏着说不尽的悲伤。
陆松宇没回答他的问题，依旧道：“程书翎，我们······”说话间，程书翎已经到了他跟前，卷起宽松的睡裤，检查起他膝盖的青紫来：“应该只是撞瘀了，擦点药就好了。”
“程书翎，”陆松宇忽然双手掩住脸，“对不起，我反悔了。”
程书翎仿佛预料到似的，平静地帮他整好裤脚，头也不抬：“理由。”
“没有理由。”
程书翎坐回椅子上，生硬地掰开陆松宇的手，逼着他与自己对视：“你是我选中的幸运儿，没有理由就不准反悔，我不想跟你讲道理。”
陆松宇还要说，却被程书翎一眼瞪了回去：“吃早餐，去上课，上课的时候敢瞎想，我就收拾你！”
陆松宇还是第一次看见程书翎瞪他，之前生病的时候程书翎也嫌弃他，但那时的眼神是温和的，不像现在，带着威胁的意味，陆松宇竟真的没再说话。
吃了一勺粥，陆松宇突然想明白了江叶盏为何这么怕程书翎。
到底是害怕程书翎的，陆松宇周末两天很是消停，上课认真，反馈及时，甚至还有两位家长在学生的交流群里夸了他，其余时间则任由程书翎摆弄，说吃饭就吃饭，叫睡觉就睡觉，半句话没敢多说。
程书翎自然不会由着这事就这样过去，中间悄悄找了一趟时云归：“你说我要不要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程书翎，”时云归顿了顿，“也许你的持久战，现在才打响。”
“什么鬼？”
“看他的状态，应该已经逃避了很多年，如果你也由着他逃避下去，问题会一直存在，你的持久战不是要让他答应和你在一起，是让他解开心结，全然地接受你。”
程书翎都不敢想那天晚上陆松宇的模样，像只风雨中无家可归的幼鸟，任谁看了都得心疼。“你没看见他的样子，我实在······”
“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你比我明白。”
“那我要怎么办？”
“慢慢来吧，先让他信任你。你要尽你所能，让他知道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都是安全的，可依靠的。”
程书翎和陆松宇周一早上都没有课，也就没有调闹钟起床。程书翎是个能睡的，他最长的时候睡过整整一天一夜，是在他高考完之后的那几天，程太太还以为他是死了。
但是陆松宇不一样，除了年幼不更事那几年，他从来就没有睡好过，在程书翎这里的几个晚上，已经是难得的安眠，只是早上仍会早早醒来，昨晚落地窗的帘子没有全部拉起来，清晨六点的微弱光线透进来，已经足够陆松宇细细描摹程书翎的轮廓。
程书翎睡觉的时候没有表情，看上去很是冷清，跟平日轻浮或是温柔乃至生气时都不一样，可好看是不变的，陆松宇光看这脸，就能联想到他咧开嘴的神情。
他要是个普通人就好了，或者生在一个不落后不迷信的地方，也许人生就会完全不同，这样无论他遇上的是学长还是程书翎，都可以坦然去接受这份感情。
陆松宇想得入了迷，指尖已经不自觉触上了程书翎的脸庞，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程书翎一把抓住。
陆松宇一怔，原来他醒了？陆松宇用力把手往回抽，程书翎的力气却越发大，手指被紧紧握住，攥得生疼。
“陆老师，你搬过来住吧。”程书翎眼睛都没睁开。
陆松宇放弃了，任由他握着，只是搬过来，从此以后彻底与程书翎绑在一起，他就真的不能反悔了。他不是不喜欢程书翎，是太喜欢了，喜欢得连靠近都不敢。
“陆老师，”程书翎自顾自说着，“除了反悔，与我分开，其他的话都可以说，只要你说，我就听，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唯有一样，”程书翎睁开了眼睛，转过头与他对视，“绝不可妄图丢开我。”
他没有退路了，陆松宇想，只是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蓦然间发现程书翎的手已经松开了，便慌忙抽了回去。
“今天把东西搬过来吧。”
今天？陆松宇的心重重一跳，这也太快了。
“不快，你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晚上了。”
陆松宇不由得去看他，眼里写满了疑惑，程书翎忽然笑了，伸手摸摸他蹭得跟鸟窝似的头发：“我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让我照顾你，陆老师。”
陆松宇想，再让他软弱一次，逃避一次，让他忘却那些可怖的往昔，只记住程书翎这个人。
陆松宇不说话，程书翎就当他默认了，当天上午就真的去陆松宇那里收拾东西了。陆松宇东西少，基本上是衣服和书，几个大箱子就装完了，程书翎叫了搬家公司：“我帮你把东西给搬了，你自己去退租。”
看着程书翎递来的房门钥匙，陆松宇这才意识到，他是彻彻底底地被程书翎捏在了手心里，逃也逃不掉了。
程书翎生怕陆松宇一个犹豫就说不，赶紧把钥匙塞到了他手里：“等会自己去上班，我晚点过去，晚上带你回家。”
回家。程书翎的口中总是能说出这么温暖的词语，陆松宇握着钥匙的手紧了紧，终是点了头。
这天下午校区却是热闹得很，陆松宇刚上完欧天建的课走出教室，便听得外头一阵喧哗，时云归带笑的声音从门口一直传到学管办公室：“星姐回来啦！”
陆松宇看见时云归身后缓缓走来一个短发女子，本该是乖巧的学生头，却被标新立异地染成了绿色，正红色的口红散发出不好接近的气场，硬是逼得陆松宇眼神躲闪了开去。
“姚星，”程书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回来啦？”
被称作“姚星”的女子转过身去：“想我吗？快过来给姐姐抱抱。”原来姚星是KK的初中物理老师，但是六月的时候辞职去考研了，程书翎和她认识是因为暑假师资紧缺，姚星还兼职了一段时间。
程书翎朝她走去，却不像是要抱她：“别乱来，老子有对象了。”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瞥了陆松宇一眼。
“哟，”姚星语气中满是嘲讽，“就你还装贞洁？”
程书翎是实打实地担心陆松宇误会，解释道：“以前，那是随随便便有对象，现在，是认认真真有对象。”
姚星一摊手：“随你吧，结婚不要叫我，没钱！”
顾春连从学管办公室探出了头：“姚星，你现在可以排课了吗？你那几个学生，说什么都不愿意换老师，整整一个学期没有上过物理课了！”
“排啊，不就是回来赚钱的吗？穷死老娘了！”姚星转身，微仰着头进了学管办公室。
程书翎确定周围没人了，才走到陆松宇身边：“你呆这干嘛？”
“我，”陆松宇竟然脸红了，“我上厕所。”
眼看着陆松宇害羞一般地逃走了，程书翎这才轻笑一声，走进学管办公室和姚星叙旧，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见姚星问：“我们校区是不是来了个超级好看的小哥哥？”
程书翎和时云归下意识地对视一眼，还没人回答呢，姚星又开口：“介绍给我。”
要是这都能忍，程书翎也可以不必姓程了，当即回答：“人家有对象了。”
“什么时候的事？”提问的是顾春连。
“就，这两天。”
姚星摇摇头，可惜似的：“好看的小哥哥都有对象了，连程书翎都脱单了。”
顾春连继续蹙眉：“程书翎你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嘶——”程书翎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我们什么时候有向上司报告情感状态的规定了？”
“没有啊，就随便问问，”顾春连说，“不过程老师也老大不小了，可以结婚了。”
程书翎没再说话，却是姚星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程书翎，你是不是弯的？”从学管办公室出来，姚星和程书翎继续倚在走廊墙壁上说话。
“双。”程书翎坦荡荡地回答，墙壁背后就是陆松宇的教室。
姚星单刀直入：“是不是你俩？”姚星虽不像时云归学过心理学，但架不住眼尖，很多事情一眼就看穿了。
“是。”
姚星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丢下一句：“你配不上人家。”说罢便走回她原来的教室去了。
程书翎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转头去拉开陆松宇教室的门：“听见了吗？”
陆松宇脸又是一红，他想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们靠这么近，隔音效果又差，程书翎接着说：“是配不上陆老师，还望陆老师多担待。伸手。”
陆松宇一头雾水地伸出手，却见程书翎一脸温和的笑，珍而重之地将一把钥匙放在他的手心：“希望你会喜欢我们的房子，毕司沃斯先生。”
那是程书翎房子的备用钥匙，放了两年，却还新得很。眼看着躺在自己手心的钥匙，陆松宇蓦然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