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北云容竟会如此相问,栾木先是心里一虚,随即露出灿烂笑容。
“当然不是。”
然而刚说完话,栾木正前方的剑又近了一寸。
“方才凶灵听之于你,还说不是?”
居然被他看见了!
栾木大叹不走运,被谁撞见不成,偏偏是北云容,这人侠义正直也就算了,还有一身好修为,要是他把自己当做魔教邪党要除掉,到时候怕是想逃都逃不掉。
“何以操控?”
“我都说了,不是……”
剑又近了几分,抵在了脖子前的绷带上,若是再一发力,估计就得见血了,栾木背后爬上一阵凉意,赶紧改口,“银铃银铃!”
听其所言,北云容瞥见他腰间果真有银制铃铛,近身拿走后端详良久。
“你是何人?”
“我?我不就是一个乞丐嘛。”
“常人怎可唤鬼?”
“你们可以驱妖捉鬼,怎么就不可以召鬼了?”
“招魂乃禁术,有违三界之理!”
“不至于吧,我又没害人。”
“你到底何人?出于何派?”
北云容嗓音略低了几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竟看起来有些恐怖,剑仍旧抵着栾木的脖子,他一时不知该如何。
如实回答?可真的能如实回答吗?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保不准谁谁谁又要去阴天子那里告状,阴天子都还好,要是秦广王知道了,怕是又要受罚,那还不如现在一剑刺死他来得痛快。
就在栾木进退维谷之时,霍然一片黑羽从眼边划过,北云容伸手接来,那羽毛本为黑色,但在月光下却泛出珠白光亮,不似寻常鸟类。
栾木认得,那是夜巡的羽毛。日夜巡虽与鬼王同为阴帅,但原身是毕方鸟,为双胞之子。日巡为兄,只能在白日出现,夜巡为弟,只能在夜晚现身。
羽毛是栾木与他们之间的通讯信号。自知有事发生,栾木从后山望去,正好能见整个薛府,那里本是曲径幽黑,突然四处火光窜动,府上顿时明亮起来,想必是薛家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薛府有恙,我的事之后再与真君你解释清楚,眼下还是赶紧先过去看看如何?”
见山下模样,北云容知其非为脱身而撒谎,姑且先将剑给收回,两人便一同往薛府赶去。
刚至,踏进二进门,便看见一群下人举着灯笼朝着西侧院而去,栾木随便抓来一人询问。
“请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什么人?这儿已是乱的不可开交,没空理你这个乞丐,赶紧走赶紧走!”
“我们可是来帮忙的。”
“帮忙?就你?府上闹鬼你能除?”
“何处闹鬼?”
夜晚光线黑暗,直到北云容出声,那下人才注意到凝宫真君也在,竟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态度大变。
“西侧院!西侧院的人都倒下了,真君赶紧救救我家主子吧!”
“不对,这殷山的腐骨之葬都已处理,怎会有怨灵如此暴戾?真君你看……”
不待栾木说完,北云容顷刻动身而往,栾木只好闭嘴跟着跑去。
第16章
刚进侧院便看见众多下人横躺在院内,面色惨白,所幸都还存着一丝微弱的气息,应是被吸走了大量阳气。
房间里传来啜泣的声音,两人循声而往,房内景象狼藉,薛夫人如同门外家丁般倒在地上,阿玺正在安慰哭得梨花带雨的薛小姐。
“阿玺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可算来了。有怨灵在府上到处食人阳气。薛夫人也没能幸免。”
“府上各厢房都贴有符咒,怨灵是怎么进来的?”
“是我!呜……是我不好,害了娘,这位少侠,还请你救救我娘!”
薛小姐呜咽着言语,断断续续地告知,原来是小姐以为府上鬼魂已除,欲开门查探,谁知刚一打开,薛夫人便倒地不起。她赶紧跑出来找人帮忙,但刚至院内,家丁就尽数倒下。慌忙逃跑中,薛小姐碰见了刚被夜巡接回来的阿玺,阿玺有仙根,自是看得见怨灵方位,于是带着她一直躲逃。
“怨灵现在在哪儿?”
“出了侧院,往东南方向去了。”
“你在这儿照顾小姐和夫人,我和真君前去处理。”
交代完几句,栾木与北云容朝着方位前寻,果真见那处黑气纵生。乌烟下,依稀可见有两团黑影在纠缠相斗。
其一是怨灵,而另一便是夜巡。
大致上看去,夜巡正压制着对方,于是栾木看准时机御笔画符帮忙,却只是将鬼魂定住了刹那功夫,便被挣脱开来。看其身上黑气浓郁,定不是被度化的魂魄,而且已吸食了太多阳气,更添其凶性,如此一来不易被收入折本。
这鬼魂到底哪儿来?难道真是阿玺迁坟的时候漏掉了一个?应该不会,阿玺虽然脸皮厚,但是心思细腻,随他捉鬼以来,从来没出过差错,况且此鬼魂外表光鲜,应是刚死不久,而殷山没有近日下葬的坟冢,应该不是出自那个坟圈。
就在栾木思索之时,北云容御出十剑,以流云之势冲向打斗的两鬼,夜巡眼疾手快,见有东西飞来,立即跳开数尺,而怨灵毕竟魂与魄都残缺不齐,自然不如夜巡行动灵敏。
五剑顷刻将怨灵给包围住,列出剑阵插入地中,生出一天雷壁障,怨灵一旦触碰壁障必受云雷之苦。
而另五剑则朝着夜巡追赶,虽然夜巡动作敏捷,但剑速更甚一筹,眼看就要被围困,栾木赶紧冲去徒手抓住一白剑的剑刃,硬生生地给拽停了下来。
“十方,回来!”
没想到他会徒手捉剑,北云容立即呵斥一声,五剑便如令乖乖地回了剑匣。
“他并无实影。”
“他确实不是人,却也不是鬼。以后会一并向真君解释的。”
见栾木神情肃然,北云容权衡片刻后,姑且没有再问下去。
另一边怨灵被困在天雷阵中四处猛撞着想要外逃,但每对壁障撞击,便有雷鸣相袭,雷声响彻薛府,传到了四方外,栾木看见后山上的点点火光改变了方向转而往下移动,那些修仙士定是听见了动静,其中不乏有弑灵一派,要是让其驱散了这魂魄就不好办了,得赶紧速战速决才行。
怨灵在剑阵中力气渐无,栾木向夜巡摆了摆手让其退下,自己独往靠近过去。
“真君可否收下剑,我想来试试。”
北云容听之,收回了剑阵。栾木随即拿出折本展开,然这果真与之前的那几个鬼魂不同,怨气太重而无法化为青烟消散。
第17章
反之,怨灵见栾木来,凶性恶化,猛地正面扑过去。而这一照面,栾木觉得这鬼魂相貌熟悉,这不就是白日在后院被麻布盖住的那具尸体吗?怪不得没有被度化,这尸骨已寒,久未下葬,且死于非命,着实易生怨,且未葬的魂比已葬的魂要凶上几分,更是难回鬼界。
找到了根源,栾木拔腿朝着后院奔至,怨灵紧追而来,果然那具尸体还躺在原位,面部已狰狞得扭曲了几分,五官交缠在一起,不仔细辨认,还真是看不出人样。
刚才被剑所划伤的地方还留着血,栾木正好将其涂抹到毛笔上,在尸体上开始写画符文。
怨灵被他这一举措激怒,咆哮着直冲而来,这力气太大,栾木不设防,竟是被撞出去了三尺有余。
待栾木忍疼爬起,那怨灵已到面前张开了血口。
栾木并不害怕,也不紧张,一来是因为怨灵吸食阳气,而他没有阳气可被吸。二来是他看见怨灵身后飞来一个巨大黑布,黑布顷刻罩在了怨灵身上,触碰的瞬间便落成了一个玲珑的黑色囊袋。
缚魂是捉鬼度化的器具,其用料特殊,以水性莲花纺织成布,绣有朱雀纹饰,能以水噫气,再以气度化,虽说度魂缓慢,不如移尸来得快,但其束缚力却是堪称一绝。
怨灵在缚魂里继续折腾,北云容贴上一黄符才使其消停下来。栾木趁机到尸骨旁完成了最后的几笔,方才起身过去。
“凝宫真君果然好生厉害,若是没有真君,我怕今天便横尸在这薛府了。”
“我看未必。”
北云容冷着脸递过一折本,上面注有生死簿三字,应是刚才忙着过来处理尸体而不慎掉到了地上。
这下,看样子是怎么也藏不住了。
栾木尴尬地挠头道谢,然而接过折本的一刹,北云容竟是反手发力将人给扯近。
“舍不得我走吗?没想到真君你这么热情。”
虽栾木嬉皮笑脸,但北云容没有丝毫理会的心思,只是翻过他的手查看掌心情况,那条被剑刃所割的伤口已是在开始愈合。
黑木剑匣中的十把细剑名为十方,是用沉淀千年的玄石寒铁所铸造而成,生于高山巅峰,吸收雪风冷然之气,本为铁却通透似玉,其寒气能染指伤口,降低愈合能力,可栾木非但未如此,更是已有恢复之相。
“林间那凶灵是何物?”
“是鬼界阴帅之首的鬼王。”
“你果真是判官?”
“既然真君已知晓,我也不必再隐瞒,我确实是鬼神判官。”
北云容知道那位阴帅的名号,再加上之前的种种疑处,心中虽早已有定论,但还是略微诧异,这一切似乎在预想之中,似乎又不在预想之中。他从小就听师尊道世间有三界,但对他而言,除了人界以外,天地稍显虚无,却不曾想,今日居然碰见了飘渺鬼界的判官。
“真君你这样抓住我不放,我不好意思,不如先松开可好?还有,若是可以,能否把刚才抓的那只魂魄给我?”
北云容松手,取出腰间的缚魂递之,栾木将其打开,因为刚已在其尸骨身上写下了袚怨的符文,这低阶怨灵乖巧如斯,刚展开生死簿就幻化成青烟消散。
刚收完魂,那些个修仙士们就赶至回了薛家。他们在后山找不到凶灵,听见这儿动静异常,以为凶灵逃回府上,于是奋力追赶,谁知到后一看,这薛家竟是全然不同于刚才,一个鬼影都见不着,心里气闷万分。
适时,薛平商也赶至侧院,命人将后院的尸骨找了块风水好地给埋了。之后将倒下的家丁一一安顿,他们无外伤,只需补回丧失的阳气,体内阴阳调和身体便自会恢复,于是赶紧命后厨给熬制些补阳的汤药,薛府上下都忙动起来。
“栾木?”
第18章
混乱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林间那白发之人踱步而来,栾木定睛一眼便是喜上眉梢。
“庄华兄!好久不见!”
“果真是你,要不是常秦向我提及,我还不知道那个翻墙而进的乞丐是你。”
“你笑话我?”
庄华一身青衣,身佩龙凤重环玉,白丝树冠而起,手负长剑,无双公子一言一笑温润如玉。
两人喜笑相言,前来的除了庄华以外,一小个子跟在其身后,他不直视栾木,气鼓鼓地看着别处,满脸的不服气。
这不就是与他打赌的那小子吗?原来常秦就是他。
栾木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凑到常秦跟前去碍眼,“你输了,是不是该实现赌约?”
“你这乞……!”
这人就算穿着破烂,可也是瑾玉师兄的旧识,再叫乞丐怎么也显得有些无礼了。于是他把话憋下去,哼哧着转身不理会。
“哟,堂堂的挽岚弟子竟是食言而肥。”
“我哪有食言?!”
“那你就愿赌服输。”
“我……”
“你们打赌了?”
庄华见这两人,一个躲一个逼,不禁上前开口问个原由。
“是呢,这小家伙居然赖账,真是有辱挽岚的门风,庄华你回去后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师兄,我没有!”
“常秦,君子出言必现,既然你与人定下约定就不得反悔。”
常秦委屈地眨了眨眼睛,沉默良久后,发出了一细小的声音,却不怎么分明。
“我没听清楚,你大点儿声。”
知道对方故意在戏弄自己,常秦恼怒的火气上涌,竟是憋足劲儿地学了一声狗叫,其声在府上扬长回荡。
周围人都看向过来,常秦年纪小,脸皮薄,还是第一次被这么羞辱,脸全给红透了去,连忙往暗处跑走,栾木在身后笑得前仰后翻。
“你真是一点儿没变,逗弄我派小弟子好玩吗?”
“哈哈哈,他啊,脸皮太薄,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我这可是在给他上课呢。你不就是这样被我教出来,才这么出色的嘛。”
“话说回来,挽岚的日子是不是不好过?怎得多年不见,你年纪尚轻就白了头?”
“不是的,是我之前大病了一场,后来病治好了,却成了如今模样。”
庄华无奈地摇头,栾木见其神情略显清悲,也不再追问。算起来两人初识时,庄华还只是新晋的挽岚弟子,就如同现在的常秦一般,这一晃眼便是十年,栾木倒是没什么变化,庄华却已成了挽岚门下的得意弟子名声在外。两人久未谋面,自是有满肚子的话,让薛老爷安排了一间客房,拿来了几坛子酒,便此番促膝长谈了一夜。
次日天蒙亮,门外便传来敲门声,栾木已至半醉,只好由庄华起身开门,没想来人竟是北云容。
“我来找一人。”
庄华侧身看了眼已酣睡的栾木,颇为疑惑,怎么这两人竟是识到一块儿去了?
“你要找的人估计是叫不醒了,不如在这里边休息边等如何?”
“不必,替我把这些给他。”
北云容将十袋缚魂交由庄华后没再多留,拂袖离去。
栾木醒来已是日上午时,庄华因为还有要事在身,于是先行启程,将北云容的缚魂放其枕边,附了张字条。
他坐起后头微疼,昨晚聊得尽兴,抱来十坛子酒,九坛就叫他一人喝了去,不疼就怪了。栾木叫来日巡,将缚魂全部扔给了他。
“大人昨晚又喝酒了?”
“遇见位旧友,难免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