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木用手比划着钱的厚度,北云容下楼见他们二人于此便是过来瞧瞧情况。
“你们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烧纸钱呐。”
“给谁烧?”
“给我啊,这马上就要去鬼界了,多多少少会有用钱的时候嘛,况且还多了你和念卿两人,怕在鬼界存得钱不够用,但又没有自己给自己烧纸钱的理儿,所以我让他来帮帮忙。”
“给自己烧纸钱?”
李安惊异地看向栾木,手里的黄纸吓得掉落了大半。
“我不是普通人,但我也不会吃了你,你反正也是要和我们同路去鬼界的,不如现在搞好下关系,我也好在路上给你个照应呀。”
“这……大人说得是。”
自从听鬼五爷称栾木为大人以后,李安也是跟着如此称呼,虽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处任何职的官,但既然鬼五爷都尊敬几分,自己也不可怠慢才行,于是他继续尽心烧着纸钱,栾木转身去客栈里,将方才从易居带出来的十坛迷榖酒给拿出了两坛,顺带着拿了些酒皿过来,给他们几人一人满上一碗。
迷榖是酆都所特有的一种木头,生长于阴山的湿地处,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吃了这木头的树皮,便是不会在通往鬼门关的迷阵里走丢,于是酆都人用其酿成酒,专门卖给那些要去往鬼界的人。
栾木将酒碗递给了门口烧纸钱的李安和北云容,“喝了它。”
李安看着那碗酒呈墨色浑浊,却似有金光在其面上闪烁,有番天河流云之韵味,他接过这酒闻了闻味道,满是木头的清香,他喝下一口入肚却是没有什么味道,既无树木苦涩味也无酒味,奇特得很。
“这就是迷榖酒?除了色泽以外,味道上似乎并无惊艳之处。”
“本就不是给你品的,你若是想要顺利进入鬼界,那么就多喝一些,这样才不会被困入迷阵丢了性命。”
“原、原来是这样。”
李安听闻以后,立即将手中酒给一口呑下腹,随即起身又抱来一坛豪饮了大半,栾木笑笑,在其身边坐下。
“我问你,若是此次一去不复返的话,你便是回不来这人界,与死无异了,如此你还要执意去鬼界吗?”
手中的酒,忽停顿下来,李安看了看坛中酒水,似无尽头,深不见底,复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迷茫白雾,万千思绪涌至,他低下眉眼。
“我是外县的一名县官,朝日替百姓做事,向来为政清廉,那一箱黄金是我辛辛苦苦攒了十几年的俸禄,人人见我面上光鲜,实则每晚都对帐难眠。其实我没有做官之前,也不过是一个穷书生,我考了十年科举未中,早已是成了村中人的笑柄,那时候唯有她,我的妻子从来没有因此嫌弃过我,我们是青梅竹马,她不顾家里对我的嫌隙,义无反顾地嫁到了我家,而我家里田地不过半亩大,日子过得艰苦,我们朝暮相随,苦中作乐,日子便还算是过得去,之后有幸得一儿,我便为了我的妻儿放弃了考科举,打算专心种田养家,然而有一日,我听闻村里人说山上出了灵芝,灵芝市价不菲,又正直快要入冬的时节,我便想着上山去碰碰运气,挖些来换取银两,给妻儿添置一些厚衣衫,但直至深夜,我都没有见到灵芝的影,看着天上无月,我心中不知为何担心得厉害,于是也不打算再寻,一路赶回了家,却真是印证了我心中不安,我看见有几个土匪闯入我家中抢夺,他们一个个手里提着刀,我害怕地下意识躲在门外,听见里面妻儿拼命求饶的声音,我想冲进去保护他们,但腿却像是被人给锁在了原地,移动不得分毫,后来那群土匪不仅抢了我家仅有的一点儿存银,还杀死我的妻儿,而我则保着自己性命在外听着我妻儿惨烈的哀嚎,后来我逃跑出了村子,又参加科举,中了探花,被赏封为县令,终是达成了以前心愿,日子比以前富贵百倍,人人夸我好命,却只有我自己知道枕边无人的落寞,我每晚都能梦见妻儿被杀那晚的哀嚎声,我梦见他们质问我为何对他们见死不救,我不知如何回答,每每梦醒后,心中亦是作痛,纵使脱下了麻衣换上了官服,得到了我曾想要的一切,却仍是心中有所空虚,后来我才明白,我想要的不过是再见我妻儿一面,想当面给他们道歉。”
“有可能你的妻儿已经轮回转世,此行也不过无果而终。”
“若真是那样,我便是在鬼界等他们,直至让他们原谅我,我此生才能不抱遗憾。”
“希望你能找到他们。”
北云容目视着前方,李安诧异地看过去,双眼微红,声音沙哑地道了声谢,只有他自己明白,纵使家财万贯,也抵不过糟糠之妻。
“你们在这儿背着我偷偷喝酒?”
念卿从楼上下来,自顾自地坐在了北云容身旁,栾木微微皱眉,却仍是将手中酒递了过去,“并没有刻意背着,反正迟早是要让你也喝上的。”
这迷榖酒虽然味道清淡而不浓烈,但多喝几口下肚,唇齿间清香溢出倒也别是番滋味,几人坐于客栈内将这鬼五爷拿来的十坛子迷榖酒全部给喝了个尽,天色已至戌时,客栈老板将门外的独灯笼给点燃,在白雾中有些光亮,也好指引那些夜晚迷失方向的人归家。
栾木将李安给拖出门外继续将余下的纸钱给烧烬成灰,李安有些醉酒,看不清眼前火盆位置,将许多黄纸给扔在了盆外,栾木见着好笑,就此捉弄捉弄了他,闹得不亦乐乎。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与他说个清楚?”
见北云容静静地望着门外栾木,念卿心下不满地开口询问,然而北云容只是转过头无言相对。
“难不成你真打算与他去鬼界?”
“鬼界有驭灵者线索,说与不说,都是要去的。”
“这件事可以不用你去管,他自是会调查清楚。”
“事关苍生,我亦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念卿没有继续说下去,端起了桌上茶壶斟上一杯茶水,独自饮下,叹息一声过后肃然地看向对面的人,“你若是为了渡他人苦难,我倒不能再做多劝。只是你要知道,我是真心希望你成仙。”
“你为何对我如此执着?”
“人与人之所系,不过缘字而已,我只是想要交你这君子之友罢了。”
北云容略带疑惑地看向念卿,这话中意味似是不成仙便不能成友一般,他本欲开口问个清楚,然而只听见城门处一阵巨响,引起了三人注意。
栾木看着远处雾中亮起了朦胧的火光,火光有些秘籍,映得前方红火一片,长街上脚步声嘈杂,他心知不妙,赶紧将桌上凉茶泼向李安,让他清醒过来。
“还有三个时辰便是子时了,我们现在就往阴山走。”
他们三人连忙从客栈出来,栾木吹熄了客栈外的灯火,借着周围迷雾隐藏,赶紧往长街东南方的阴山而去。
而阴山方向在城门的东边,过去必须与那些人相遇,隔着白雾,栾木看见前方人头攒动,却是看不清来的到底是何人,忽尔不远处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明恭宗主你确定他们来了此处?”
“我手下跟踪至此难道还有假?瑾玉真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回去。”
“我自然是相信宗主的。”
庄华和明恭?!也就是说这密密麻麻的火光是挽岚和凰炎的门徒?不想两江湖名门齐出动来此,栾木感觉事情有些棘手,况且一路上他们对被跟踪一事竟是无知无觉。
这下事情可就有些难办了,酆都通往鬼界的入口开放的时日不固定,虽说隔几天就会开一次门,但并非次次都是子时,虽说鬼五爷能推算时日,但是保不准自己不会在这期间被这群人给捉回去。
因为雾气的原因,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们几人,但要去阴山,就要与他们擦肩而过,如何行动才能不打草惊蛇呢?
栾木待在原地不敢妄动,而身边的念卿已是下手将最近的一弟子给捂着嘴打晕了过去。
第114章
“他发现我们了。”
念卿知道自己如此行动有所鲁莽,但是若是不及时出手,那人便是会大声呼叫而暴露他们的位置,既然如此,他们干脆另外掳走几名弟子给打晕,将其衣服给套在外面伪装。
“瑾玉真人,挽岚弟子搜查东边,我门下弟子搜查西边,如此可行?”
“自是可行。”
“那贼人是妖,真人可得多加小心啊。”
“多谢明恭真君提醒。”
你才是妖!杀人不眨眼的妖!
栾木握紧了手里的拳头,忽尔又忆起阿玺的音容,他恨不得此刻冲上前将明恭从马背上给狠狠扯下来狂揍一顿,但似是被北云容看穿心思,他拦在了栾木的面前,栾木这才定了定神,将心中悲愤给压下。
庄华和明恭商量过后,各自差遣门徒行事,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栾木他们混入人群,趁着队伍分散开时,几人随即同其行动,尾随于向东边而行的人群中,不想庄华走在队伍最后,而伴随其侧的还有唐丰未。
混在此人群当中,李安见形势浩荡,心生害怕,紧紧拽着栾木的衣袖,凑近过来低声言语。
“大、大人,他们都是何人啊?来这酆都寻谁?”
“都是些道士,来酆都寻我。”
“寻你作甚?”
“杀。”
此字一出,李安吞咽了下口中唾液,周围雾气中看不清五官的人影显得更加恐怖,“为何要杀你?”
“与你无关之事,最好别问,免得引火上身,只怕到时候还没去鬼界便是丢了性命。”
在周围红色火把光芒的照亮下,栾木的表情不似往常,格外严肃,李安连忙点点头,下意识将栾木衣衫攥得更紧了些。
“那边的两人为何窃语?”
即使在白雾之中,身后的唐丰未亦是感觉到了前方两人的异样,挽岚规矩本就繁多,在作战之中交头接耳,自是违反了他们门风,于是唐丰未出言将他们两人叫住。
人群听令停下,栾木被围困在原地,看着唐丰未慢慢走过来,而一旦让其靠近,定是会被发现身份,他低着头用余光瞟了瞟形势,前方有门徒围堵,后方有庄华把守,而庄华失了金丹,不过一个普通人,极好对付,于是就在唐丰未看清栾木的瞬间,栾木立即朝着庄华御笔而攻。
然而庄华似乎已经料到了他的举措,他侧身轻巧地躲过了这一攻势,转而一个箭步朝着栾木俯冲到了他的面前,两人正面相对,皆是将彼此看了个清楚,庄华眼底只是刹那间掠过一丝诧异,随后诧异变为愤怒,眼疾手快地用碧水向栾木刺去。
白雾之中难以看清对方举措,直至剑近到了心口前,栾木才看清楚来势,他只能勉力躲过致命之处,但就在剑触及身体的一瞬间,栾木感觉有火雷蹿击过全身,他身体一阵麻痹,跪倒在了地上,他这才注意到庄华的剑上已是附好了符咒。
什么时候贴的?而且附符需要真气内力,庄华他失了金丹,何来的功力?
“看来明宗主恭的消息不假,你果然在这里!竟然还敢混入我挽岚人群之中,这便是你主动找死,怪不得别人了!”
就在栾木分神思考时,身后的唐丰未已是近身走了过来,欲提剑砍去,但却被从后冲来的北云容给阻挡下来。
“果然北云容你这乱党之徒也在。”
这一动静让门下弟子立即改变阵势,将他们给围住,李安因被卷入其中而害怕地发抖,只见青衣人个个手持长剑相逼近,李安连忙抱着头,保护自己,然而不待剑砍向他,他前方的一列弟子竟是连连倒下,开出了一条道来。
因为白雾迷眼,看不清前方状况,只听见念卿在远处大喊一声,“走!”
北云容便是抱起地上的栾木往那开出的小道处逃走,却不想,庄华瞬间冲上前拦住了他们去路。
“把他给我。”
“不可。”
见北云容态度坚决,庄华提剑往前直刺过来,欲夺他手中的栾木,北云容起身避开,但庄华已是率先跃于空中劫持,北云容连忙踏着十方改变了自己方向,落在一屋顶上,躲开了碧水的攻势,栾木看着庄华纠缠不休地追来,看其行动敏捷,功力大有提升,似是体内又有金丹结成。
这么会如此快又结成金丹?
栾木看着唐丰未冲着北云容身后偷袭而来,他连忙御笔格挡,底下念卿见状态欲起身帮忙,却是被底下的弟子给围拦住。
众人交手扭打成一片,李安独自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忽尔只见天上亮起一片光芒,不知何人往天上放了烟火,应是与凰炎通信,果不其然,烟火冷下,长街上阵阵脚步声响从西边传来,千百兵马赶至。
栾木估摸着时辰,心里一阵焦急,底下人数众多,该如何才能尽快摆脱,赶在子时进入鬼界?
“妖物,这回你跑不掉了!”
明恭赶来对身后弟子赶紧发号施令,北云容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被人包围而难突破出,所以他御剑欲往前逃走,却在白雾之后看见屋顶上爬来了许多红衣人,他们知道了北云容的下步举措,于是赶紧冲过来,将其给扑倒,栾木被摔在屋顶上,但麻痹的双腿终于可以动弹,他爬起身,对来人大手挥笔,其气伤人,将围困北云容的凰炎弟子尽数打下了屋顶。
然而这部分人不过一隅而已,打下几人又跃上十几人,来者不断增多,他与北云容背对而站,唐丰未与庄华也随之围拢过来。
栾木握紧了手中断世,准备苦战一场,然而不待他们两人出手,周围弟子无论挽岚还是凰炎,皆是忽然一个个倒下,随即只见在一群带着黑色面具的人手持宽刀冲出,一刀冲着唐丰未砍来,唐丰未看准来势,连忙躲开,那一刀便是砍中了其身后的挽岚弟子,那弟子胸口被破开了一尺长的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即无力倒下,滚到下了屋顶。
“什么人?!”
明恭隐约看见前方白雾中有人影渐渐靠近过来,他大喊着问话,那人却依旧不紧不慢,周围的白雾似乎慢慢散了一些,就好像是在为此人夹道而迎一般,一鬼目面具逐渐浮现在明恭眼前。
“你是何人?难道也是乱党余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是这酆都长街是我的地盘,你们如此无礼的闯进来,引得一阵火药味,让我很是不快呢。”
“只要你把他们交给我们,我们就立即离开这里,绝不多做叨扰。”
“哼,笑话,既然进了酆都鬼城,不付出点代价,鬼怎能轻易放你离开?”
“那你便是要与我们为敌了?”
“我向来不过问江湖事,只是自你们踏入酆都扰我清闲的那一刻,我便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你们。”
“狂妄!”
鬼五爷对明恭相视一笑,那笑容中含着一丝蔑视的意味,明恭本就是个高傲之Y……X……Z……L……人,容不得他人对他如此轻蔑,他被挑衅过后,怒火攻心,于是朝着鬼五爷毫不犹豫地出手,然而还没近身,便是旁侧有两人冲出,替五爷挡下了那一剑。
那两人出招极狠,根本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蛮横地朝着明恭进攻,就算明恭刺伤一人腿脚,那人仍是不休而上,似乎没有痛觉一般,气势依旧不减。
“不愧是五爷培养的死士。”
栾木与北云容趁着屋顶上的面具人将唐丰未和庄华围困住之际,从屋顶跳落下来,走至了鬼五爷身后。
“有他们在这里拖延时间,我们就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