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音遂又扔掷银针,那银针之中蓄有内力,虽这回没有扔准,却是擦伤了姜一文的脸,伤口处有细血流下,姜一文蹙眉,反手将岁音给推开,本是不想与她纠缠,却不想用力过猛将人给推翻在地,岁音的额头磕碰在地的瞬间,撞出了一声脆响。
姜一文心中一惊,岁音毕竟是天一师尊的孙女,要是出了什么事,不扒了他的皮可能是不会罢休的,然而他根本没想到这小姑娘那般倔强,头皮被撞破后竟是不吭一声地爬起来,只恶狠狠地往姜一文身上反扑,对他是又咬又捶。
被人这样摁在地上打,任谁都会被激怒,怒气上头,于是姜一文也顾不得其他,反手一拳打在了岁音脸上,惹得岁音更加愤懑,两人就这般在庭院之中扭打成一片,万俟彻见状赶紧上前拉劝两人,横在他们中间,一手拦着岁音,一手拦着姜一文。
“阿彻,你走开!”
“对,你走开,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儿!”
“打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有何意义?”
然而两人毫不理会万俟彻的劝解,岁音胸口起伏剧烈,显然一肚子火还没有发出来,她对着对面的姜一文喊话,“你现在信不信?!”
“就挥了两个不痛不痒的拳头,有什么好信的?”
姜一文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明明自己被打得脸上青红一片,还在叫嚣挑衅岁音,岁音本就在气头上,闻言又是暴跳如雷,一个拳头直冲过去,万俟彻看准攻势准备拦下,不料姜一文这一边也作势欲攻,被夹击在两人中间,他未能逃脱掉被牵扯其中的命运,这一出手,双方相安无事,倒是万俟彻脸上被打得乌青一团。
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将万俟彻推到在地,他坐在地上,右脸颊完全红肿了起来,而没了他的阻隔,那两人又扭打在一块儿,两小孩儿打得幼稚,气势倒足,谁也不愿输谁似的。
万俟彻本欲再上前拉人,却在迈步之际,突然见一长剑以迅雷之势落下,直插那两人中间,剑刃离两人不过一寸,若是稍有偏差,指不定谁的脑袋就掉在地上了,这一下把岁音和姜一文给吓傻了,两人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不只是因为此剑危险,更是因为两人都知道此剑的主人是天一真君。
果不其然,抬眼只见天一站在医馆大门处,目露凶光地盯着他们三人,默而不言地徐徐行来,气焰四散让人心生畏惧,庭院中的三人见了赶紧跪在地上,而三人脸上不仅挂着红痕淤青,全身还沾惹了地上的土灰,青丝也杂乱不堪,一派破败惨象,皆是不成体统,天一蹙眉,怒挥衣袖将插于地中的长剑拔起。
“外出迟归也就罢了,你们三人居然还敢同门殴斗,明日起你们三个不许再参与今年的布施,幽禁玉回云阁,把云阁内所有残破的经书誊录工整,什么时候做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是。”
三人低垂着头,这云阁是玉回藏放经书的地方,可有五层之高,里面收纳万卷书册,即使只需誊录残旧书卷也不知要抄到何年月,但三人皆是不敢违抗,原本还在置气的岁音和姜一文,一下泄了气。
待天一真君走后,姜一文狠狠扇了扇自己的嘴巴,说一个相信就那么难吗?不去挑衅岁音会憋坏吗?然而现在再悔恨都不过是为时已晚,三人不仅被罚跪了一宿,待天一亮便是被驱逐医馆,踏上了回玉回的路。
第159章
三人被幽禁在云阁里已是有半月了,上下五层的书阁,不过才将破损书册修葺完善百本左右,夜以继日着实辛苦,然而即使是被幽闭在同一处,那两人的关系也丝毫没有缓解,岁音心里觉得委屈,想她自幼便是被呵护着,从未受过如此责罚,姜一文也觉得委屈,此事并非他挑的头,算起来他还是挨打的一方,竟是还要被罚到云阁来做苦工,而最委屈的当数万俟彻,他不过是个劝架之人却是被牵扯其中。
但三人之中唯有万俟彻最为沉着静心,不浮不躁,他每日都耐心地誊抄书卷,入夜过后便是一一翻找旧册,将破损的取出重新封线,以免纸页散乱。
因为日夜赶工,灯油耗得快,岁音案几上的油灯不多日便是见了底儿,飘忽闪烁,光线昏暗得有些疼眼,于是她看了眼旁侧在誊抄的姜一文,扬扬手道,“你去把灯拿下去让守门的师兄添添油。”
姜一文放下手中毛笔,回望过去,“凭什么我去?”
“难不成让阿彻去?阿彻是被我们牵扯进来的,他本就不该陪我们遭罪,你作为师兄是长者,应该爱护幼小。”
你就不能自己去换?这种时候倒是叫上师兄了。
由于有医馆的前车之鉴,姜一文在云阁内虽是仍在和岁音斗气,但也不再逞嘴上功夫,于是他忍了忍,只是哼哧一声过后将头撇过,继续提笔誊抄经文,岁音见他没有动身的意思,起身便是将案几上的油灯放在了他的面前。
“劳烦师兄了。”
而姜一文仍不理会,埋头苦抄,万俟彻见他们两人情况不妙,于是起身将油灯端起,“我去吧。”
岁音一把将其抢过,重新放回了姜一文的案几侧,“阿彻你去修补书卷,莫要来管这事儿。”
姜一文知道这大小姐又是在找自己麻烦,于是他起身将油灯拿起,就在岁音以为他要下楼去添灯油时,只见姜一文走到自己的桌前,将灯盏给放回了原处,这举措惹得岁音更为不满,其实本就是件小事,但两人自医馆那日便结了下了梁子,就是谁也不服谁,非得争个高下不可。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油灯够用,这谁的油灯谁自己添去。还有万俟岁音,你不要把自己大小姐那套脾气用我身上,我可不得像其他师兄那样捧着你。”
“姜一文,本就是因为你,我们才会被罚到云阁来,你怎么就不能去添添灯油了?”
说着,岁音又将油灯移至姜一文的案几之上。
“怎么就是因为我了?是你先动的手。”
姜一文复又拿起灯盏欲搁置回去,岁音看准他的动作立即阻拦下来,姜一文也不甘示弱,没说上几句,这两人又是开始较量,万俟彻看得心急,他不明白是为何两人能谁也不相让一步。
然而就在推搡之中,也不知是岁音用力过猛还是姜一文未留神站稳身子,他突然往后一跌,撞倒了后方的书架,书册散落了一地,他也顺着书架跌倒,而这一倒撞坏了书架倒是不要紧,而让他们没料到的是姜一文手中的灯油竟随之滑落,正正洒在了地上竹简和他的衣摆之上。
竹简一下被点燃,三人皆是错愕不已,岁音抬眼见万俟彻衣摆上的火苗也窜动迅速,于是立即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扑过去猛烈扇打,万俟彻也立马将外衣脱掉,赶紧拍打着火的书简,由于反应及时,姜一文身上的火势很快便是被控制了下来,倒是书简堆中,易燃物太多,灯油洒了一地,难以控制火焰生势,二人见了立即将余下未着火的书卷抱起撤开,万俟彻对着火苗反复扇打了好几十下才终是将火熄灭。
但着火的竹简书册仍是被烧毁了些许,万俟彻弯腰将其拾起,上面还沾湿有灯油,不仅气味浓烈,刚燃火的地方也被熏黑了一片,他用衣袖使劲擦拭了一番,但却是徒劳,上面的文字看得不太清明,只见其面上写有什么灵术,由于第一个字被火烧掉了大半,三人看了好久也是没有认出来。
糟了,这下可闯了大祸了,不仅没有好生反省,反而将经书给烧毁了去,岁音低着头,心中忐忑不安,这一回到真是自己的错了,她本就是想使唤使唤姜一文出出气,没想到竟又是犯了错,还是犯了大错,若是此事被师尊知晓……
岁音不敢再往下想,她已是与姜一文斗气了半月有余,此回出了大事儿,倒真是让她一下反省了起来,她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害怕地看着万俟彻手中残缺的书卷。
“小师妹你怎么了?难道刚才被烧着了?有哪里受了伤?”
姜一文靠近岁音,牵起她的手给她反复检查,想这姑娘刚才奋不顾身地帮自己扑火的样子,姜一文只觉得多日来的怨气尽数烟消云散了去。
“我、我没事儿,倒是师兄可有受伤?”
岁音愧疚地看了眼姜一文衣服上的大洞,大洞在腰间位置,几乎可见里面被烫得通红的肌肤,姜一文不好意思地赶紧用手掩了掩,“我是男人皮糙肉厚的,不碍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倒是你们女孩子,可不能受伤留下疤痕咧。”
见二人一反之前态度,关心来去间嫌隙消散,万俟彻摇头心中默叹,此番也不尽然全是坏事,于是他默默将地上被烧坏的书卷捡起放到了自己的案几上。
“阿彻,你要做什么?”
“书册已是被烧毁,只能修复试试了。”
“可这书卷都被火熏得黑漆漆的了,上面的字根本就认不出。”
“即使认不出也要修,总会有办法的。”
“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来修!”
岁音欲将书卷抢过,却是被万俟彻给一把拦下,“你帮师兄缝补下衣服可好?这女红活也只有你来做了。”
觉得其所言有理,岁音转而拿出针线去到了姜一文身边替他将那破烂的洞给缝上。
这回两人没有起任何争执,终是消停了下来,没有旁人打扰,万俟彻借由案几上的灯光仔细瞧了瞧烧毁得最为严重的那两本书卷。
第一个字到底是什么字呢?
万俟彻将其展开,内卷的许多块竹简上已是被烧成了彻底的黑色,他拿起书简对准火光看了两眼,又蘸取一点清水欲将灰烬擦拭除去,却只能擦干净一半,另一半始终没有办法,于是万俟彻只能估摸着将此本还原。
被烧毁得最为严重的两本书册中,竹简上记录了一些杀人捉魂的术法,姜一文在门派里已是有五年之久,他只知道玉回医者仁心,向来都是以救人救魂为己任,从不知也从未听闻过此等残暴的术式。
而另一本则似乎是本画册,开篇上写有“季峰罪孽,后人警效”几字,看来是关于此人的生平录,万俟彻翻开画册,通过其中内容得知季峰似乎承师于玉回,本是天赋异禀却因为耽溺于赌场春楼之所被逐出师门,而之后似乎又只身返回,再之后的事万俟彻看不太明白了,画册中人似乎与江湖为敌,有一页上画着他被众门派持剑逼退,而其身后围簇着众多黑影,似乎是一群恶灵,那些恶灵仿若被操纵一般听令于季峰的指挥。
万俟彻看得入迷,回过神来时天已蒙亮,但画册之中多有残缺部分,万俟彻不是很能看得明白其中经过,只知季峰最后惨死在众门派手中,他默默将画册收好,继续誊抄手边的竹简,却在提笔的瞬间,脑海之中画册与竹简的内容交替闪过。
他忽然想到什么,于是拿起竹简对准着窗外的日光,仔细辨认过后他发现竹简面上的第一字右半部分似乎是个“又”字……莫不是“驭”?万俟彻不知为何,心中驽定不已,连忙折返案几侧,提笔将此字写在了新誊抄的书册之上。
而后他将这两册都誊抄归整,虽说抄录整齐,但仍是残缺了部分内容,岁音因此一直寡言少语,老师撇着嘴闷闷不乐的,姜一文知道她是害怕,于是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依我看呢,这两本定是禁书,只要我们不说,就没人会注意到我们把它烧毁了。”
“师兄怎么就知道是禁书?”
“竹简那本上面记载的招式古怪残忍,试问玉回有哪位师尊教座下弟子此等术式?画册那本更是写明后人警效,不是禁书还能是何?”
“可……”
“哎呀,你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就把这两本藏起来,我敢打赌绝对没人发现。”
“你?”岁音闻言迟疑了半晌后摇摇头,“不行,你嘴巴没门,哪天说出去了自己都不知道。”
岁音委屈地转而看向万俟彻,“阿彻要不你来藏吧,你装哑巴都那么像,我相信你定是不会说出去的。”
然而万俟彻并未直接答应下,毕竟他认为此事还是要禀告师尊为好。
“若是被发现了,我定是会承认是自己做的,绝不牵连你,你无须担心。”
“我没有此意思。”
“那你是答应了?”
看着岁音可怜无助地握住自己的手,万俟彻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能将拒绝的话语说出,于是不得已只好点头将此事给应诺了下来。
第160章
之后在云阁之中又度过了一个月,三人才终是将全部的旧书翻修誊抄完成,而此次责罚使得三人关系亲近了许多,姜一文与他们两人虽承师不同,却时常爱来找他们一起嬉闹,有两人伴在左右,万俟彻似乎安心开怀不少,旁人也逐渐接纳了这个戴姓的外家人。
白驹过隙间岁月无息转逝,在玉回安身的日子过得平淡舒适,万俟彻勤奋刻苦,每每三更歇下,闻鸡而起,空闲之际便是于云阁之中翻阅书卷画册,他很快将剑术医术铭记于心,不过五年时间,他便是能在下山出任务时独当一面,天一真君为此也特别喜他。
秋初气节刚至,陵山之上金黄一片,木兰枯叶迎风飒飒而落,万俟彻喜欢在云阁后山上习剑,行势收放间可与枝叶争长短,一个人也是逍遥畅快,而待他如常折返时,却看见一青衣男子从云阁之中出来,神情阴郁。
那是挽岚衣着,万俟彻识得此人面貌,是挽岚门下的靖华真君,真君素来与家师二人交好,且每年都会来玉回找师尊叙旧闲谈,他自然也是熟识了此人,但云阁向来是不许外人进入,真君又怎会从中出来?
于是万俟彻心存疑惑之际上前鞠躬招呼,“靖华真君为何在此?”
靖华见来者是天一的得意门生,客气言笑道,“我本是向你师尊借一本书,可天一说他那里没有,让我来此找找看,奈何你们玉回的藏经阁太大,我找了好几个时辰都未翻查到。”
万俟彻点点头,此人本就与师尊交好,师尊让他前来倒也不为奇怪。
“真君找的是哪一本书?或许我知道。”
“你知道?”
“这常来此处,这上万册书卷我近乎都熟知它们的位置。”
靖华低眸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弟子,遂又谦和一笑,“此书有些老旧了,也不知你是否有过听闻,是一本关于纵灵的书。”
闻言,万俟彻脑海中驭灵二字一闪而过,他想起了那本被岁音烧毁又被他藏匿起来的竹简,五年之间从未有过玉回弟子发现此书不翼而飞,更是没有任何人提起过,为何靖华真君会寻找此书?
“那不是本禁书吗?”
“禁书?”
靖华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却又很快将其掩盖,“是你师尊告诉你的?”
万俟彻摇摇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