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烦。”周时放滚了滚喉结,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挺喜欢听你说这些的,我都想快点看到你小时候呆过的地方。”
钟瑜回忆了一下:“我在那里完完整整住了两年,我妈回国以后就回来接我了,不过中间只要我爸回来都会来看我,但我那时候已经在这里住熟了,不喜欢跟他回城里,能玩的太少了,我性子野也是因为在乡下长大的原因,没人管,就是疯玩。”
“后来上学了,能回来的次数很少很少,开头几年还能每年寒暑假回来玩,后来就压根不行了,而且我妈大概是怕我在这里学坏,不爱让我老是回来,再加上交通不方便什么的,就越来越少了。”
“记得有一年什么节日,外婆给我打电话,说家里买了电视机,让我回去看看,我很想啊,但电话是我妈接的,说我还有作业没做完,不能去,电话里头外婆失落的语气到现在我还记得。”
“我有时候就想,如果她是我的亲外婆就好了,这样就能把她接到身边,她就不会因为为了赚几个钱去山上采药跌下来,卧床不起。”
钟瑜叹了口气。
周时放慢慢揉着她的手,车速不知不觉放慢很多,“她没有儿女吗?”
钟瑜摇头:“她是个很苦命的人,儿子都不成器,有个儿子还是聋哑的,好像到现在也没有结过婚,但人是很善良的,我爸妈那时候想接济,她也不肯,她以前总是跟我说,人虽然穷,但骨头是硬的。她可能觉得我爸妈也不容易,接济得了一时,接济不了一辈子。”
“我觉得挺难过和遗憾的就是,小的时候没有经济能力不能孝敬,长大了却不在了,而且其实,除去小时候的那几年,我真的没有花很多时间陪过她。以前每次我爸接我回家,她都会站在山坡上送我们,有一次走出好远了,我爸说,外婆还在跟我们挥手,我知道她肯定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
“但是她一直觉得我很孝顺,一直记得她,只要别人对她一点点的好,都会记一辈子。小时候,我跟她说,等我以后长大了,赚钱了,如果一个月工资有一千块,我就拿五百块给她,她开心的像个孩子,但后来,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最最遗憾的是,错过了外婆的葬礼。我后来听舅舅说,她在临终前一直喊我名字,大人为了不耽误我的学业,没有告诉我,一直等到她葬礼结束,才知道她已经过世了。”
“在他们心里,她只是一个曾经照顾过我的人,因为我不是她有血缘的亲人,去不去葬礼都无所谓;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外婆。”
“这个亏欠,我一辈子都过不去。”
钟瑜眼眶红了一圈,彻底忍不住了,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说不愿意提。
因为真的痛。
而现在,为了告诉他,撕开伤口。
他多想抱住她,对她说,不说了,我不听了,我们不说了。
可最后,却还是沉默地拿过纸巾盒给她。
也许这就是成年人之间的感情吧,就算内心汹涌澎湃,可能做的,却也只是这些。
钟瑜抽出一张盖在眼睛上,不再说话了。
到山顶了,钟瑜指了指河边白色水泥砌起来的石柱,“停在那吧。”
周时放停好车,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没有急于下车,伸手帮钟瑜解了安全带之后,按住了她的手。
最终还是决定说些什么。
周时放抿了抿唇,斟酌着言辞,“你也不是故意不去葬礼的,如果你当时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会去的,对不对?”
钟瑜抬起一双蓄满泪光的眼睛,对上他坚定温柔的目光,点了点头。
“那不就好了,”他弯了弯唇角,“外婆那么喜欢你,她会原谅你的。”
“其实,我所了解的钟瑜,她一直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女孩,今天你告诉我这个故事,让我更加坚定确认。”
他突然停了下来。
确认什么?她刚想问,眼前突然阴影覆下。
周时放凑近过来,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湿润的温度还未来得及褪去,他低头笑:“只是亲额角,不算亲。”
意思就是,只要不是亲嘴唇,都不算亲。
这是什么流氓理论?
“好了,先下车。”
他放开她,想伸手揉一揉她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到半途,却顿住,收紧手指,慢慢放下。
目光却舍不得从她脸上离开。
“等下带我去外婆的墓碑,你生命中重要的人,我理应要去看望。”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追文的举个手让我康康。
第61章
下了车。
周时放走到后备箱, 桶拎下来,放在脚边。
抬头望了望山路口。
钟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山路蜿蜒崎岖,延伸出去, 是未知的尽头。
阳光穿透缭绕的雾气, 铺洒下来, 钟瑜弯腰拎起一个桶,“车开不上去了, 只能靠脚力, 走吧。”
周时放拎起另外一个桶, 跟上了她:“你上次来也是一个人。”
钟瑜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欣赏着沿途风光。抬起手臂,向后撩了一把吹乱的头发,像是回味过来他的话,“哦, 上次我只打了半壶。”
所以压根不重, 就算一个人也吃得消。
似乎终于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钟瑜眼里含笑, 侧了侧头:“我能那么蠢?”
周时放看了眼她, 没说什么。
见他没回应了, 钟瑜又侧头看了看,恰好捕捉到他弯着的唇角。
她问:“你在笑吗?”
“嗯。”他低着头看路,没看她,嘴角的笑意没收敛。
“笑什么?”可能是走路太无聊了,她拎着桶,踢一脚走一下,这么玩着,问的很随意。
周时放似乎是想了一下。
她又侧过头去, “要想这么久?”
“嗯。”周时放抿了抿唇,这才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傻子吧。”
周时放看着钟瑜。
她嘴角轻扬,心情看上去不错。
他抬了抬头。
好像,阳光也变得更明媚了
走了半个小时的山路,钟瑜热出一身汗,脱了风衣挽在臂间。
她看了看周时放。
他的后背渗了些汗,颜色有些深,前胸衣服浸了些汗,透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她移开眼睛,四下望了望:“还是你聪明,就穿一件衬衫。”
周时放把手伸过来。
她低头看两眼,“干嘛?”
周时放:“桶给我。”
钟瑜看了看臂间的衣服和手上的桶,猜测他大概觉得太重了,但她其实拿着挺好的,保持这个姿势习惯了,也懒得动。
“不用了。”她说。
停顿了一秒,又说:“留着点力气,回来路上拎两桶呢。”
说完,朝他眨了眨眼。
周时放看着她,无奈一笑,半秒,点点头:“行。”
又走了一会儿,村庄近在眼前。
他们穿过田埂,上了土坡,走过简陋的青石板桥面,便看见一条自山顶流淌而下的溪涧。
水流清澈,溪水潺潺,在古朴的村落里透露着一股安谧的氛围。
钟瑜指了指溪流:“小时候常在这里捉虾捉鱼,洗脚玩耍,水很清凉,这里的村民都会在这里洗衣服淘米,有时候我们几个小孩玩疯了,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翻开来找螃蟹,把水搅浑浊了,大人就跟着我们屁股后面唠叨。”
周时放朝那条溪流深处看去。
他从小在城里长大,童年在外公家的老台门里生活过,但过的日子还是少爷般金贵富足,与山里的生活完全不同。
他很难想象她描述的那个画面,只能尽力去想象。
“这边的水还不够好,我们还得往上走。”
钟瑜边说边爬上高坡,喘着气。
周时放跟她身后。
低头就看见她脚上的运动鞋。
这双鞋子,他也有,一模一样的一双,是情侣款。
沿着细瘦的脚踝往上,是两条笔直纤细的长腿,衬衫下摆扎进牛仔裤,显得腿更长,屁股翘挺。
周时放有些分神。
目光刚落在钟瑜脚边的碎石上,她的脚已经踩了上去,脚下一滑。
钟瑜脚下彻底失去了借力点,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后栽,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周时放抬手,几乎由不得他多思考一秒,拦腰抱住她的腰。
耐不住冲力太大,太猛然,周时放扔了桶,攀住旁边的树干,另一只脚踩住一块石头,单手抱紧她。
钟瑜踩稳地,低头看他,“你没事吧?”
“站稳没有?”周时放问。
她听到耳边变得粗重的呼吸,有些担心。
“稳了。”她答道。
“把衣服和桶扔了,先上去。”他说。
钟瑜乖乖照做。
周时放轻轻托住她的后腰,借着他的力,钟瑜爬上了坡。
她站在上面,看到他重新下坡,去把滚落到下面的桶捡回来,再上坡,捡起另外一个桶,把衣服扎紧在腰上,开始上坡。
坡度斜,全靠平衡感好。
钟瑜全程紧张地看着他,快到了,蹲下身,把手伸给他:“桶给我。”
周时放把桶递给她。
钟瑜拎起桶,扔到旁边,另一只手马上伸给他。
周时放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比他小多了,这么纤瘦柔弱的一只手,却充满了力量感。
上了坡,两人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一会儿。
钟瑜注意到他的手,“流血了。”
他看了一眼,没在意,“小伤。”
她看了看他脸上,那条疤还在,又看向他手。
想了想,跳了下去,拉过他,蹲到旁边的一条溪涧边,把他的手放进水里清洗。
周时放没动,任由她弄。
“上次,”他指了指上来的坡,“你自己怎么上来的?”
“手脚并用爬上来的呀,壶放在背篓里。”洗完了,她放开他,继续坐回石头上,晃荡着两腿,漫不经心的。
“背篓?”
“跟这里的老乡家借的。”她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天然水泊,笑盈盈的,“本来阿婆让她儿子送我过来,他们自己也有事干,不想麻烦,跟他们借了个背篓。”
周时放侧头望着她,一时忘记了移开眼睛。
已经很久没有见她这么笑了。
结婚以后,她就没有这么笑过了。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拨开她脸颊上的几丝乱发,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的动作一顿。
钟瑜转过头来,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看着他明显怔住了。
他自己也怔住了。
刚才那个动作,完全是出于本能,没有思考,也没有克制。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五六秒。
很安静。
所有的一切都像消失了。
钟瑜率先别开眼,从他身旁跳下,“去打水吧。”
没等他回应就走开了。
-
打完水,他们把两桶滚下坡,蹲下身,像坐滑梯一样冲了下去。
刺激极了。
衣服脏就脏了。
钟瑜把他带到一个篱笆门前面,指了指里面:“这个阿婆是我外婆以前的邻居,小时候常来她家玩,等下我带你走秘密通道。”
周时放:“秘密通道?”
钟瑜神秘一笑,打开篱笆门,熟门熟路地走进,朝里面大声叫道:“阿婆,小瑜来看你啦!”
周时放跟着她走入,打量着院子。
右边是一个菜园子,旁边整齐堆放着柴火,散养着一些禽鸡鸭鹅禽类,门口挂着玉米棒子,充满着烟火气。
黑黝黝的屋里走出来一个瘦小的老人,花白的头发,长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亲切的笑,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会儿,然后朝钟瑜张开手臂走过来,“小瑜啊,什么时候来的?”
钟瑜快步走上前去,弯身抱了抱老人,问了她的近况和家里的情况。
老人注意到周时放,“这是……”
“阿婆。”钟瑜刚要解释,老人笑道:“是不是男朋友啊,真俊啊,来来来,快进来,快进来。”
周时放忙弯下腰,搀住老人的手,“阿婆,您慢着走。”
阿婆很是开心,拍了拍周时放的手,“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小瑜的外婆啊,以前老是说,我们小瑜不知道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小伙子。真好,真好。”
钟瑜垂着眼没出声,感受到周时放的视线,她抬起头。
目光无声交汇。
老人家很是开心,忙前忙后的,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摆放到桌上,客气的说:“吃啊,快吃。”
钟瑜忙说:“阿婆,你快坐,别忙活了,我们坐一会儿陪您聊会儿天。”
老人家瞅瞅钟瑜,又瞅瞅周时放,怎么看都看不够,“这两个孩子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你外婆在,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对了,”老人想到一件什么事,“我上次找到一个东西,想等你回来给你看。”
钟瑜好奇:“什么东西?”
老人家站起来,颤巍巍走到角落里一个大箱子那里。
周时放走过去,“阿婆,找什么,我帮你。”
“你不知道的,我自己找,”老人家喃喃念叨着,“小瑜小时候在我家留的一张照片……找到了!”
老人家把照片交给周时放。
周时放捏着照片,透过窗栏外漏进来的光看到七八岁的女孩,剪着一个男生头,光着脚站在大石头上面,笑的烂漫天真。
老人说道:“那会儿,你丰子哥,借了一个照相机回来,你们几个小的吵着要拍,就在上头竹林里拍了几张,照片出来了,你回去了,你丰子哥一直说要当面给你,后来就……”
后来丰子哥去了城里,拿着这张照片,想给她。但那次去了以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出了车祸,人没救回来,就剩下了这张照片。
阿婆说,后来想托人把这张照片给她,也是丰子哥的心愿。
但一直没有机会。
只是老来多健忘,况且是这样的伤心事。
老人家后来也不愿意再提再想,时隔多年,渐渐的也就忘记了照片。
丰子哥是阿婆的孙子,比钟瑜大十岁,那会儿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成天带着他们一群孩子玩,很宠他们。
钟瑜知道丰子哥是出车祸离世的。
但从来不知道,这事和她有关。
谁都不知道。
她看着照片里的女孩,眼里升起潮意。
她还记得,那天拍照片的情景。
丰子哥说:“瑜丫头,我一定把你拍的最好看,比西施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