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话催温言,边把锅里的面捞起来,放上菜码,不让温言动手,自己端起来往外走:“快去坐会儿。”
他把面端出去,看了看桌上的号码牌,放在了卓彦的面前:“你的面。”
他准备走,却发现坐着的这个少年瞪大了眼睛仿佛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
卓彦麻木地摇头,艰难开口:“没事。”
江舟觉得奇怪,却没说话,转身回去了。
一早上铺子里都忙,他没心情理会这样一个奇怪的少年。
等他忙完了的时候,那一桌的碗筷都被收走了,江舟自然把他抛之脑后了。
时间流水一样过去,江舟的铺子开的越来越红火,几乎成了这一条街上的风景。
众人都有些可惜他这店铺都不再卖鸡蛋糕,连关东煮都少了,好在鸡蛋糕有鲁项西那个徒弟在卖,味道倒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一日,丰泰茶馆的陆德兴忽然来找了江舟。
几日不见,陆德兴仿佛老了很多岁。
他依旧坐在茶馆门口的小椅子上,揣着手晒太阳。
“你来了。”
江舟笑了笑:“怎么今天有空了?”
陆德兴慢吞吞进去泡了壶茶,用的是珍藏了许久的茶叶,绿茶性凉,挺翘的叶尖在杯中旋转着打颤。
江舟好似从那打着颤的叶尖上感受到了陆德兴激动的心情,于是他没说话。
倒是陆德兴自己怔住了,半晌叹了口气:“老了,年纪大了,连茶都泡不好了。”
“不瞒你说,我这一年里,叹的气比我前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江舟便笑:“是您今年要操心的事儿太多了,所以觉得累。”
陆德兴看了他一眼,开了新铺子的江舟这会儿可以说是意气风发,浑身透着一股精神气,让他这个老年人颇有点羡慕:“你最近过得不错。”
江舟颔首:“嗯,虽然累了一些,但好在值得。”
“值得?”陆德兴把这两个字放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好像在问自己,值得吗?
他找不到答案,只能求助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你觉得,我这茶馆,开的值得吗?”
江舟诧异:“这……我说不出来,一个东西值不值得,得看对您有没有意义,如果有,那他就值得。”
他停了一下,或许是感觉到了陆德兴的颓丧,开口道:“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更何况值不值得这件事,问我一个外人,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您若是觉得值得,那他就值得。”
陆德兴若有所思:“其实是值得的。”
“嗯?”
“我二十岁的时候从我父亲手里把这个茶馆接下来,那时候我父亲告诉我,丰泰茶馆就是陆家的基业,是陆家的命,我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从那以后开始研究怎么泡茶,各式各样的茶怎么泡能泡出最好的口感,致力于把这个茶馆延续下去。”
他的生意缓慢温吞,显然是在回忆些什么:“我学了很多东西,这些年也在为之努力着,但我前些日子有些茫然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么大的年纪,却像个二十岁的小年轻一样茫然。”
江舟摇头,每个人都有茫然的时候,就像他,也茫然过无数次。
陆德兴继续道:“我从前觉得,把茶馆开下去,就是我这一辈子的使命,可是最近却突然迷惑,这是我自己的使命,还是我父亲给予我的使命?想要把茶馆继续开下去的使命?”
他前些日子是江舟的铺子里看过,那么多美味独特的东西,那些新奇的想法,在他看来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感觉。
江舟果断放弃鸡蛋糕和关东煮,转而开起了这样一个小铺子,在他看来这样的魄力,是他所无法达到的,而江舟做到了。
他不可避免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的想法。
江舟依旧没有说话,听着陆德兴的自叙:“我以为我的想法就是好好开茶馆,然后把茶馆传给我儿子——像是我父亲以前做的那样,然而我觉得我或许错了。”
如果时间倒退到他二十岁的时候,他看到了外面五彩斑斓的世界,看到了那么多新奇的东西,无限的可能性,他可能会成为一个木匠——他很喜欢木雕,也可能会成为一个厨子——他对美食有独特的见解,如果,他在想如果,他当初没有接下他父亲递给他的使命,他的一生还会被拘束在这个茶馆里吗?还会被拘束在小小的茶房里吗?
他不知道。
但是他从江舟的身上看到了这样的可能性。
他觉得自己有点羡慕江舟这样的洒脱,对自己的人生有明确的规划,有明确的目标,还懂得取舍。
可惜他年纪已经大了,再也没法做出这样的纠结和选择了。
像是回顾了一生,重新揣摩过了自己的过去,陆德兴身上那股颓丧的气息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尽管很微妙,江舟依然感觉到了,他只能说自己很惊讶:“你……”
陆德兴郑重地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子。
盒子上了锁,能看的出来年代久远,上头的漆都斑驳了,然而锁头又很新,应该是经常换。
陆德兴颤颤巍巍地开了锁,从里面掏出来了一卷纸,一张一张铺展开来。
江舟跟着看了一眼,大多都是契书,有买有卖,卖的更多一些。
“这些年为了维持这间茶馆,我卖掉了不少铺子和茶庄,镇子西边那块山头原是我家的,但是前些年茶馆周转不过来,我就卖给了木材铺,还有些别的,基本都没了,现在就剩这间茶馆和一个小庄子,几亩良田。”
他把那张茶馆的地契推到了江舟的面前。
江舟脸色很奇怪:“你这是?”
陆德兴叹气:“这破茶馆再开下去我要破产了,还不如及时出手卖点好价钱。”
看着江舟瞪大的眼睛,他难得有点愉悦:“你那小铺子太拥挤了吧?我看你的心很大,不像是会知足的人。”
见江舟点头,他眯起眼睛笑了:“你看我这茶馆够不够大?”
大,当然大,江舟那时候刚来的时候就观察过,茶馆占地面积很足,更何况还有二楼。
只是陆德兴的说法让他有点不可思议:“你要把茶馆卖给我?”
陆德兴把地契又往前推了推,让江舟看的更清楚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江舟认真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买不起。”
他虽然挣了不少钱了,但是真要买这么一个大茶馆,还是有点难度的。
陆德兴也不气馁,依旧笑眯眯的:“你再思考一下,到底要不要买,反正我先给你打个底,我的心理价位,不高。”
不高也买不起啊!江舟哽住,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好穷。
可是这个茶馆,他还是想买。
陆德兴继续忽悠:“你放心,以后这地方你做什么都没关系,不会让你继续开茶馆的。”
江舟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你让我想一想,再想一想。”
“好,我等你想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明人不说暗话
我想和你们有30jj币的交易
晚上还更
第53章 合作
江舟说着考虑,是真的考虑。
他把事情先和温言讲了一遍。
温言正帮他脱了外衫,挂在火盆旁边烘烤着,江舟习惯了穿烘得暖香的衣裳,温言把火盆里原先用来烤火的普通木头换成了松木。
松木软,容易烧起来,透着一股松香气息。
温言拿火钳拨了拨烧红的木炭:“你想买。”
他用的是陈述句,已经很习惯了江舟的想法。
江舟点头:“这茶馆难得,若是能拿下来,虽然忙点,赚的可能比食肆那里更多一些。”
温言拧着眉:“可是咱们没有那么多的资金。”
“这也是我在发愁的地方。”江舟叹了口气,“那地方位置好,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陆德兴虽说给他透了底,江舟一时半会还真凑不到那么多钱。
温言想了想:“我那儿还有些银子,是这些年攒下来的,不如你拿去先支应一下子?”
江舟摇头:“杯水车薪罢了,那些银子也是你攒下来的,不如就放着,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想了想,还是去找陆德兴,先让他别急着把茶馆出售,若是三个月他拿不出银子,陆德兴再卖也不迟。
所幸陆德兴也不着急卖,笑呵呵地答应了。
江舟纠结了好几日。
他现在手里头食肆虽然在赚钱,但是同时,他也在花钱,房子正在修,食肆每日开支光成本就挺大的,若真要拿出那么多的银子去买茶楼,后续没钱经营不说,他连食肆都得开不下去。
他这两日发愁,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在想着怎么弄钱,温言看着他这样心里也有点愁。
他面上愁,来他家看小一的卢娘子自然看出来了,于是悄悄地拉了他。
两个人在外头说话,温言心不在焉地透过窗户去看小一。
卢娘子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温言叹了口气。
卢娘子看他神色,试探着问:“江舟欺负你了?”
看着不像,她是知道江舟有多疼这个媳妇儿的,两个人亲近的不得了,怎么会欺负温言,但是看着温言这模样,好像有什么心事。
温言知道她关心自己,便摇了摇头:“不是这回事。”
他把江舟想买茶馆的事和卢娘子说了一遍,但也只是说了一声。
倒是卢娘子听了眼睛发亮:“这事儿啊?你也别急,总归还有三个月呢,我回去问问我们当家的,看能不能想个法子。”
等到结束了,卢娘子才回去和卢大郎说了这事儿。
卢大郎看着卢娘子发亮的眼睛,有点迟疑:“你的意思是?”
卢娘子笑:“你忘了,原先咱们和江舟合作了鸡蛋糕,赚了不少钱。”
在她看来,江舟很有投资的头脑,至少他做的那些生意里,没有一个是亏本买卖,更别说如今这个食肆,她有时闲下来温言那边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去帮忙,有多赚钱她都看在了眼里。
她慢慢道:“不说别的,我是想着,咱们能不能再合作一把。”
“也不是说借着江舟这会儿没钱去胁迫他合作,咱们两家关系近来不错,做不出这样的事儿,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算了。”
卢大郎也是这个想法,他和江舟关系不错,但也没有借着这层关系强迫他的意思:“到底也算帮一把,若真合作不了,借他一笔钱也不碍事。”
两人又讨论了一下,隔天卢大郎就去找江舟了。
江舟依旧忙完了食肆在看造房子。
“最近忙什么呢?”
卢大郎见江舟蹲在地上不免问。
“也就那么两件事,别的倒没什么。”
卢大郎又看了看已经建了一半的房子,村里头的房子都是茅草房和木头房子多,江舟这砖块混着水泥搭的房子便格外显眼。
四四方方的,看着就很舒服。
卢大郎道:“改天我也照着你这房子修整一遍才好,家里的木头房有好几处都腐朽了,也该修整了。”
江舟点头:“回头缺什么告诉我一声,我丈人那里在弄水泥呢,若是需要尽管提。”
“放心,我绝对不客气。”卢大郎把话题引到他身上,“听说你最近想买丰泰茶馆?”
这没什么好瞒的,江舟点了点头:“银钱不凑手,还没买。”
卢大郎问:“预备做什么?”
江舟道:“开火锅店。”
“火锅店?”卢大郎听了个新词,有点诧异,“那是什么?”
江舟把火锅和他形容了一遍:“就是上次咱们一起吃的那个锅子衍生出来的东西。”
上回小一抓周,天气太冷,菜炒出来放一小会就凉了,油凝固以后看着就腻的慌,江舟便没办宴席,拼了个大圆桌,把铜炉搬上了,准备了菜肉烫锅子吃。
那次显然让卢大郎记忆犹新:“那法子倒也新鲜,只是没多少赚头吧?”
江舟摇头:“有。”
君不见,那些后世的人天天都嚎着想吃火锅么?
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说起吃什么,第一反应永远是火锅。
卢大郎又问:“你如今这食肆开着便是靠的镇上的菜蔬和屠户,供应已经有些跟不上了,若是再开火锅店,一时之间跟不上怎么办?”
江舟自然将这些考虑过:“如今水系发达,我可以提前联系好其他地方的人供应,每三日收一次菜蔬,专门找人采买。”
他要开火锅店,自然把每一样因素和可能碰到的事儿都考虑了进去,卢大郎听他一一说明,便问:“你若是银钱不凑手,我这里倒有一些。”
江舟是聪明人,卢大郎将每样事情问的详细,这会儿又说这个,他就猜到了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