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买来的烤鸡能不能退……
最后,为了避免烤鸡老板的千里追杀,他们还是“奢侈”了这一顿,难得丰盛地吃了一餐。
吃完饭,又到了上药的时候。无双乖乖地将衣服拉下了些,露出背上的伤口。
据他所说,这是为了保护隔壁笼子那个小姑娘才弄上的。
他是以狐狸崽子的形态被抓走的,所以将计就计,想假装化不了形的模样降低他们的戒备心,然后找机会逃走。
可是守卫太严了,直到被关进了十九香,他也没成功。
而十九香的地牢也不知道有什么压制妖力的东西,一关进去,他想化人形都化不成。
送饭的看守心坏得很,他没钥匙开笼子,就故意带了铁丝来骚扰小姑娘。
无双看不下去,也化不了人形,但他还是凭借上蹿下跳的烦人技巧,成功把送饭人的仇恨值拉到了自己身上。
不能化形的狐狸崽子卖不到什么好价钱。所以,他身上便被铁丝尖锐的一头戳得伤痕累累。
最惊险的,还要属于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从眼下延伸到颊边,竟是差一点就戳进了眼睛。
江安将膏药抹在他的脸上。胭脂盒般小的药瓶,容先生说这个不仅能加快伤口愈合,还能消弭伤疤,是千金难求的药。
无双瞄了一眼药罐,用得很快,就还剩一半不到了。
哥哥每次上药都用老多了,太浪费了,一点都不勤俭持家!
他有些愁。
突然,无双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妙招:“哥!要不我用妖形上药吧!这样伤口就小多了,不浪费药!”
江安想了想那个毛团的形象,一口否决道:“不要。毛绒绒的怎么上得了药?抹在毛上会更浪费的。”
无双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狠下心握拳道:“那就把毛毛都剃了!”
江安的手顿住了。
说是要节约,可也不至于那么抠门吧!
他心疼地看了眼小孩,道:“这样会秃的。”
为了彻底打消无双这种奇奇怪怪的念头,他补充道:“你不好看了,我就不要你了。”
无双又老老实实地不吭声了。
上完药后,江安开始布置他们晚上休息的东西。
他们之所以没有在城中逗留,而是选择一路风餐露宿,不愿轻易动用身上的钱是一个原因,无双妖族的身份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财不外露的道理。
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没有长辈的看护,身上还有能随意入住客栈的财产,这样难免会受到有心人的注意。
对于他们来说,乞儿的身份是最好的保护色。
但同时,无权无势的乞儿,身边的危险也是随处可见的。
毕竟对于某些人而言,乞儿命如草芥,卑微得不值一提。
江安四处看了看,对这个庙宇的布置有了数。他拿出了拆到只剩一截的蚕丝手帕,将上面圈着的细线小心地拦在门槛前一点的地方。
蚕丝线,轻盈如蛛丝,却比蛛丝更有韧性。近乎无色,不易被察觉。
他一路沿着墙角架好蚕丝线,然后在自己休息的地方,系上了一个方形的小银坠。
他在咏月巷口的那些日子,便是这样过来的。
在巷口离地一尺处,用蚕丝线拦住,在自己休息的地方系上银坠。若是有人来,便会无意识地扯断蛛丝般的蚕线,银坠落下,将他砸醒或吵醒。
他睡眠极浅,也不敢轻易入睡,生怕会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
这一路上,为了夜晚也能保持一定的警惕,他便将这个方法延续了下来。
而每当这个时候,无双便是蔫蔫的。他收拾好东西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安身后,帮他递刻刀、找小木棍。
无双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那半块残帕。他难过地垂下头,眸子黯淡了不少:“夫人的手帕都被拆成这样了。”
江安闻言一愣,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布料,是极其细腻光滑的触感。
他笑了笑,道:“要是母亲知道,我们用它来保命,一定会开心的。”
然而就在当晚,这个一路上都没起过作用的警示装置,首次实现了自身价值。
江安与无双在第一时间就藏在了菩萨像前面的供桌底下。
还好供桌足够宽大,而上面的黄布桌帷还没破烂,藏下两个人还绰绰有余。
听脚步声,进来的是一群人。隐约有金石碰撞之声,像是解下了刀剑之类的武器,放在了地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安决定就在供桌底下将就一夜。他找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正准备休息,却听见进来的人开口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了起来:“黑煞他们倒是好运气,全修真界把地皮翻了一遍都没找到的人,愣是给他俩碰上了!”
另一个更为阴柔的声音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也算不上好运,碰上了却死了……徒为他人作嫁罢了。”
“不过这个陆望予,不愧是卫潜那个老东西的徒弟,确实狡诈,竟然不声不响地跑来凡俗界避难,难怪没人找得到他的踪迹。”
陆先生?
江安霎时睁开了眼。他屏息凝神,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闲聊还在继续,粗犷声音爽朗笑道:“他就是再机灵也想不到,魔衍宗的弟子身上种了蛊虫,愣是将他们死前看到的景象传了回去。”
“魔衍宗还想压下这事儿,自己派人先去。不过他们也不想想,那么多人都蹲在赏金榜前等着陆望予的消息,这也是他们能瞒住的?”
另一个声音又慢悠悠地响了起来:“陆望予最后出现的地方,东侧是恣心盟的地盘,西侧是卜算大派谪星楼,他唯一能走的,就只有夹在中间的禹城。”
阴柔的声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轻笑两声。
像是毒蛇吐出了猩红的信子,他淬毒般回道:“恣心盟,不过是一边骂着名门大派规矩多,一边又想享受门派好处的散修们抱团取暖的产物罢了。表面上喊着恣意随心的口号,实际上他们干的龌龊事,可不比我们少……”
“怕是这次得了陆望予的消息,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粗犷的声音突然插嘴道:“不过,谪星楼号称正邪不沾,门派中立,若是陆望予去他们那儿寻求庇护,那……”
阴柔的声音拉长了语调,他懒散地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得了吧,卫潜和平山一剑飞升的消息可就是他们放的……”
“就算谪星楼与他们素来无仇,但看在赏金榜的赏金份上,他们提供陆望予的消息,便是卖了全修真界人的人情,这笔买卖可不亏。”
他似乎有些发愁,假模假样地叹息道:“哎……现在全修真界的人都在往禹城赶,只希望姓陆的能坚持久一些,我们到了还能分口汤喝。”
江安咬紧牙关,仔细地听着他们的交谈。虽然他对修真界的常识宗派一窍不通,但不妨碍他明白现在形势严峻。
陆先生他们正在踏进敌人的陷阱!
江安与无双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巨大的不安。
第28章 云劫(八)
禹城只是坐落于南方的一个凡间小城。它唯一的特点,便是夹在两大修真巨头的中间。
禹城东侧,本来是一片荒山野林,而如今则是散修联盟——恣心盟。
要知道在修真一途中,门派归属是非常重要的。毕竟拥有一个好门派、好师尊,能让仇家在动手之前,好好衡量一下后果。这也导致了一般的打架斗殴,极容易演变成为宗门之间的互掐。
但是,放在散修身上,可就不是这番景象了。
打你就打你,还需要考虑什么吗?
散修没宗门,师承情谊也薄弱,挨打了更是找不到亲友打回去,一直都是个受气包的存在。
这样下去可不行!所以,应天下散修的要求,恣心盟应运而生。
阴柔男子的话说得其实不错。
散修讲究个无门无派、无拘无束,但同时,这样在挨打的时候完全不能给对方一点威慑。
所以,恣心盟的存在,便让散修能有一种团体归属感,一个“天下散修皆兄弟”的底气。
而且,还不用给联盟交贡献——早知道,一般来说,散修富的富,但是大部分还是穷得要去当裤衩的……
恣心盟成立了,总得有个大本营。但是修真界的格局基本已定,山川河流基本都是有名有姓的,根本无处可以落脚。
最后,他们还是探知到南方的谪星楼附近,还有一大片贫瘠的无主之地。于是,便带着创始修士们过来开荒定基了。
而谪星楼选择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的原因在于
——此处天阔人稀,观星甚佳。
更重要的是,还符合他们作为卜算大派清高自傲、与世无争的形象,简直不能再好。
于是,禹城东西两侧,便是两大修真巨头两两相望。恣心盟的成立,还给谪星楼的底层弟子带来了练手与赚钱的好机会。
散修们出门寻宝、秘境游历,便去隔壁卜上一卦,花点小钱求个心安。而谪星楼弟子们不仅能练手,还能赚上外快,岂不妙哉。
双方相处得其乐融融,倒也风平浪静。
而这种贫瘠之地的小平静,却被一则消息打破了。
禹城的客房皆满,街道上也多了许多不常见的面孔。他们就像是闻讯而来瓜分猎物的豺狼,绿着眼睛,饥肠辘辘地等待着猎物无知无觉到来。
陆望予,除了来禹城被撕碎、被瓜分,又能走到哪里呢?
每一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刀剑。他们都知道,陆望予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他算不了什么。
最后的决斗,却是与身旁这些人的生死战。
在禹城风起云涌,剑拔弩张的同时,陆望予正坐在恣心盟的大本营,悠悠地抿了一口九沉茶。
他刚听完江安的传讯,失笑地感慨道:“这孩子挺有意思,我给他求救用的两张传讯符,他倒是来给我们通风报信了。”
卫执约垂眸为他斟满了茶,道:“江安证明了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还好受路师兄之托,又恰好路过恣心盟,所以来找了顾沉先生。否则,我们一头扎进禹城,怕是会有大麻烦。”
在石桌另一侧对坐之人,一袭白衫磊落,只简简单单以发带束发,鬓边垂落着两缕青丝。
他垂眸品茗,仿佛万事万物都不进他眼,不入他心,就像是孤峰上不化的皑皑冰雪,颇为清冷。
闻言,顾沉搁下杯盏,他开口,声音如泉流激石,潺潺清泠。他缓缓道:“你们暂时不必担心,我好歹是恣心盟的客卿,让你们安安稳稳地穿过恣心盟不是问题。”
“只不过……”他抬头直视陆望予道,“恣心盟仍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已经安排人备好了车马,可一路畅通无阻地将你们送出。如今,谪星楼的生意可好得很。说他们准,又太过抬举。但是说他们不准,有时又确实能算出点儿什么。若是他们有人算出了你们的动向,那便有些棘手了。”
陆望予拱手一笑,道:“多谢顾先生慷慨相助,我们等会儿便动身启程。”
顾沉的看向桌上红绸包着的小物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柔和下来,语气温和道:“不必客气,你们倒是给我送来了重要的东西,还需我多谢你们才是。”
陆望予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桌上的东西。那是路祁倥师兄飞升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交给顾沉的东西。
说是什么做琴的材料。
可谁家做琴的材料,会是一根一寸长的小木枝?
陆望予在心底极轻地叹了口气。但作为旁观者,他无权置喙。
还是先将当下的事情解决好吧。他抬头,恢复了往日的神情,道:“顾先生,我先去看看车马置备的如何了。”
待陆望予走远后,卫执约慢慢地为顾沉斟满茶。他有些担忧,道:“顾先生看起来,比往日清减不少……”
顾沉一愣,倒是笑了起来:“无妨,只不过太急功近利了,有些反噬罢了。”
见顾沉不愿多谈,卫执约便识趣地没有再问。他默默捧起茶盏,却听见顾沉突然问了一句:“执约,你可曾想过……”
卫执约抬头看去,却撞进了顾沉认真的眸里。
“若是陆望予有一日要飞升,你当如何?”
卫执约倒是毫不犹豫,他捧着茶,一字一句认真回答道:“若是师兄飞升,就说明他大道得证,我自然为他开心。然后我也潜心修炼,与师门会合。”
顾沉倒是没想过他能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他看着卫执约眼中的纯粹与坚毅,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自嘲般地勾起嘴角,可眼中却满是怅然,轻声道“你竟是还不明白……”
顾沉看着他,却像是在告诫自己、嘲笑自己一般。他或喜或悲地叹息,却不知道是在为自己、还是为他人。
他喃喃道:“不明白也好,永远不明白便最好……”
卫执约没再吭声,他将茶送入喉中。
明明是宴都带来的九沉香茗,却偏偏喝出了烈酒的味道,顺着喉头一路烧灼而下,一时竟有些难以入口。
若是师兄飞升了,你该如何。
这个问题,陆望予曾在苍山问过他。那时候,他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或者说——不敢面对。
曾经的他一时语塞,头脑空白却又无计可施。可卫执约,从来不是一个会在同一个地方被绊倒两次的人。
在那之后,他早就为这个问题编好了说辞。以防下次被问到时,继续无话可说。
只是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问题,却是从顾沉口中。但是这次,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早有准备。
他将心中那个早已默背千遍的答案,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那个符合卫执约,符合陆望予师弟身份的,最好的答案。
他不明白顾沉为何看着他叹息,他也不明白顾沉口中的“明白”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什么才是卫执约真正该说、该做的。
等陆望予回来时,只见自家小师弟坐在石桌面前,顾沉已经收好小木枝,不见了身影。
他上前,莫名感觉气氛有些沉郁。
执约情绪有点不对。
陆望予瞥了眼空着的茶杯,第一时间就有了判断。
执约有一个小小的癖好,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会习惯性地将所有人杯中的茶水都续上。
曾有一次,卫潜真人与他的“好友”涂凡真人喝茶对弈,小执约就捧着茶壶在旁边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