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瑶看她愣神,叫了声,“点心还吃吗?”
“吃!”
徐宝珠捧着点心细细吃,心中满足,嘴上难得好声好气和郗瑶介绍,“大慈恩寺的点心就是好吃,据说可是出自前朝宫中。前朝无道,末帝奢侈好享受,听说吃鱼只吃腮下那块肉,几十条鱼才凑出那么一盘。”
“还爱喝乳鸽汤,有人说末帝每喝了乳鸽汤就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精神十足,三天不睡也成。”徐宝珠喝了口茶,又接着八卦,“不过我爹说都是胡扯,若真有三天不睡还兴奋,八成是吃了丹药,那也是透支身体带来的短暂精神......”
郗瑶没搭理她,听她又扯到京中哪一家的乳鸽汤好喝,她又拿了块点心,忽然顿住,脑子里灵光一闪。
透支!
手里的点心掉在桌上,郗瑶猛地站起身,嘴里喃喃自语。
徐宝珠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郗瑶一摆手,“送徐小姐回去,乖,下回再陪你玩!逢春把我的医书都搬到书房!快!”
第18章
郗瑶翻了一夜书,凌晨时打了个盹儿,突然惊醒,披头散发赤着脚,拔腿便往郗父的院子跑。
海棠在旁边陪着,正打瞌睡呢,看着人影一闪而过,忙追了出去,“郡主!郡主!逢春!”
逢春就睡在外间的榻上,反应过来外衣也没来得及披便冲出去了。海棠见她将小主子拦下了,才舒了一口气,返身拿了鞋子斗篷。
郗瑶被拦在了梧桐院门口,她坐在石桌上,带着水汽儿的风吹过,脖子脚丫一阵凉飕飕。寒风刺骨,激得人慢慢找回了些理智,她望了望一片乌黑的前院,又望了望皇城的方向,手里医书的那页已经被捏得变形。
到底是不是呢?郗瑶有些神经质地掐着手上的肉。
逢春还没摸清情况,看郡主神情不对,心下担忧偏又不知所措,好在海棠姐姐来了。
“郡主,”海棠将斗篷展开给她披上,又用帕子给她擦了脚底的灰,穿上鞋子,“郡主有什么急事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啊,京城的冬天本就冷,这个时辰更是冻得人发颤,您得仔细着些!”
郗瑶顿了片刻才点点头,“......海棠,我要去找我爹!”
现在?海棠抬头看她,主子总带着笑的脸肃着,神情坚定。
“郡主且等片刻。”海棠站起身推推逢春,“去披件厚衣裳,”又朝院门罩房喊,“今儿是谁值夜?来两人提上大灯笼......”
一刻钟后,他们便到了前院。值夜的人见郡主此时急匆匆赶来,不敢耽搁,即刻便报了上去。
不一会儿,前院的烛火亮起,玉案提着灯笼来接人。
“郡主怎么这时候来了?”
郗瑶满脑子事,只点点头,抬脚往里去。
玉案落后半步,朝海棠使了个眼色“怎么回事?”海棠微微摇头,脚步加快跟了上去。
郗父坐在里屋,披了件黛蓝色厚袍,正喝了茶水提神。见女儿披头撒发,斗篷里更是只着了寝衣,惊讶道,“怎么回事?可是做了噩梦?”
郗瑶见了他才慢慢定神,“阿爹……我有要紧的事要说!”
郗父见她神情严肃,眼中还有几分惊慌焦急,挥了挥手,“都下去,玉案派人守住门口!”
待人都出去,郗父倒了杯热水,“别急别急!万事皆有阿爹在!”
郗瑶将攥了一路的医书递过去,捧着茶杯,颤声道,“阿爹,大舅舅......中毒了!”
“你说什么?”
“舅舅中毒了!真的!我上次便觉得心里不安,后来想不起来怎么回事......今天......”她将这段事情说了一遍,又指着医书给郗父看。
郗父凑近看,医书上确有提及,可只简短说了句,“听闻有药杀人于无形,初时只当是风寒,而后状若无事,实则药物入体潜伏”。
“阿爹不是不信你,可你大舅舅毕竟是太子,此事非同小可……”
郗瑶急了,“阿爹,我知道这药的方子!师傅让我从小背过的方子就有,真的!”
郗父只当她口中的师傅是李家村那个老道,他也知道女儿配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有些确实颇有疗效。
可涉及谋害一朝太子,那是何等的大事,单凭医书和女儿的说法,如何能让人相信?给太子请平安脉的可都是太医院的一等太医……
郗父来回走了两步,看女儿神情焦急,手背上一道道掐痕,伸手拍拍她,“好!去梳洗穿衣,天一亮阿爹便带你进宫!”
天乾宫
建元帝还疑惑这父女俩怎么大清早进宫,听了郗瑶的推测,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暖阁内的气氛渐渐凝滞,片刻后伴着一声“梁怀玉”,时间仿佛才重新流淌。
“奴才在!”
“去请太子!”梁怀玉躬身应着,刚转身又被圣上叫住,“慢着......找个机灵的,将当值的太医都叫过来……悄悄的!”
“是!”梁怀玉脚下如生风,飞快朝东宫去,路上的小太监碰上,小声感叹梁公公不愧是圣上身边一等得意人,瞧着脚下的功夫,那可是半点不见年纪。
梁怀玉哪顾得上这些小太监嘀咕,他心里隐隐有所预感,今儿这事八成都闹翻了天!
太子进天乾宫时,暖阁内三人皆是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他理了理衣袍,先朝建元帝行了个礼,建元帝皱着眉让梁怀玉给人拉起,“出去守着,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进来!”
太子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若是朝堂大事怎么大清早连幺儿也叫进来了?
建元帝没心思和他解释,只道,“你坐着!幺儿,你去瞧瞧!”
“舅舅先别问,配合我便是。”
太子看这情况,端正身子,由着她又是把脉又是眼鼻舌指甲盖的检查,甚至还摸出根银针刺了血,又埋头捣鼓半天,才抬起头。
郗瑶声音微抖,“阿祖,舅舅......真的是百日醉......”
都说医者不自医,郗瑶也生怕自己验错了,反复几次才不得不承认,竟然真是百日醉!
所谓百日醉醉百日,中此药者绝难活过百日!
自她来了京城,无论是郗父还是皇家这些人对她都是真心疼爱。大舅舅虽贵为太子,可在她面前便如一个普通的舅舅,疼着宠着,听说她练字便着人送来字帖,听说她喜欢医术便收拾了孤本送去......
如今竟中了这种阴毒之药,她此时才后悔自己没能将郗家药方都记下,以至于此时竟然不知道这毒是否有解药!
建元帝闭了闭眼,拳头紧紧攥着,手背青筋隐现。
“可能确定?”
“八成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太子站起。
郗父摸了摸女儿的头安慰道,“没事没事,早些发现了咱们才有办法。”又上前低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孤......中了毒?”此事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他的衣食起居一向由专人伺候,便是平安脉也并非由一个太医负责,如此周全下竟也让寻到了漏子?
太子惊讶了一瞬,细细回想了自入秋自来自己身上的症状,神色恢复冷静。
“......外头太医都在候着,让他们挨个给太子请一遍平安脉!不,今日满宫主子都给朕请平安脉!复山不必太过担心,此毒发现得早,必能......”
太子看着他爹面上不显,语气越难掩担心,宽慰道,“阿爹!那么多事儿子都趟过来了,断不会栽在这种腌臜手段上,况且王太医也快回来了,您且放心......”
这不单单是他的骨肉血脉,更是他允以重望的儿子,是他江山的继承人,是大燕朝的太子!他怎能放心?
这帮子人不是要剜他的心,更是要毁他大燕朝的社稷!
建元帝心中恨极,一字一字挤出牙缝道,“查!狠狠地查!查出来朕必要株他们九族!”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不过这些郗瑶便不知道了,她早早地被郗父送回府,梧桐院的侍卫加了一倍,内松外紧,倒是不引人注意。
能将药下到防守严密的一国太子身上,这背后的力量必然不小。
可不管背后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圣上既然下了死命令,皇家的暗卫并着京城护卫便立即行动起来,连郗父也忙得脚不沾地。
郗瑶知道这时候可不能添乱,便乖乖待在府里,连顾霄那边都不去了。
只每日偷偷随郗父的马车进宫为太子舅舅诊治,尽可能控制住毒素蔓延,待到一位王姓太医被快马带回来时,这项工作才被交付出去。
概因这位王太医竟也知道百日醉,他印证了郗瑶脑海里的方子。这位太医原是专伺候皇上的,医术非郗瑶能比,且深受建元帝信任。
郗瑶守了两日,慢慢放下心,将自己翻来覆去想起来关于百日醉的事告诉了他。
王太医颇为惊讶,尤其是听说此毒乃小郡主发现的,更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只是他为皇家办事多年,即便心里跟猫挠似的,也能淡定地摁住这份不该有的好奇心,尤其是看着定远侯将人护在身后,恨不能出了东宫就将人塞进马车,更是收回视线,专心诊治。
郗瑶而后便被郗父带回府,让她不要外出,郗瑶乖乖点头,不知郗父转身便将院子的守卫又加了一倍。
郗瑶身居梧桐院,自然不知随后的一个月,京城是何等的风声鹤唳,连西城的野狗都噤了声。
待到十二月初,徐宝珠也来信说是她娘不让她出门了。
这日清晨,郗瑶刚起,正梳洗,郗父便过来了。
“郊外有处温泉庄子,幺儿去住两日可好?”郗父摸摸她的头,哄道,“庄子上野趣多,爹让寒秋送你去,还能护着你去打猎……”
原来局势已经如此紧张了吗?
郗瑶勉强露出几分兴趣,“好,这些天也太冷了,上次听逢春提到温泉,我便想去了,等我回来给阿爹猎条围脖!”
“哈哈好,阿爹等着!”
说笑几句,郗瑶终究还是没抵过内心的担心,她伸手揪住郗父的衣袖,“阿爹!”
郗父回头。
“……阿爹保重身体……”
第19章
郗瑶一路怏怏不乐,直至到了庄子,眉头才舒展了几分。
郗家的庄子就在郊外十里的小常山下。
山上银装素裹,枝头挂着冰棱,偶有三两只鸟雀或是野物走过,发出吱呀呀的踩雪声。
山脚几排小院,炊烟袅袅升起,孩童嬉闹的声音远远随风飘来。
进庄子的一条路早被清扫过,马车咕噜噜停在庄口,庄头带着庄户并家中的小孩候在路口,想是已等了一会儿,几个小孩的脸冻得通红。
郗瑶扶着海棠的手下车,刚落地,便见庄头领着人唰唰跪了下去。
“快起来!”天气寒冷,地上雪虽扫了去,可土地冻得瓷实,那也是刺骨的寒气。
海棠他们知道郗瑶不在乎这些虚礼,尤其对面还有几个小孩儿,忙上前叫起。
几个小孩怯生生的,大概没见过庄子上来这么多人,爹娘说跪便跟着跪,这时被拉起,也不敢说话。
庄头夫妻领着众人去正院,郗瑶回头见那些孩子眼巴巴地看着这边,眼中好奇又有些惧怕,她低声朝夏芷吩咐了几句。
夏芷点头,没一会儿从屋内拿出个白色布包,朝那群孩子招手。小孩们犹豫了下,在第一个小子壮着胆子过去得了一大把糖后,一个个便争前恐后跑过去。
庄户人家的孩子最多咬过秸秆甜甜嘴,有家底的像是庄头的儿子倒是吃过几次糖,可那也不过是筷子沾了舔舔或是泡了水有个甜味儿。
他们第一回 见这样的糖,方方正正,拇指大小,上面还刻着花纹,吃起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清甜。
有懂事的孩子嘴里塞了一块,剩下的攥在手里,噔噔跑回家。
也有馋嘴的孩子,三两下便将糖吃了光,还意犹未尽地瞥向夏芷手中的布袋。
“没了!”夏芷拍拍袋子,“小馋猫!”那孩子脸色一红,一溜烟跑了,她笑了笑,转身进屋。
屋内,庄头正和郡主汇报。这老汉皮肤黝黑,郡主赐了坐,他倒是战战兢兢,难为从他的黑脸上还能看出几分红。
郗瑶看了眼夏芷手上空荡荡的袋子,靠在椅子上,一边随意翻着账本,一边听庄头汇报庄户几家、开支几何、产出之物之类的事。
一柱香后,庄头告一段落,海棠上前,笑吟吟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李庄头管着庄子,府上一向是放心的,去岁的瓜便极好,大人都夸了几回。”
李庄头眼神微亮,神色渐缓,海棠又道,“郡主这次来,主要是来玩几天,听说小常山野物温驯,才来了此处,你们只管如常便是,该怎么着便怎么着,正院这边丫鬟婆子都有。”
“是是,”李庄头放下心来,他悄悄瞥一眼座上的郡主,只觉得小主子玉儿似的,通身的风范,不愧是皇家血脉,让人不敢多看,遂行礼退了出去。
来时带了几车行礼,海棠操碎了心,又怕庄子上吃不好,又怕东西不合用,连郗瑶惯用的茶杯都带了来。
好在跟来的丫鬟婆子多,给郗瑶塞了本书打发时间,她便领着人忙进忙出,不一会便收拾停当。
郗瑶趴在炕上,窗户正对着小常山,山上皑皑白雪,午后扑簌簌又落起了雪。
“呀!郡主怎么又将窗户全打开了?”海棠灌了汤婆子进来,看主子脑袋都快伸出去了,忙上前拉这人“飘了雪又冷了几分,郡主且小心,回头要是冻着了,大人还不扒了我们的皮!”
“好好好,我就是刚瞧见只野兔蹦过去才靠近了些。”郗瑶解释,接过汤婆子,问她,“寒秋呢?可回去了?”
“回去了,差不多入城了,”海棠揭开炉盖,添了几块银丝碳。
郗瑶舒了一口气,“那便好,寒秋侍卫武艺高,有他在阿爹身边,也让人放心些。”
“郡主其实不必担心大人,咱们大人不仅智谋过人,便是武艺也是数得上的,听李嬷嬷说,大人从前可是上过战场的!”
海棠对他们大人有十分的信心,她宽慰几句还不忘劝说,“郡主如今是大人的软肋,只有您保重身体,才不会让大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