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适近段时间也感受到了家中的暗流涌动,他隐隐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对于此事他是真的不着急。孩子生不生都是可以的,就是担心老父老母与媳妇儿起冲突,毕竟在这个时候的人们眼中生不出孩子就一定是女方有问题。
随意归随意,他还是比较注意的,因为就算他不在意,妻子和长辈也是盼着的,今年拜年的时候林母还明示暗示了一番,而妻子的反应也说明她很在意,而且也是愿意的。
算算时间,今年林秀秀也有二十岁了,怀孕生子他也放心一些。
慢慢靠过去牵了林秀秀的手,此时温度还有些低,他们都还穿着冬日的夹袄。
林秀秀的手有些微凉,苏泽适就这样握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温软的肌肤上摩挲。
林秀秀看了一眼另一边的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用了点力试图将手收回来。
可苏泽适也紧握着不放手,还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张严轻轻哼了一声,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学生还是刚收的好。那时候苏泽适多听话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有时候他布置的课业连自己都觉得多了这个学生都会认真的完成。
现在这世道变了,看看,都不顾忌他这个孤家寡人的老师了!
几人昨晚都没有休息好,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马车又是张严的,不过他们跟府城的镖局约好了,到时候跟着他们一起过去。京城的路途太过遥远,路上会遇到什么都是未知的,还是跟着在江湖上走惯了的人比较好。
下车吃过午饭后也差不多到了汇合的时间,他们专程在这里停下就是为了等镖局护送的商队。
好在他们也守时,不一会儿就到了。为首的人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张先生也一起?那可真是咱们商队的荣幸了。”
张严在小小的县城停留了近六年,有点门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他是进士了。
不少人都试图将子侄送给他当弟子,无奈他认为就苏泽适一个人就够他操心的了,谁来都拒绝。他是个任性的人,同时也是个讲究收了弟子就要对他负责的,因而才会在县学待了六年。
一路走走停停,惊心动魄的大事倒是没有遇到,就是尽管是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还是让人很是难受。
张严还好一点,他成日到处游走,这样的赶路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苏泽适和林秀秀就有些凄惨,两人都没有在马车上持续待那么久时间,到后面都是面如土色,食欲不振。
到京城的时候正好是下午,跟着商队,他们很顺利地进了城。张严指挥着车夫将车赶进了一座宅子中。
林秀秀看着眼前气派的大门和雕像,有些诧异地望向丈夫。苏泽适摇了摇头,一路上张严几次想说什么都岔开了去,显然是想说什么又不愿说,想必之后他会告诉他的。
进去之后发现宅院真的很大,只是太过冷清。花草倒是修剪得整齐,只是进来很久了也没见着人。
张严领着他们熟门熟路地去了一个院子,“你们将东西放进去吧,以后你们就住这里。”
话音刚落,一个老者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少爷,您回来了?老奴失职,未及迎接。”说着还想跪下。
这还是苏泽适来了之后第一次见着人下跪,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到了京城,想必以后他这样一名小小的农家子要想入朝为官下跪的时间不会少。
他倒不觉得不能接受,入乡随俗,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抱负总要付出些什么的。何况那些才高八斗的大家不也能屈膝嘛,他苏泽适有什么做不到的?
来的是张严的老管家,自小照顾他长大,他自然不会真的受他一跪。没等人弯下去,他一把扶住,“福叔,您这就折煞我了。多年未归,也没有派人提前告知,本是我之过,怎么就是您的错了?”
扶起人后又转身介绍,“福叔,这是我的学生,此次来京考试,暂时就住我府上了”。
苏泽适躬身行礼,张严都称一声“叔”,他作为小辈自是要懂礼。林秀秀也跟着屈膝。
张严又向他们介绍,“这是福叔,在府上多年,任管家一职,我要是不在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
双方都认识了,福叔喊了两个人来帮忙收拾院子,自己跟着小主子走了。显然他很关心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老了,小主子又一直不成婚,现在有了个学生也好,总不会让他一个人。
当天晚上,张严来找了苏泽适。
两人去了厢房,盘膝坐在垫子上,张严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喝吧,为师这么久什么都没告诉你,难为你憋得住什么都没问。”
苏泽适没出声,张严现在也不需要他搭理,自己继续,“我是皇商张家原配嫡妻所出的长子,却被那些人过继给了二叔。我二叔早年夭折,并未娶妻,所以现在这宅子就我一个主人。”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捻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更可笑的是,在我这个二房长子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后,张家还妄图利用我给他们的儿子铺路。”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房间里只点了几支蜡烛,因为无人挑灯芯,烛光微微闪动,两人映在窗户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摆不定。
没等安静的气氛蔓延开来,张严接着说,“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离开?的确,我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但我的确跟那群傻子玩不起”,看着苏泽适带着疑惑的眼神,张严说得玩味,“在我进户部后,这群人居然想向盐引伸手,我是不会搭理他们,但确不能保证自己不被牵连,这可是抄家的大罪。”
“我这个人吧,年少气盛,直接辞官了,还将二房迁了出来。现在想来我还是明智的,那群傻子只要不犯什么诛九族的大罪都跟我没关系,所有的糟心事都离我远去了,没什么不好”,顿了顿他又说,“就是可惜不能将我娘的牌位迁出来,让她跟那个人渣在一起,多委屈啊”。
第32章 科举文的渣秀才(16)
苏泽适想起老师早年间的诗, 难怪老是能从中读出一种厌世的情绪。
也可能正是因为他从自我放弃到走遍山川河海之后生出的壮志凌云之豪气与洒脱的生活态度让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的诗吧。
此前苏泽适就相信“文如其人”的说法,一个人写的东西, 总会或多或少地体现出他的境遇和想法。
来的时候苏泽适除了给父母压了一百两在他们被子里之外,剩下的一百多两带来了,加上秀秀那里的,在京城买一座小小的院子还是可以的。
只是现在看来老师应该不会愿意他们出去住,对于这一点苏泽适倒是不坚持。老师家里没别人,他们住着也自在,不必非要与老师生分了,只是该置办的还是要置办上的。
“老师,要是方便的话请帮我打听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院子”,苏泽适很坦荡,“我就六百两家底,准备留下一百两,您看着帮我问问?”
他没有对老师的家事发表任何看法,按张严的性子, 刚刚提到的一切单单只是想要叙述, 并不需要他如何深入地了解。不过他也暗暗记下, 要是有机会可以帮助老师将他母亲的牌位迁出来, 他言语中的遗憾不是假的。
果然, 张严说完就已经走出来了, 听着苏泽适的话,笑骂道,“你倒是会使唤人,怎么,住我这里委屈你了?”
“那老师就误会学生了,这段时间您就别想赶走我了, 这院子是为了以后准备的,我也不能带着一家人赖在您这儿一辈子吧?”苏泽适嬉皮笑脸的。
对他的说法张严不置可否,“广源总是想得周到,你这性子,该是为官场而生的。”广源是苏泽适及冠之时张严为他取的表字。
苏泽适眼色都没变一下,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师并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这一夜苏泽适也难得放纵,陪着张严喝了个烂醉,不过烂醉的是张严一个人,苏泽适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喝醉。反正到最后他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喊人进来将张严送回了房间,苏泽适也回了。身后有福叔派的人跟着,不过他完全用不上。
房门一开林秀秀就闻到了冲天的酒气,直接推了他出去,“站那,我帮你拿衣服,一身酒气还想睡觉,做梦呢?”
这几年她是越来越自在了,指挥苏泽适越来越顺手了。
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等着,苏泽适原本就是准备去洗澡的,不过既然有温香软玉相伴,他也是愿意的。
林秀秀出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笑得一脸荡漾的人,有些狐疑,但还是扶着人去了浴间。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足够她摸清楚院子的构造了。
到了自己老师的地盘,苏泽适完全不知道收敛,借着酒劲为所欲为,整个浴房像遭了洪水一般。
到后面林秀秀已经没有意识了,只隐约听着耳边有人轻轻地哄,那声音让月亮都羞得躲进了云层。
……
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背影,苏泽适有些无奈,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媳妇儿就没跟他说一句话。
内心暗暗嘀咕,不就是第一天来的时候放纵了点吗?他们是夫妻,谁还会说什么?
快步赶上去,“秀秀,你慢些,摔了你夫君多心疼啊”,没等人瞪他,转移话题,“昨儿个老师答应了帮咱们打听合适的院子,要不咱们也去逛逛?”
林秀秀有些心动,询问了一句,“你不急着温书吗?”
有反应就行,就一顿饭时间,苏泽适可怕了她不理人了,这让他极为不习惯。
温书是要温的,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读书那么久时间,现在时隔春闱仅一个月的时间,改变不了最终结果。
两人都是刚刚到京城,对周围都不太熟悉,逛起来很有兴致。
林秀秀看看街道上小摊摆出来的小东西,一个个都很精致,让她爱不释手。
刚开始还顾忌着苏泽适说的要在京城置办个院子,都是看看就走。后来苏泽适真心实意地让她买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苏泽适跟着她从这个摊位逛到另一个摊位,手上挂着一些小玩意儿。都不贵,就是看着花花绿绿的,林秀秀还照顾他的形象,太过花里胡哨的都自己拿着。
在京城热闹的街道上,小贩的吆喝声和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谱成了一首充满烟火气的乐曲。
身着青衫的青年神色自若地拿着手中一看就是女子喜欢的小物品,细心地护着身前娇小的人儿不被撞到,时不时耐心地回应女子回身询问的重复的问题,没有一丝不耐烦,这无疑让注意到的人心生羡慕,这是多么和谐的场景。
不过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人太多,每天都在循环的生活让人们无暇关注这样的细枝末节,却也不乏有心人。
秦纤仪就是这样的有心人。她本是无意间经过这里,被吵闹的声音弄得心烦,撩起帘子的一角窥探外面与她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原只是随意看看,没想到却被这样一双人吸引了。他们相处的方式是在令人欣羡,“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大多数女子的愿望,可真正能实现的又有几个呢?
渐渐地,她的目光从欢快明媚的女子身上转移到了那名长身玉立、温然如一的男子身上。
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怕是京城哪个小官家的吧。今日娘亲在为她挑选郎君了,门当户对的公子她基本都看过画像,未曾见过他,但他的风姿仪态又全然不像是寒门子。
突然,她心中一动:或许,他是外地来京的举子呢?
她虽养在深闺,身在京城对时下发生的事情都需熟知,不然小姐们聚会之时聊到了她却不知只会令她丢脸。这样的人啊,不知道她会不会遇到,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充满了期翼。
贴身丫鬟注意到自家小姐情绪的变化,疑惑地凑过去往外面看,“小姐,这杂乱的地方有什么可看的,别被那些粗俗的人腌臜了。”
秦纤仪被丫鬟的声音惊了一下,飞快地放下帘子,“没什么,只是觉得新鲜而已。”心却砰砰直跳,就在那一瞬间,那人回头了,她看见了他。
脸上的温度轰然升高:我在干什么?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没有了吗?
马车渐行渐远,车轱辘扬起的烟尘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就像秦纤仪内心的留下的印迹。
苏泽适暗暗记下马车的标志,他的知觉很敏锐,刚刚就感受到有人盯着他,是想做什么?
从琢玉楼出来,马车载着秦纤仪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她让车夫原路返回。要知道,平常她都是宁愿绕一截路也不愿意经过那个闹哄哄的街市的。
从帘子中往外看,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
马车行到路口,手中的帘子忘了放下,余光中出现一对乞丐爷孙。秦纤仪突然出声,“玉彩,去给那两个乞丐点银子吧。”
玉彩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见小姐盯着自己,确定刚刚的话真的出自小姐之口。
马车停下一小会儿,玉彩也想不明白今日小姐到底是怎么了,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无意识地扫视了一眼窗外,发现依旧没有看到那人。秦纤仪有些失望,又悄然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感觉令她心慌。
玉彩回来了,马车有晃晃悠悠地往前驶去,眼见马上就要出了街口了,身后突然传出了一阵明显不和谐的嘘声。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秦纤仪出声让车夫停了下来。从后往前,她看到了那个站在此处明显鹤立鸡群的人,只是,他拿了乞丐碗里的银子。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愤怒,他在干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颠覆了秦纤仪一贯的认知:他拿走了爷孙俩碗里的银子,又拿出一把铜板放到碗里,顺便给附近的几个乞丐也分了,倒让那对爷孙感激不已。
身为名满京城的才女,秦纤仪自然不是蠢人,立马想到自己的好心极有可能让一老一小的乞丐丧命。
那样的碎银子可能对于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却几乎是乞丐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谋财害命并不是一句空话。
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走吧,倒是我唐突了。”一句话让玉彩脸上的愤愤之色收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