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辛加脚步停了停,等一等小和尚的脚步,“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那里长大。说他们是我的哥哥姐姐也没毛病。”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等这包烟抽完,我就决定下一步去干嘛。”
“可能会把那杀了他们的人杀死,然后再自杀,也可能会死在他们的刀下。谁知道呢。”辛加叹了口气。
“那你的烟还剩多少?”
“两根。”
小和尚脚步赶了上来,两个人接着往前走,经过一片绿油油的田野,小和尚突然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辛加点燃了一根烟,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
小和尚摇摇头不说话,伸手把装在辛加裤兜里的最后一根烟抢了来。
“我帮你报仇,你以后跟着我怎么样?”
“你一个小和尚懂什么。”辛加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转过头问小和尚,“我死后能请你帮我超度么?”
“那你用什么付给我?”
“你从我这里抢走的烟。”
“可是我不抽烟。”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活着。”
辛加看了一眼小和尚,吸了一口烟没再说话,只是眼睛眯的更厉害了。
“你连武器都没有,拿什么去杀人。”小和尚轻轻说道。
“你跟我回家,找我爸拿把枪。”
“你爸是什么人?”
“生意人,倒腾武器的。”
“你家可真有意思。人们用你父亲的枪杀了人,再请你去给死人超度。”
“这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佛祖,我本来就不能普度众生。我不信奉伊斯兰教,却找我给他们超度。人们信我,我就施以往生咒念***;人们不信我,也就此罢了。信与不信,全在个人。”
“有些能渡,有些是渡不了的。”
“比如说呢?”
“比如说我自己。”小和尚指了指自己。
他的出生伴背负母亲的死亡,他的父亲把他看做灾星,才把他送进庙里洗刷身上的邪性。连他自己都认为,他是个罪大恶极的人,是个生不得也死不得的罪人,游离在两岸之间成为一个摆渡人。
两个人走回了城区,小和尚带着辛加上父亲的店铺了随手拿了把枪。
“我要是今晚能活着,我就把枪送回来,要是死了,你就把枪捡走。”辛加拿了枪便走了。
倔强的背影,看着有些孤单。
夜晚,一声破天的枪声惊醒了夜晚的安宁。接着是一阵枪林弹雨,有子弹打穿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也有什么东西倒下发出的闷响。
小和尚跪在佛前,嘴里一遍一遍的念着经文,虔诚的为扎哈做祈祷。
枪声一阵比一阵激烈,小和尚念经文的声音也慢慢提高,盖过夜间出行的魑魅魍魉,盖过人们心中的惴惴不安,变成一尊泥佛,镇压着街道上的枪声。
第二天一大早,小和尚从佛堂里出来,看见门前倒着一个小小的身子。
扎哈手里握着枪,身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渍,倒在庙门前睡着了。
小和尚将自己身上的袈裟解下,盖住扎哈,用自己的影子挡住扎哈脸上的阳光。
漫天的阳光照在小和尚的身上,无声无息,像是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
扎哈就此成为了小和尚的跟班,每天小和尚教扎哈读书识字,背诵经文,扎哈教小和尚怎么抽烟,怎么使刀枪棍棒。
白天是两个小小的菩萨,走街串巷的超度亡灵;晚上是两个浴血屠夫,残杀藏在黑夜里的暴徒。
白天是佛祖手里拈的白莲,晚上是坟墓里爬出来的冤魂。
他们在碦布尔市里生活着,他们各自活成了对方的样子。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小和尚的父亲被暴徒击毙于无人的街道。
警车铃呼啸,扎哈和辛加躲在暗处观望着,扎哈擦去辛加脸上的泪水。
“有烟么?”扎哈问。辛加将一根烟送到扎哈的嘴边,轻轻拢住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用自己嘴巴上的烟点燃他的烟。
“报仇么?”扎哈问。
辛加点了点头,“明天。”
“好。”扎哈点了点头。
“你渡不了的,交给我。”
你教我读书识字,我杀仇家来报你。
次日,又一帮盗窃团伙在大街上当场被人歼灭,有目击者说那是一黑一红两个小男孩干的,他们手里拿着冲锋枪打光了十几个弹夹。
他们的房子被歹徒炸毁,连着庙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扎哈和辛加并排躺在床上,司朗站在浴室里给柳曜打着越洋电话。
“我这几天挺好的,工作虽然有点累,但是我觉得很有意义。”
“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柳曜坐沙发上,手里把玩着水晶球。
“对了,之前你不是跟我说想要收养孩子么?你决定好了么?”
“嗯。你觉得呢?”
“只要你同意,我愿意跟你一起当爸爸。我这边一直在查相关的资料,你先别着急。”
“我不着急,等你回来再说吧。”
“好。爱你。”
“我也爱你。”
柳曜挂了电话,随手翻着朋友圈。于斌和沈佳的孩子已经满地乱爬了,照片里于斌笑的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或许这就是得到了不同寻常的爱的代价吧。
得到了心爱的人,却没办法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司朗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轻轻躺在崔佳萌旁边。崔佳萌翻了个身,嘴里轻轻的嘟囔了一声“小朱……”
司朗:“……”
小朱是医院里的一个小护士。这家伙不知道在这做什么美梦呢。
白天司朗救治伤者,两个小孩就在医院旁边干脆支了个招牌——“免费超度,需提供餐食。”司朗将自己的白大褂借给扎哈,看起来也有板有眼,跟着小和尚唱经。每天都有人来请他们去讲经,根本不愁没饭吃。晚上两个小孩吃饱了饭回到司朗的房间和衣而睡,有时候也会带上一个鸡腿或者橘子给司朗。
他们是自由的,灵魂在碦布尔上空飞舞。他们是盛开的高岭之花。
第九十章 真心话
“喂?听说你生病了?”
“肯定是崔佳萌这小子告诉你的吧?”司朗恹恹的躺在床上。
“没事,不用担心。我就是有点发烧。”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烧了?”
“洗澡洗到一半突然停电了,就用凉水洗的。”
“这么这么不小心?我都快担心死了!”柳曜的音调一下子提起来了。
“好啦好啦,我估计这两天也马上快回去了,不用担心我。”
司朗挂了电话,觉得自己好幸福,嘴角不经意的往上扬。
“他怎么乐了?”
“不知道。“
“是不是烧傻了?”
“差不多。”
辛加和扎哈站在床边看着司朗,把毛巾放在凉水里浸湿摊在司朗脑门儿上。
“谢谢你俩,你俩今天不去给别人讲经么?”
“今天先不去了。毕竟你生病了我俩不放心。”扎哈说道。
这两个小男孩站在司朗旁边。两只手紧紧的牵在一起。司朗恍惚的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柳曜和自己。
“等我走后你俩准备怎么办呢?”司郎问。
他们没有家,没有居住的地方,没有钱,靠着讲经姑且能把自己喂饱。
扎哈摇了摇头。
“你俩在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么?”
“没了。”
辛加把烟伸出窗外弹了弹,他虽然听不懂这两个人的对话,但和司朗在一起将近一周的时间,也能明白个别的发音。
司朗叫了客房服务,让他们带上来两份餐食。辛加右手绑着石膏,扎哈就一口一口的喂他吃饭,还细心地帮他擦掉嘴上的残渣。
司朗躺在一边看的真切。
“你喜欢辛加么?”司郎问扎哈。
扎哈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瞬间变得跟他身上的袈裟一样的红。
“当然喜欢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只是把他当做朋友么?”
司朗和这两个小孩每天同住在一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看的很真切。
关于两个小男孩的性情、习惯,还有关于两个小男孩对对方的态度。
司朗的手由于出过车祸的原因,在夜里常常会不自觉的抽筋,需要拉伸按摩几下才会好。
有一两个夜晚,他在半夜惊醒。他能看见窗户旁闪着一个小小的橘色火苗,辛加坐在床边将毯子轻轻给扎哈盖好。
那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柔和的光影,温柔又深情。
那不是看着好朋友的眼神。
扎哈红着脸站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手里抓着辛加的手不知该放在何处。
“辛加也喜欢你吧?”司朗问。
扎哈依旧是低着头,另一只手捂上自己的眼睛偷偷地笑了。
司朗只觉得这样可真好啊,两个小小的少年,可以不管不顾的相爱。
两个少年吃完饭,扎哈帮辛加洗头发。司朗看着两个少年坐在浴缸里互相泼水吹泡泡,只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一个月的支援结束,救援队告别了大使馆的人们前往机场。司朗透过车窗看着两个小男孩渐渐变小的身影,心中有些落寞。
扎哈手里仍旧紧紧的牵着辛加,站在马路边上看着客车渐渐开远,脸上是说不出的复杂的表情。那是一种想挽留却又明知没有结果的表情。
司朗看着两个小孩渐渐消逝在视线尽头变成两个小点,才把目光收回来。
一分钟后,司朗拨通了柳曜的电话。
“喂?你愿不愿意有两个不同国籍的孩子?”
司朗坐在座位上三言两语介绍了两个孩子的简单情况。
“我相信你。”柳曜说。
“司机师傅!停一下车!”柳曜走到车前向同行的翻译沟通了一下,司机师傅停下了车,司朗带着他的行李按原路往回走。
“柳哥!什么情况!”崔佳萌把脑袋伸出窗外大喊。
“你们先回去吧!我晚一点再回去!”
司朗拖着行李往回走,直到两个小孩再次映入眼帘。
扎哈和辛巴一人嘴里叼着一根烟坐在宾馆前的台阶上,就像当初他们无家可归的时候那样。
“hello!”司朗跟他俩打了声招呼。
两个人愣了一下神,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巴,然后跑到司朗身旁一把抱住司朗。
“你俩,喜不喜欢我?”扎哈给辛加翻译了一下,两个人一起点点头。
“你俩,想不想跟我一起生活?”两人点头。
“你俩将来愿不愿意跟我和我的爱人生活在一起?”司朗拿出手机,跟两个人看了司朗和柳曜的合照。
两个人点头。
“你俩愿不愿意跟我去中国然后生活在那里?”
两个人点头,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于是司朗就留了下来,在大使馆的帮助下在一个月之后拿到了辛巴和扎哈的签证和机票,三个人返回中国。
在飞机上,三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坐飞机,两颗小脑袋凑在机窗上,兴奋的上窜下跳合不拢嘴。
司朗看着两个小孩打打闹闹的场景,心里欣慰的想,或许柳曜会喜欢这两个孩子。
两个小孩打打闹闹好一会,等飞机餐发下来的时候,司朗教两个小孩怎么用筷子吃面条,教他们怎么用汉语说“你好”。
吃完饭,两个小孩闹够了就歪在一旁睡着了。相互依靠的两个小脑袋叠在一起,小手依然是紧紧的牵着。
一个从平民窟里出来的小混混,一个走街串巷到处念经的小和尚。看起来没有丝毫关系的两个小男孩,在命运的牵引下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