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清昀正打算拿起第二筷时,一旁的侍女端起那个装有棉云糕的盘子,撤了!
撤了!!!
她居然撤了!!!
而且根据这个记忆得知,所有的食物按照规定,都只能尝一口,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别人知道他所喜好的食物,从而下毒,所以说,侍女这么做是完全正确的!!
哈哈哈哈哈哈,这规定真好……个屁!
顾清昀压抑住自己愤怒的内心,一道食物只能吃一口,所以说与其让食物产生欲/望后离开,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相遇。
他干脆的放下了筷子,观察起了一旁的季疏白。
他坐在逆光下,身子单薄的可怕,仿佛风一吹,就可以倒在地上,手腕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新旧交替的伤痕。
他倒是没有这种一菜尝一口的规定,很方便的夹取了不远处的菜肴,那道菜是辣子鸡,他夹取的并不是鸡丁,而是辣椒,他毫无所知的将其放入口中,然后,咀嚼一番面无表情的咽下去了。
居然咽下去了!
顾清昀发现,由于看不见,有时对方夹取的是正常食物,有时夹取到生姜、大蒜、甚至八角这种“顶级”配料,然而不管夹到什么,季疏白都会直接吃下去,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就像是没有味蕾一番。
直到季疏白夹取到了一根完整的朝天椒。
然后,顾清昀看见,对方眼圈突然就泛红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似乎有潋滟水光浮动着,过了好一会儿,对方眼中的水光才消失,面色再次恢复成原本平静的样子。
“去把他面前的菜肴换成这些。”
旁边的侍女眼中浮现出疑惑,这种孩子怎么会引起长老的注意?
但是依旧遵从命令,将季疏白面前的辣菜换成了清淡小菜。
季疏白再次伸出筷子。
若是幸运他会吃到鸡丁,倘若不幸,也不外乎辣椒姜块等配料,然而放入口中,等来的却是铺天卷地袭来的奶香,他瞳孔不由的放大了一圈,整个人陷入了无措。
顾清昀注意到,对方的眼眸微垂,整个身子都僵硬住了,过了很久,他空洞的眼神向顾清昀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顾清昀明知道对方看不见,然而内心依旧有点发毛。
他看我干嘛?
又看不见,头瞥过来是因为脖子扭了吗?
本以为季疏白尝到这些清淡的食物后会吃的更多些,然而他却放下了筷子。
侍女们收拾起桌子。
这是怎么了?
莫非不开心食物换了?
他记得在无名峰时,就没吃过一道辣的菜,便猜测着季疏白肯定不吃辣菜,难道他猜测错了?
不管他猜测的错没错,对方就吃了这么点东西,晚上肯定会饿,于是他吩咐侍女烤个了鸡,晚上他再亲自送过去。
笑话,对方身上也许有帮助自己走出这个秘镜的关键,他当然要好好接触了!
终于等到了晚上,顾清昀估摸对这个时候对方应该饿了,于是去了季疏白那里。
他安排对方住在琅玉小轩,亲自提了只烤鸡,走了过去。
外面升了个轮明月,皎洁的月光倾泻在地面上,像是为地面铺了层轻薄的白霜。
“看见”顾清昀特意过来为自己送烤鸡时,季疏白歪着头,似乎对这种行为很是疑惑。
“我瞧你晚上没吃多少,想必半夜一定饿了,来尝尝?”他语气温润,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的打开了暗黄色的包装。
刹那间,食指大动的烤鸡香扑鼻而来,季疏白抿进唇,僵硬在原地,过了半响都未曾动弹。
顾清昀扯了个烤鸡腿,放在对方唇边道:“张嘴。”
季疏白僵硬的张开口。
把鸡腿养口中塞了一点,道:“咬。”
他麻木性的咬了一口。
“嚼。”
他面无表情,鲜嫩的鸡汁从口腔中迸发而出,机械化的咀嚼着,听见顾清昀“咽”字后,才咽下去。
顾清昀笑眯眯道:“好吃吗?”
这种鸡整个御清台一共就十只,味道不仅鲜嫩多汁,吃了还可以补充灵力。
季疏白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摇头?不好吃?”这个结果让顾清昀有点意外。
季疏白垂眸轻声道:“……都是食物,没有区别。”
???
鬼扯!
顾清昀不服他的答案,于是立刻问道:“那你明天想吃特别辣特别辣的辣子鸡,还是那个奶香奶香的绵云糕?”
季疏白不假思索回答道:“都一样。”
顾清昀不依不饶:“必须选一样!”
他愣住了,墨鸦般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终于小声道:“……绵云糕。”
顾清昀唇角弯起,得意的笑着道:“你看,我喜欢绵云糕,但是有的人喜欢辣子鸡,每个人的喜好不同,所以面对食物自然有所区别,只要自己喜欢就可以了。”
本以为对方会认同自己的这番理论,谁知听见这个答案后,季疏白脸上刹那间没了血色,苍白一片,摇了摇头喃喃道:“你说的不对。”
季疏白抬头,顾清昀注意到对方脖颈侧方有一道已经结了痂的剑伤,一直延伸到衣领的接线处。
他琉璃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顾清昀的身影,温润如玉、绝代风华,而眼眸的主人季疏白身影单薄,尤其是那仰起的脖子,脆弱且易折。
有一瞬间,顾清昀在想,这个秘镜将季疏白设定的如此孱弱,季疏白本人知道吗?
还是说,其实年幼时的季疏白本该如此?
然后顾清昀听见对方轻轻道:“人一旦喜欢某样东西,就会产生期待,期待落空,就会产生痛苦,越是喜欢的东西,失去后越是悲伤。”
“所以说,与其失去,还不如从未拥有。”
第16章 其有乾坤,玄天秘境(三)
自有记忆起,他就感受到了自己与旁人的不同,就连父亲面对他,两父子相见,也只有沉默无言。
顾清昀不能认同对方的这个观点,叹息道:“怎么能这么说,就比如说,你喜欢吃绵云糕,你吃到它就开心,你可以得到它,那你为什么要吃自己不喜欢的辣子鸡呢?”
“就算某一天,你可能吃不到绵云糕了,可是当初绵云糕给你的快乐是存在的啊!”
他解释的一本正经,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长老,而更像是一个与他地位相同的平辈。
季疏白秀气的眉头稍稍拢起,在顾清昀以为对方会想明白时,他却跳过这个话题,直戳问题的中心,歪头道:“涟清长老真的很喜欢吃绵云糕啊。”
顾清昀:“……”
!!!
有这么明显吗?这么简单被发现了!!!
顾清昀也跳过了这个微妙的话题,将问题直击灵魂:“我问你,你可有什么心愿?”
倘若这次任务真的与小季疏白有关,那无外就是得到想要的东西,换句话说,那就是——心愿。
顾清昀目光带着恳切,季疏白看不见,他空洞的眼神里一片死寂,过了半响,他苍白着脸轻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他脸上滑动着不解,一般的孩子都会开心的将自己的愿望说出来,有点谋略的,则是将这个承诺应下,回头与父母商量后,选择一个最有利的愿望。
而季疏白就像一只流浪很久的野猫,面对关怀,首先亮出却是自己的利爪,警惕的望着对方。
“因为……因为你长的好看啊!反正就是我看你很顺眼,你若是有什么愿望,我能做的,都可以替你办到。”顾清昀随便扯了个理由,利诱他快点说出自己的愿望。
好看?
季疏白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好看吗?
“快说,快说!”顾清昀期待的望着对方,等待着他口中的答案。
他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在暖色的烛光下,眼窝处映衬出淡淡的阴影,背脊一直挺的笔直,过了半响,才回答道:“可以给我一晚思考的时间吗?”
这等待的时间是有点长,可顾清昀却甘之如饴,倘若幸运,一夜之后,他就可以脱离这个任务了。
等顾清昀走后,季疏白来到庭院中,正巧路过名守夜的侍女,他拦住她,指了指自己的脸,茫然道:“我好看吗?”
那侍女以为对方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没想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居然问了个这种问题,“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气色不太好,太瘦了,所以一般般吧。”
说起这个,侍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亮起,得意道:“你恐怕是没见过涟清长老,他的那张脸,可谓是清古妖致,风华绝代,上次他就瞥了我一眼,我两条腿差点就苏软了,唉,只可惜,我们长老向来就是以实力取胜。”
等那名侍女走后,季疏白想着顾清昀所说帮助他是因为他“好看”这个理由,唇边扯开了一抹凉薄的笑。
他站在庭院吹了很久的冷风,直到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冰凉一片,才转身回到屋内。
回到御清台,一旁的侍女递给顾清昀一沓文书,开始时他还以为这是每日要批阅的任务,等打开后才发现,这里是季疏白所有一切的调查。
原来这就是拥有权利的好处,就连侍女也相当贴心!
文书里面有关季疏白出生后所有发生的事情,细致入微,详细周密。
天元四百七十二年,王氏难产死后,延下男婴,取名季疏白。
天元四百七十二年?
这个时间……
顾清昀脑海中火光闪过,这个时间,天元四百七十二年,所以这个玄天秘镜的时间,恰好是六百年前?
六百年前,他的主人季疏白还是个孩子,时间上是符合了,这个秘镜制作的也的确真实,莫非……这个秘镜呈现的是过去?
那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顾清昀一瞬间感觉血液都涌入头脑,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不可能!
他的主人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传说,他从来就没听别人说过,他主人少年时不能视物,既然看不见,又如何修炼?既不能修炼,又如何成为第一?
顾清昀继续翻着那文书,那些侍女给的内容很完整,就连季疏白他父亲在他母亲死后多久娶了多少个妻子、给他生了多少弟弟妹妹都记载其中,甚至就连季疏白修炼的逆天天赋也记录其上,只是由于他看不见,所以从不与人交手,避免误伤他人。
他看着文书中周围同龄人对季疏白的评论,大多数都是性格怪异孤僻,沉默少语,在长辈眼里,更多的就是可惜了。
的确,季府上下,只有季疏白天赋最佳,可一个修炼天赋最佳的孩子,却是个瞎子,这怎么能不讽刺?
再往下翻,便是一句——
天元五十年,季府亡。
看着这八个字,顾清昀沉思了很久,瞥向一旁掌灯的侍女,貌似不经意的问道:“你知道季府是怎么亡的吗?”
侍女面上浮现着疑惑:“涟清长老,你忘记了吗?季府是被魔族杀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一个独子,还是你将他带回了玄天门派。”
“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忘记了。”顾清昀挠了挠头,略有尴尬。
玄天门派?原来这个就是六百年前的玄天门派,这秘境做的也忒真实了。
这文书到这里便结束了,顾清昀抬起头,望向一旁的侍女:“你觉得,季疏白这人怎么样?”
那侍女思考了会儿,最终给了十二个字:“孤僻怪异,独来独往,格格不入。”
第二日很快就到来了,轻风缓缓,庭院微凉,清晨的阳光撒在庭院中,带来一抹明亮的色彩。
顾清昀站在楼台上,风吹起他的衣摆,一副泰然自若,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外表看似云淡风轻的等待着季疏白思考一夜后得到的答案,然而内心早就已经恨不得跑到季疏白的床边,扯着他的衣领让他说出心愿。
季疏白终于出现了。
他轻缓的向着御清台走去,顾清昀明明只带他走过一次,他却已经完全记住了这里的路线。
说那时快,在拐弯处一名端着水盆的道童撞向了他,水盆落地,里面的水洒了一地,那道童不满道:“你瞎了,没看见人吗?!”
小孩子脾气旺,要么吵起来,要么欺软怕硬,怂了。
季疏白蹲下身,手指在地上探索了会儿,终于摸到了那个水盆,神色平静道:“抱歉。”
道童拿起水盆就走了。
顾清昀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昨夜他看的那些文书,还有身旁的侍女,用着“孤僻怪异”“独来独往”“格格不入”这些词汇形容着眼前的人。
原本他想着,即使是孩子,主人童年时,依旧是个与旁人不同,成熟的孩子。
可现在他突然想到,就算是个成熟的孩子,那也只是个孩子,倘若没有人同他说话,他应该找谁说去?倘若没有人同他玩耍,他又能找谁玩去?若没有人愿意去做他的伙伴,纷纷将他当做一个异类,那他又该如何?
于是,他得到了一个“孤僻怪异”“格格不入”的形象,更让人认为他难以接近,不好说话。
顾清昀想起了昨日,不管对方吃到什么,都将其咽了下去,即使是自己厌恶的东西,也若无其事的当做正常食物,甚至就连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敢承认。
这,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他垂下眼眸,对方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孱弱瘦小,与将来温润如玉的模样相差天际。
“你可想好,要我答应你什么?”顾清昀内心略有点紧张,担心对方会提出自己无法完成的任务。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若是提出的心愿难如登天,他就干脆让对方换一个。
季疏白点头,语气淡定道:“我想拜你为师。”
听见这话,顾清昀差点没被口水呛住。
主人要拜他为师?
我靠!他这个是赚大发了!
这有何难?!
顾清昀松了口气,语气欢快道:“甚好,明日我们便举场拜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