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薛眠听得有点懵,李爵非常热情的给他做起了情感剖析:“师兄你一看就没怎么谈过恋爱,我给你分析分析啊。你看,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个高和低吧?低的迁就、宠着高的,高的才能被满足,有那种有恃无恐的感觉,倍儿踏实。而低的那个其实心里也高兴,这么高的人是自己对象,说出去多有面子啊,滋润!”
有点绕,薛眠承认自己没怎么听懂:“一定要分出个高低,不能势均力敌?”
“又不是打仗,要什么势均力敌啊!”李爵难得能在某个方面给这人充当一把人生导师,得意的要命,憋不住的更加拿捏起姿态来,小腿一翘,道:“感情这东西吧就是一个进,一个退,一正一负才能通电嘛。要都是一样的软弱一样的强硬,或者一样的主动一样的龟缩,那还玩个屁?全世界兄弟姐妹一家亲算了。”
说话间有人来敲门,提醒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半小时,同传老师可以去翻译室就位了。话题被中断,薛眠也没什么再听课的想法,起身拿包,见李爵又兴致勃勃的窝回了沙发翻手机,便嘱咐了一句:“我先过去,你别迟到。”
李爵连连点头,目送他离开了休息室,又窝在沙发里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背着包往会场去。
宾斯凯丽三楼的多功能大厅里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各路记者都已就位,工作人员做着最后一轮现场检查。
翻译室里,许明在三位译员的肩头上拍了拍,以示鼓励。最后将手停在了薛眠肩膀上,对他笑道:“要不老话怎么说有缘自会相聚呢,小薛啊,我看以后咱们得常常见面了。”
“许老师,”薛眠一手拿着耳机,一手握着笔,转过头朝他颔了下首:“这几天和天创的各位合作得很开心,还没来得及感谢老师给我这次机会,让我过来学习历练。”
“别谦虚,更别客气,”许明面带笑意,颇是满意的看着他:“历练归历练,但学习还是要大家互相学习的,这样才能共同进步嘛。”说着亲自给三名议员各递了一瓶矿泉水。
通常来说,同传过程中翻译人员基本是不饮水的,以避免中途去卫生间,影响现场的翻译工作。翻译室里的所有设备敏感度都极高,别说开门、挪椅子这种大动作,就是翻一张纸,咽一口饮料,声音都会被高精话筒传到室外的广播里。如果听者用的是耳机接收翻译内容,那么声音只会更大更清晰。所以从专业角度来说,无论翻译时长是几分钟还是几小时,译员在过程中都是不饮不食的。
矿泉水只是个摆设,意思意思而已,大家心里都清楚,接下之后便放到了一边。
“小薛,”许明看会议就要开始了,有薛眠在,他更加没有留下盯场的必要,便拍了拍他胳膊,稍微凑近一些,把声音再压了压:“会议结束后你回住的酒店换身衣服,不用西装领带了,穿得随意些。晚上有个饭局,领导设宴,我带你去见见,时间地址一会儿发你。”
这话意思表达得够明显,薛眠一听就明白对方是要干什么了,无非还是在打“挖人”的主意。倒也没太介怀,毕竟若是没有这位许老师,不但非凡会少接很多高质量的项目,他自己也会少很多接触一流case的机会。所以无论于公还是于私,他对许明都是真心感谢,自然不会直接拒绝。
不过许明把话说得这么低调,明显是在避开旁边两位天创的译员,看来这是他私下的行为,不想夸大出去。薛眠点了点头,投了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过去,许明心满意足的出了翻译室。
大厅里,李爵提着背包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铺开笔记本,装模作样的摆弄了两下,免得被人注意到他这个外来户。
台上四位西装笔挺的发言人已经就位,李爵抬头看了看,每个人面前光是提示重点用的稿子就有三五张,不禁为翻译室里的那三位捏了一把汗。心里琢磨着一人三五张,三人就是十几张,还得加上一会儿记者的提问和各种回答,洋洋洒洒算下来,这场会没有三个小时怕是结束不了了,箱子里那几位同志的嘴皮子还能承受么。
李爵是带着学习目的来的,会议过程中一双耳朵自然只捕捉薛眠的声音。按照惯例,一般一场这样规格和时长的大会,每种语言至少要安排三位译员轮流翻译。因今天这场是中方的发布会,所以不设其它语种,只以汉语和英语两语切换。
李爵捏着支钢笔在纸上涂涂写写,脑子一直凝着神,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出现在广播中,嘴角莫名就笑了。像是小孩子好不容易等来了心心念念的糖果,浑身都来劲了。
不是李爵给自家人吹,当薛眠那口行云流水的伦敦腔出现在广播里之前,上一位译员的翻译已经算得上是很流畅,很精致,很到位了。可俗话说的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旦他薛师兄把嗓音一亮,声线一拨,原本稍显枯燥的会场立时就亮了。
那声音描绘出的画面,就像在阳光明媚的泰晤士河畔,一位金发蓝眼的英国绅士向你递来一枝沾着清新水珠的玫瑰。周遭像被弹润的七彩气泡包裹了一般,空气里满是透肤的弹润,甚至能闻到一种根本不存在的沁人香气。
性感里带着点慵懒,简直妙不可言。
李爵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句能对应上这种感觉的网络流行语。
——耳朵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小场wuli薛哥哥的工作片段,不知道关在箱子里的哥哥当时的表情动作是什么呢~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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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幸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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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率地讲,思想和商品都将会在全球流通,不管有没有我们的帮助。所以我们应该寻求各种政策,使之帮助而不是损害我们的邻国。”
——“Frankly, ideas and goods will travel around the globe with or without our help。So we should look for polices which help and do not harm our neighbors。”
——“最后,感谢各位的提问。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谢谢。”
——“At last, thanks for all the questions。That’s all,thank you。”
干净结尾,利落收声。
李爵将录音笔收入口袋,不由的朝二楼投去一眼,嘴角疯狂扬起,毫不掩饰眼中的倾慕与崇拜。
口译这碗饭,到底还是挑人的。
薛眠就是那个得老天恩赏,必吃这碗饭的人。
宾斯凯丽大楼前,李爵背着双肩包,有些无聊的站等。过了好久才见一身笔挺西装的薛眠走出来,脸色微透疲惫,估计是这几场连续的会议消耗了不少元气。
“我靠,牛啊!”李爵充分发挥一个助理该有的作用,两步上前接过老大的提包,很是走心的奉承着:“师兄你下午这场也太厉害了吧,简直吊打啊!那俩天创的我一听他们开口就走神,还是你的声音好听,提神又醒脑,跟吗/啡似的让人上/瘾,就……”
“停。”薛眠适时打断了他的聒噪,揉了揉眉心:“晚上有个天创许总邀的饭局,如果不想一个人待在酒店,我带你去。不过不确定能不能让你入内场,要是不能,在外面点些吃的,账记我头上。”停了停,转头看了他一眼:“刚刚那些话以后不要再说,无论什么场合。”
李爵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位师兄一向低调惯了,就算业务能力再出众,也从不需要他人的奉迎赞美。何况天创的那些译员是什么角色?那可是翻译界最顶尖的高手,说他们比不上别的译所的译员,这话要是被听了去,绝对能抱着辞海一头磕死。
“知道啦知道啦,”李爵耸着肩膀吐了下舌头,也没觉得挨了教育不好意思:“我真知道啦,以后绝不胡说八道了……那师兄,我们是现在就过去吗?”
“不急,先回去换身衣服。”
晚宴的地址比较偏,五环外,据许明说是一家私人酒庄改造的,一般不对外营业,只接待与酒庄老板私教颇笃的VIP贵宾。
许明微信里写明了地址,顺便提了一句今晚做东的是个什么商业大亨。据称这位大亨刚留洋归来,因对国内的经济形势和政策法规不甚了解,正好这几天人在北京出差,就约了联盟商会的赵会长吃饭,主要是想讨教讨教国家最近出台的各项政策和互惠红利。
许明身在天创,按理说跟什么商会应该打不着竿子,不过这位赵会长是许明的一个远亲,今天的发布会赵会长又刚好也在现场,便顺道借这个机会聚一聚。
高峰期的首都堵车严重,等薛眠他们赶到酒庄时已快晚上八点。不过他们并不是这场晚宴的主角,迟到片刻最多也只是酒席上多罚一杯,不至于扫了谁的兴。
“这儿,这儿!”收到信息出来接人的许明老远就看到一辆出租车打着右转灯往酒庄这边驶来,一路小跑着上前招手喊道:“小薛,在这儿!”
二人下车,薛眠替许明与李爵互相正式介绍了一下:“抱歉许老师,我这位助理在北京人生地不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酒店,就一起过来了。一会儿要是不方便,可以让李爵先……”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翻译界的人才,多多益善。”许明笑着拍了拍薛眠的肩膀,又腾出一只手同样拍了拍李爵:“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非凡真是藏龙卧虎,我看这小李日后也不得了呢。”
许明其人李爵不是很熟悉,但他背后的天创译所却是如雷贯耳。天创一直想挖师兄薛眠,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就连非凡老总他崔叔都知道,而薛眠也从未对崔绍群隐瞒过许明的拳拳之心。倒是崔绍群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十分淡定,一点也不担心薛眠被对方挖走,所以外派薛眠参加天创邀约的项目总是答应得特别痛快,不为其它,就是有这份迷之自信。
“藏龙卧虎”的李爵不禁夸,一听这话简直喜不自禁,赶忙将不怎么硬挺的身板掰直了七八分,迅速把手伸了过去:“谢谢许总褒奖,我一定向师兄多多学习,多多努力!”
“好好好……”许明一贯爱才惜才,听着年轻人表决心,心里很是高兴,就又多聊了几句。直到把能夸的都夸完,实在是没词了,这才引着二人朝酒庄三楼的宴会厅走去。
酒庄是座改造过的三层洋楼,内部格局通透,装修走的是中式风,对称、庄重、大气这样的元素随处可见。
许明在前引路,三人在两扇近三米高的红木门前驻足。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四折的巨大山水屏风——风吹月下翁,独钓寒江雪,远有青松挺立,近有白石傲然,意境悠远,颇具古风。
薛眠微微点了点头,想着,金银堆砌起来的地方,倒也不全然都是金银。
走过屏风,偌大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套明清式样的家具,看纹理和色泽,应该都是紫檀木质,可见这酒庄老板定是一位身价不菲的头脸人物。
客厅左右两面的墙上对称地挂着几幅水墨画卷,虽不至于是古董,但看落款与名章,都是出自当代几位颇有分量的画坛巨匠之手,价值亦是不轻了。
薛眠饶有兴致的驻足看了一会儿,许明指着其中一幅对他说:“我不知道小薛你懂不懂水墨画啊,不过听这儿的老板戚总说,这幅《秋夜月林图》是他当年花了大价钱拍来的。作画的是位女画家,你看落款,名字叫如媛。一个女画家能把中国的山水画画得这么大气磅礴,又不失该有的秀丽婉约……”啧啧两声:“不简单啊。”
但说完之后又摇了摇头,兀自叹了一口气:“不过听说这位画家很多年前就过世了,遗作也没留下太多。她的作品据说只赠不卖,原先都是捐给社会上的一些慈善机构,后来不知怎的,很多都流到了拍卖行,也是可惜了。”
许明自顾自的仰头说着,没留意旁边的人一直紧紧注视着那幅《秋夜月林图》,眼神清明,目光胶着,自始至终没有移开半分。两泓深水似的瞳孔里闪烁着不明的光,隐隐跳跃,呼之欲出。
许久,薛眠弯起嘴角,朗朗一笑,语气温和得如同三月里的春阳,与他往日清冷的神态简直判若两人。
他说,这画,的确很好。
“是啊!很好。”许明没察觉到什么异样,点头附和:“连我这个外行看着都觉得很好,画功了得,意境也到位,真是不错!”
说话间,前面门厅里传来一阵笑声,似乎话题进行的不错,相谈甚欢。许明指了指里间道:“赵会长他们就在里面,今天聊得开心,多喝了几杯,一会儿说不准也会让你走几杯。小薛,能喝吧?”
这样的场合喝酒总是免不了的,薛眠自认算不上“能喝”,但几杯应该没问题。点了下头,不过他还有其它的话想先问明白:“许老师今天叫我过来……主要是为了见赵会长吗?”
许明点了下头,再压低了一点声音:“我知道你的想法。崔总对你有知遇之恩,又送你去欧洲接受了一年的系统培训,这些年你替他做事也是应该的。不过你这么好的苗子,不来天创真的可惜了。赵会长跟我们孙董是战友,关系不错,他要是能给你美言几句,加上你自己本身又能力出众,我估计孙董很快就会给你下帖子了。”
薛眠开始有些佩服这位许老师的毅力了。为了能将自己这棵“好苗子”挖走,老许还真是不遗余力,炮火猛攻,火力全开。
“其实一直以来都想跟许老师说声谢谢,”薛眠向许明投了个感谢的笑:“为了我的事您操心不少,比我自己还费心,真是惭愧了。”
“这没什么,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许明摆了摆手:“如果赵会长这根线搭得成,崔总那边我去打招呼。他要是埋怨我抢了他的人,没事,回头天创的外单我可以多介绍一些给非凡,好好补偿他。但要是赵会长这边走不通……”顿了顿,皱了下眉:“小薛啊,你听我的,下半年天创的公开招聘活动,你务必参加一下。”
薛眠笑了笑,没说话。
关于想不想进天创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很多次。
答案是显然的。
他想。
说起薛眠,与“翻译”二字其实有段不浅的渊源。
薛眠的父亲名叫薛兆寒,曾是某大型国企驻奥地利工作站的一名随行翻译。薛兆寒为人正直果敢,工作认真投入,因为长期驻外的原因,一年里极少能回家,所以薛眠对“父亲”一词的印象大部分都定格在一张张带着奥地利各处风景和地标的明信片上。那些薄薄的纸片,精美的画面,背后就是“父亲”这个角色所能给他的全部陪伴。
后来,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他与这位半是熟悉又半是陌生的父亲从一年里能见三次面,每月能通四次电话,变成自此天人相隔,生死永别。
同一时刻,他失去的除了父亲外,还有挚爱的母亲。
一场意外的船难,让他从此成了孤儿。
那年,他才刚满十岁。
此后,原本开朗无虞的少年度过了一段非常漫长也非常灰色的时光。虽谈不上因此性格大变,但这场巨变确实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些关于自卑、恐惧和不安的种子。
再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增加,他开始发出内心沉寂了多年的那个疑问。
父亲牺牲与家人的天伦之乐常年外驻他国,忍受别离之苦,按捺思乡之情,一个人面对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异乡岁月,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