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是小觅的生身父家,论起抚养权要比他占优势太多。但既然打定了主意把孩子争过来,薛眠就不能不全力以赴。金钱、人脉、法律、关系,这些都是他的炮火子弹。他千金可抛,不惜铤而走险找出明的暗的各种办法,以利诱、以威胁,甚至单枪匹马来到韩家,拎着韩风同的脖子拖到窗边,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看着外面无边的夜色,忽然转过脸对韩风同笑了一下,说,要么一起同归于尽了吧。
那一晚对韩风同来说终身难忘。
要不是他胆小如鼠、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见这个前任小舅子双目充血印堂发红,一副真的不问生死要跟自己一头栽下二十楼的架势,那一晚社会新闻版面的头条可能就让他们上了。
韩风同不是不愿意放弃抚养权,事实上他既没养活小觅的能力,也没抚养这个儿子的意愿。比起养儿子,在外吃喝玩乐不是更逍遥。没人管,也不必管别人,图的就是这份自在。
韩家一双父母倒是想留下孙子,可他们年纪太大了,一没有体力,二也拦不住儿子的执拗——韩风同说了,我的事你们少插手,过好自己得了,我的儿子我自己处理。什么大孙子二孙子,你们要真想抱孙子,等我玩够了这几年,还怕以后不能再生几个给你们?
所以,要想让韩风同不吵不闹不折腾,心甘情愿的交出小觅的抚养权,条件只有一个——钱。
大口一开,要价三百万。
气得崔绍群抄起电话就要找派出所的哥们儿报案,准备告姓韩的一个敲诈勒索巧取豪夺。
薛眠整个人被沙发裹着,坐在阴暗的角落里。他一言不发,嘴里是一根点着的烟,红色的火光忽明忽灭,提醒着那黑漆漆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崔绍群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挠头想办法,一边忍不住破口大骂韩姓孙子:“三百万?他妈的他怎么不去抢?怎么不去大马路上被吊车撞着飞一圈以命换钱?不要脸的傻逼玩意儿,在这卖儿子呢他?操!”
“够了,师兄。”角落里一片烟雾缭绕,袅袅的青烟不断从那点猩红的火苗上释放上升。薛眠揉了揉额头,起身从阴影里走出来:“钱我会想办法,这也是唯一的出路……毕竟他才是小觅的爸爸,法律上我站不住脚。”
“可那孙子也太他妈狮子大开口了,那可是三百万啊!”崔绍群仰天长叹,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难不成你去抢银行吗?”
当年的非凡还没做到现在的成绩,崔绍群真心实意想帮忙,可且不论他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就算拿得出来薛眠也不会要。无论是掏老崔口袋里的钱还是从公司账上划了给他,他都不会答应。
这不是欠不欠人情的问题。
老崔不比别人,他是薛眠“非亲兄弟却胜似兄弟”的亲人,欠他人情,薛眠不怕。
只是还没到那一步。
毕业以来,薛眠勤勤恳恳工作四年,没有任何挥霍消费,攒下积蓄三十万,去年底的时候贷款买了一套房子。如果现在转手一卖,按照云州房价升值空间,赚的差价不过十万块,根本不顶用。
但天无绝人之路,已经定居欧洲的武小满一个电话打来,说他可能有办法搞定钱,让薛眠再等他两天。
过去的几年里,薛眠偶尔兴致之下提笔作画,前后加起来共有十五幅。武小满在欧洲做职业艺术品经理人,一直跟画廊、拍卖行、收藏协会有合作,之前一次慈善画展上他突发奇想,把薛眠的画要过去挂进了画展里,没想到反响居然不错,在得到薛眠的首肯后替他卖掉了其中的三幅。但因为是搞慈善,而且这些东方水墨画之前没在欧洲地区出现过,算是既没名气也没影响力,初次露面获得认可纯属歪打误着,所以卖的价钱并不高。如果以后真想走这条路,还得需要武小满这样的经理人好好运作才行。
显然那会儿的薛眠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他一心扑在翻译上,画画只是一个习惯,而且也不定期提笔,只在有灵感时才会挥毫。
不过这一次武小满的电话却带来了一个转机。
早在一个月前,当武小满听说薛眠为了薛小觅的事正在想办法筹钱,他离得远,也帮不上太多忙,琢磨了半天,最后跟薛眠商定把当年没卖掉的那十二幅画重新换个画展挂出,并且这回还花了点心思做了点广告,争取吸引一批有眼光的高质量买家,提档卖个好价钱。
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有眼光”的买家终于在上周武小满办在瑞士苏黎世的画展上出现了。
据说是一眼就相中了武小满挂出来的那十二幅画。
武小满充分发挥一个经理人该有的巧舌与谈功,最终以六十万欧元的高价将画打包售出,创造了那场画展上的最高交易记录。
一开始薛眠是不信的,甚至是有点惶然的。六十万欧元,换算成人民币接近五百万,哪个“有眼光”的专业收藏家会花这样一个数字买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业余选手画的画?
武小满在那头都急了,说有钱主动找上门还不好啊,趁着买家都还没喊后悔呢,赶紧拍板才是正理。薛眠疑虑未消,正犹豫不决时,那头又来了消息——
那个冤大头买家在付款前提了一个要求,他希望这些画的作者可以在日后每年都给他画一幅画。他不强调风格,也不规定内容,只要是这位落款为“坐北”的画家画的就行。而每年的这幅画也不白要,他将以一元人民币的价格向坐北购买,“合约”期为十年。
至此,薛眠终于吁了一口气。原来人家并不是冤大头,后面这十幅算是白送的画才是他这次出这么高价的原因。
解除了顾虑,薛眠让武小满把合同传真过来,签了字,落了名,钱也终于有了着落。
如今这位画家“坐北”就坐在书案前,埋首垂目,神情专注。笔锋在宣纸上细细勾勒,画上内容出云入海,淡逸劲爽,锦绣山河跃然纸上。色彩清秀,不着重姿,但磅礴气势的山河表里却栩栩如生不差分毫,可见笔下真章实力。
今天感觉到位,大有一气呵成直接收笔的架势。薛眠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全情投入,手边电话响了一声。
低头一看。
费南渡。
作者有话要说:
请着重记住本章内容,后面考。
嘿嘿嘿明天见!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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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笙曲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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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还没灭。
薛眠垂着眼睛看着那个亮光的“F”,第一反应是在脑海里倒推了一下他们已经多久没联系。从上次在秦笛餐厅吃饭算起,差不多有半个月了。
快半个月没联系,好像也没什么一定要联系的理由。云汉不派差事,非凡的译员连去都不用过去,除此之外,实在没什么由头见面。
薛眠搁下笔,解锁了手机。
-忙吗。
也就短短的两个字,但是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兜住薛眠那颗本来跳得很平稳的心脏,又像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探入水中,搅得一池静波起了涟漪。
-还可以,不是太忙。
薛眠对着屏幕输入了好几次,删删改改、改改删删,最终敲下这句。
没一会儿回复就发过来了。
-身体呢?
怎么说呢。薛眠发现关于自己身体好不好的这个问题,对方好像一直很关注,甚至是很在意。他搞不懂,难道是那次昼山住院的事给他留下了自己身体素质很差的印象?
其实他身体可以的,按时吃药复诊,化验单上的各项指标也在一个一个归位正常。还有那盒药糕,味道比想象中好太多,效果也不错。薛眠不敢说自己肠胃大有改善全是药品的原因,总觉得那盒糕点多少应该也起了点作用。
突然想听他的声音。
薛眠发誓这真的是突如其来的念头,突然到他都还没来得及问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一串文字已经不假思索的发了出去。
-你在忙吗,可不可以接电话?
几秒后,屏幕上弹出的两个字让薛眠的心跟着扑通扑通狂跳了好几拍。
-打吧。
记不清到底犹没犹豫,或者犹豫了多久,总之等薛眠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拨出去。
然后很快被接通。
薛眠清了下嗓子,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又似乎笑了一下,道:“你打来的电话,应该我问你有什么事才对。”
这话听着是有道理,可明明又有哪里不太对,薛眠转过弯来立刻回道:“不对,刚刚不是你先发信息过来的吗?怎么能算是我找你。”
这回费南渡是真的笑了,在那头道:“好吧,是我主动。晚上有没有空,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薛眠问。
“上回秦笛没告诉你,Seven并没有解散,只是他一个人退出了。乐队今晚有公演,他邀你过去看。”
薛眠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他们全转业了。”
“那是支老牌乐队,有许多忠实粉丝,不会这么轻易解散的。”那头费南渡的声音忽然变远了一点,一阵很小声的对话声响起,听动静是有人进了办公室,正在跟他汇报事情。
薛眠举着手机,瞥见宣纸上有一处细节可再着墨二三,便提笔蘸色,弯下腰,徐徐勾出了一只乌篷船。
画上内容和去年那幅一样,是他比较中意的山水风景。意境开阔宏大,画面视角高远,是写意风格里最擅长的一类。
还专门取了个名字——《日海步云图》。
说来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在画作名字上动心思,比起前面几幅好像编号似的只以年份加季节取名字,今年这件算是有心多了。
电话那头事情处理完,费南渡接过话题继续道:“晚上八点开场,我们提前过去。”
薛眠本以为自己会找个借口拒绝,可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张不了口说不去,说自己晚上已经有约。
所以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说了一声好。
晚上七点,薛眠从家出门。下午电话里已经说好了,今天不必费南渡绕路来接,他自己开车过去。
演出地址是城东一个大型酒吧街区,那地方年轻人去得多,薛眠让崔绍群拖着去过两次,发现果然不习惯那种灯红酒绿的喧闹疯狂气氛,后面就没再光顾过。
城东路况优于市区,车开了半小时就抵达。薛眠将车停到街区地下停车场,走上路面的时候天刚擦黑,夏末秋初的晚霞残留下最后一抹胭脂红,在天际的余光里渐渐被吞没。
兜里电话响起来,薛眠按下接听键。
“到了?”费南渡问。
“嗯,刚到。”
薛眠举目看了看四周的华灯初上,街道民国时期的建筑比比皆是,两层高的灰砖小楼错落有致。由于一些历史原因,百年前这里曾经是法租界,所以建筑风格里保留了一抹西方风情。现在被打造成酒吧式文化街区,很多现代元素加入其中,比如墙壁上的涂鸦作画,街边抱着吉他的自由歌者,都将这片老景区贴上了“时尚”、“潮流”的标签。
“沿着主街往东,两百米左右有个梧桐广场,”费南渡手打方向盘,耳边夹着手机:“舞台就搭在那儿,你先过去。”
薛眠好像听出了点什么:“你自己开的车?”
费南渡应了一声:“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到。”
梧桐广场在街区正中心,老厂牌Seven乐队今晚有演出的消息已经插着翅膀的传开,当薛眠走到的时候,广场上早就人山人海,围满了各路乐迷粉丝。
不同于演唱会或音乐节的演出形式,这次表演地点定在开阔的酒吧街,并且不采用售票模式,三百个座位由主办方对接的三十家街区里的酒吧分领,每家分得十个座位,可以把票送给本店的长期老客户,也可以任意转赠,原则就是免费。至于其他没座位的观众则可在指定区域站着观看,按薛眠这会儿一眼望过去的人头数推算,今晚至少将有一千人在这里共同度过一个狂欢之夜。
找了个人少点的街角站定,薛眠点了支烟,一边等人一边望向不远处的主舞台。这次演出虽然不售票,但灯光设备都没马虎,该有的全有。龙门架上挂着的追光灯和射灯将百余平的舞台照得犹如白昼,台上演职人员正在做最后的调整,电子琴、架子鼓已经就位,两个抱着乐器的乐手站在舞台最里侧,面朝大屏上的字幕互相沟通着什么。
薛眠视力好,一眼就认出了那二人正是乐队的贝斯手冠佑和吉他手泓杰。这么多年不见了,除了年岁见长,脸上多少留下了一点岁月的痕迹外,二人从五官到体型都与当年毫无二致。
果然玩摇滚的都有一颗长青不败的心。
薛眠无声笑笑,想看一眼时间,可手还没抬起来,突然嘴上一空,原本叼在齿间的烟就这么让人给抽走了。
费南渡立在两步外,夹着燃了一半的烟卷朝薛眠晃晃:“烟瘾不小。”
“……你怎么知道我站这儿?”薛眠有些错愕,看了看他手里的烟,想伸手拿过来,可对方动作快他一步,烟头被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晚上了,少抽点。”费南渡扬了扬下巴,指着舞台那边道:“座位秦笛已经安排好,我们在第二排。”
“不是说座位都分给了各家酒吧吗?”薛眠跟着他往舞台那边走:“怎么他还能给安排?”
费南渡笑了一下,转过脸对他道:“因为这里有间酒吧,老板叫秦笛。”
“……啊?”薛眠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