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眠眉头紧皱,心绪难平,冥冥中觉得有事要发生。
推开门回到家,面对一室的空空荡荡,心里更加忐忑不踏实。好像背上系着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很细很细,人被垂吊在几万米的高空上,落不到地,更怕落地。薛眠怕那根绳子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崩断,在剧烈的失重中身体垂直下坠,然后无可挽回的摔一个粉身碎骨,变成一地粉渣。
他猛的发了个抖,决定去洗个热水澡。
拿上睡衣走进浴室,看到镜子里的人脸色发暗,表情出奇的阴郁,浑身都笼罩在一团灰色的阴云里。左眼角上方的额头上贴着一块三四公分宽的白纱布,薛眠刘海不算短,但还是没办法完全遮住,露出来的白色边角似一道疤,提醒着他今天好像不是一个好日子。
说不上来的消沉低迷,心情丧到了极点,就像外面的天气。
对了,校医说伤口不能沾水,那……澡还能洗吗?
正犹豫间,听到外面手机在响。薛眠重重呼了一口气,迈步出了浴室。
意料之外的一通来电,薛眠蹙着眉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三个大字,一时间莫名的有些无措。
手机响到自然挂断。
轻吁一口气,心想着既然挂断了,也不打算回拨过去。
可紧接着电话又响了起来。
薛眠低头一看,还是同一个号码。铃声锲而不舍的躁动着,像一把漏风的琴,不断在耳边聒噪,发出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响声。
无比烦躁的情绪又攀升上一层楼,薛眠咬了下嘴唇,按下了接听键:“喂。”
许是没想到打第二通就能被接起,电话那头的人明显顿了一下,发现信号没断,急忙喊了一声:“薛眠?”
薛眠搬了张小矮凳坐到阳台前,外面虽然阴沉沉的,但他的花和草都还开得茂盛,一会儿记得要去浇个水,最好再修个枝,前几天看到都有长分叉的了,不剪掉的话会吸走主枝的养分的。
“……薛眠?”
卞雪莉迟疑着又喊一声,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在……在听吗?”
“有什么事。”薛眠应了一声,他实在给不出这个人什么更多的情绪。
“你……最近过得好吗?”卞雪莉赶紧接上话。
“很好。”薛眠也答得按部就班。
“薛眠,我们好久都没联系了,我在忙一些事……很重要的事。”
卞雪莉突然叹了口气,情绪明显的低落下去,不再像前段时间疯狂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那么激烈了,语速也慢了许多:“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没关系的薛眠,你应该怪我的。但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和你尽快见一面,可以吗?”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是需要见面聊的。”薛眠抬起两根手指,挤压着突然发疼的鼻梁。
“不是这样的,”卞雪莉似乎很焦急,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急切:“薛眠,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它和你有关,我是为了你好才打这个电话的。薛眠,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费南渡会和你谈恋爱吗?”
薛眠心口猛的一跳,有些不可置信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闷声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带你见个人,薛眠,我们去见一个人。”
见事情似乎有转机,卞雪莉立刻把话续下去:“那次事情之后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薛眠,我是对不起你,但我也真的不想伤害你。后来我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这整件事情太古怪。薛眠,难道你从来没有对你和费南渡在一起这件事产生过任何疑惑吗?他的家世,他的背景,还有和你相差四岁的年纪……你们本不该有交集的,薛眠。为什么他会追求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一阵接一阵的刺痛袭来,脑袋里好像有个巨大的浪潮漩涡在滚动,那漩涡不停的轰鸣着,发出诡异而喧闹的声响。它张开血盆大口,把原本清明的思绪一点一点慢慢吞噬,最后脑子里只剩下嘈杂的耳鸣声和混沌的记忆碎片。
身上突然一阵发冷,薛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咬牙稳定住情绪,闭了闭眼,冷冷的吐出几个字:“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眠,我知道你这会儿一定很诧异,也很不安。我想说的话它或许不会太好听,但一字一句全是实话。”卞雪莉适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调,尽量做到客观且平静:“薛眠,这次如果我再骗你,我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薛眠深吸一口气,扶着玻璃门站了起来。他腿忽然有些使不上劲,需要靠着沙发才能站稳。
缓了缓,开口道:“要在哪里见面?”
“我知道你已经搬出学校了,我不瞒你,我查过你,但主要不是为了查你……算了,把话留到见面说吧。”电话那头传来奔跑的声音,能听到卞雪莉好像在马路边拦车。她声音很急,对着电话喊道:“地址我马上发给你,薛眠,不管一会儿见了面大家会说什么,反正你……你要好好的啊!”
好好的。
我要好好的。
我他妈还怎么能好好的!
“嘭”的一声闷响,一具瞬间冷透的身体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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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归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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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猜疑并不是因为有了人指点所以才察觉。
它从来就在那儿,只是上面覆了一层土,埋住了,不露头,经人提醒挖开后才重见天日,才后知后觉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薛眠一直都有这样一个疑问——为什么他的会遇到费南渡。
这么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么本不应该存在交集的两个人。
只是以前提起这些时,“冥冥中自有天定”这样的借口似乎更占上风,好像只要跟缘分扯上关系,跟天命攀上交情,一切的相遇虽然玄妙,却都玄妙得美好甜蜜。
所以他把两人走到一起归结为有缘。遇见了,有缘;爱上了,有缘;决定要在一起了,有缘。
哪怕脑海里总有个挥之不去的声音在隐隐发笑,笑他的单纯,笑他的幼稚,笑他不谙世事。
他以为那声音只是梦游的幻觉。
他也常在夜深人静突然醒来的午夜悄悄问自己,像不像个躲在墙角捡漏的小偷。手上攥住的幸福都是偷来的,是老天爷不小心打乱了命盘,错送给他的。
初秋的风吹在脸上并不觉得有多凉,但心如果不发热了,浑身都是冰的。从指尖到耳朵,从脚到头,从后背到前胸,哪哪都是。
“小伙子,到了。”出租司机停稳了车扭头看过来,出声提醒道。
薛眠回神,点点头,付了车费推门下车。
偏僻的马路上人流和车流都不多,几米外的地方是个不起眼的咖啡厅,门头干净,但生意似乎不好。薛眠迈开突然变得沉重的步子,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吧台旁的卞雪莉。
卞雪莉瘦了,本来就是风吹就倒的模特身材,如今更是肉眼可见的又瘦了一圈,但精神还行,没有萎靡不振,脸上还化了一点淡妆。
“你头怎么了?”卞雪莉快步跑过来,眼神紧张的盯着薛眠头上的纱布。
“没事。”薛眠下意识偏了下头,避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卞雪莉怔住,手还在半空举着,脸上划过一道明显的尴尬,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包厢道:“那走吧,薛眠,我们进去说。”
薛眠没什么反应,机械的迈开步跟上去。卞雪莉在前面推开包厢门,借着房间里亮堂堂的灯光,薛眠看见角落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三十出头,穿着得体,个头不是很高,长相精明,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男人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在对上薛眠目光的时候主动点了下头,身体往后让了让。
卞雪莉引薛眠在男人对面的沙发上坐定,介绍道:“薛眠,这位是方老师。方老师,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薛眠,他是我的好……我的同学。”
方庆年点点头,目光投向对面的男孩,主动开口道:“薛眠你好,我叫方庆年,你和小卞一样喊我方老师就好。我是一名私家侦探,今天过来是受小卞所托,有些事要和你聊聊。”
“……私家侦探?”薛眠皱了下眉,眼中立刻升起两分戒备,转头盯向了卞雪莉:“你就是找他查的我,查到我搬出了学校?”
“你别激动,薛眠,我说了,查你不是目的,我也只是了解到你搬出了学校而已,后面就再没跟踪过你了。”卞雪莉递了杯热水过去,小心翼翼的解释着:“你既然能搬出学校,我还用查什么呢,一定是搬去和费南渡住了啊。薛眠,我也不是傻子,这个还猜不到吗?”
“所以呢?”薛眠语气难掩不快:“你能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找一个侦探跟踪调查我,又要我怎么相信没有后文?”
“真的没有了,我向你发誓。”卞雪莉立刻举起左手,信誓旦旦的道:“电话里已经跟你说了,我的目的不是查你,你简简单单,你这么天真单纯,你有什么可让我查的呢?薛眠,放下你的戒备,让我们认认真真的聊一次吧。相信我,今天之后你会感激这次见面,你会感激我的。”
感激你?
呵呵。
薛眠悲哀的想,我还要感激你——感激你即将抬起手里的刀,感激你不知在背后藏着什么样危险的枪/弹/炸/药,准备摧毁我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
来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准备着等见了面,自己会听到多少意料之外的关于费南渡的见闻与故事。
但薛眠还是太单纯。
原本他以为故事的叙述者只是卞雪莉一人,如果是这样,那他完全有理由在她还没开口之前就先架起一道屏障,无论卞雪莉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他对那些内容有半分质疑,只要它们听上去有一点点的不可信,他就可以全部推翻不信。
谁让卞雪莉和费南渡结仇了呢?
所以卞雪莉必然是怀恨着费南渡的,所以她的话怎么能信?
可她却找来了一个侦探。
薛眠没接触过这行,但不代表他不了解这职业是干什么的。拿人钱财,与人办事,因为拿了钱,所以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找到雇主想要的任何东西。
是“找到”,不是伪造。
没有开脱造假的可能性,一点也没有。
“薛眠,你好。”方庆年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放到了薛眠面前:“你不用对我抱有敌意,我是侦探,不是大街上那些搞八卦的狗仔记者,为了吸引眼球而弄虚作假。我们这行看似不见光,但做的都是救人帮人的好事,比如婚姻里很多女性就会找我们求助,因为她们怀疑自己的丈夫出轨不忠,甚至家暴她们、转移财产、伪造文书等等。而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出马了,去给那些受困的人寻找最真实、可靠的证据。什么是证据?那是在法庭上可以有效保护到她们的武器,是犯错甚至犯罪的那一方不愿看到的定罪书。薛眠,小卞找我帮忙查人,这件事对你而言,就是在变相的保护你。”
“保护?”薛眠哑然失笑:“你们要怎么保护我?”
他眼睛发红,猛的抬头看过去,声同质问,嗓音不受控制的颤栗着:“你们莫名其妙把我叫来,原来是想保护我?方先生,请问你查了谁,查到了什么?查的真吗、准吗、可信吗?而结果和我又有多大关系?我在这件事里有位置吗?”
“你别激动,我再强调一次,你需要保持情绪平稳,不要太过激动。”方庆年抬起双手做了个按压的动作,目光与薛眠对视,不迫道:“放松自己,我知道你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薛眠,你很聪明,我学过心理学,你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因为你已经猜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放轻松,吐口气,我会等你做好所有准备再开始。”
方庆年言辞凿凿,状似诚恳无欺,对自己怀揣的东西似乎信誓旦旦,真实性无须怀疑。
如果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能遵从自己最本心的意志,薛眠想他这会儿早已经拔腿起身,夺路而逃。
拒绝真相是人的本能,就像趋利避害也是本能。因为真相一定会与初衷背道而驰,越行越远,轻易无法接受。
何况只有真相足够难看,才能显得现实可笑且残忍。
“……你说吧。”意志强迫着身体坐了下来,薛眠低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那杯水。他眼中貌似空洞无物,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只有他自己知道已经没了温度,凸起的关节硌在掌心里,竟一点也不觉得疼。
“深呼吸,薛眠,不用觉得害怕。”方庆年伸过一只手,在他小臂上轻轻拍了拍,能感觉到掌心下的这具身体正小幅度的发着抖,但没有抗拒自己这一示好性的安抚。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但时间轴得往前倒推。”方庆年收回手,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抽出一份资料放到了茶几上:“这是一份复印件,原件不算十分机密,但得托点关系才能拿到。所以我可以给你在这里看,但不方便让你带走。”
视线里一份纸质的文件躺在面前,薛眠直直盯着看了一会儿,好半天才伸出手去碰。
“这是一份今年四月住建开发局某项目的中标通知书,以及所有投标公司的背景介绍。”方庆年指着页面最中间的一行字点了点,刻意强调道:“这家地产公司,薛眠你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