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德的嘴唇掀动,脱口而出一句不中听的咒骂。
斯内普将袖口整理好,他朝老巫师微微颔首:“多谢。”
查德朝他挥挥手:“快走快走。”
接下来的两天,斯内普安分地待在治疗室里,他偶尔会观察卷边花的长势,大多数时候则是坐在床边阅读预言家日报,他的病房是曾经布莱克呆过两年的小隔间,除了拥有简陋的制作台和杂乱堆放的魔药材料,还有一面朝南的窗户,能够看见诺伊斯岛的一片空地,非常有限的机会里,斯内普会发现布莱克在那片空地上散步,身后跟着至少两个圣芒戈的治疗师。
樟木柜,坚硬石质材料的魔药制作台,打磨得十分平整,能一次摆放三个坩埚,成套的刀具和各式各样用于处理魔药材料工具——卢修斯来的高调,他大概是把庄园里所有的夜骐都拿来托运行李了,小隔间只花了几小时便修缮一新,厚重的双层天鹅绒窗帘从上之下垂落到地面,不透一点光,樟木架上依照斯内普的喜好,泡在罐子里储存的材料放第二排,干燥贮藏的放最高层,植物类的统一放进樟木格里,以字母顺序从左至右排列,动物尸体内脏存放在另一边。
家养小精灵在房间里忙活。
清空的治疗室外,西弗勒斯恢复了原本的容貌,站在卢修斯对面。
“愚蠢至极!”
“卢修斯。”
“这是你——西弗勒斯斯内普——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卢修斯的愤怒不加掩饰,他顾不得什么贵族风度、绅士体面,名门涵养,“回报率为零的一桩买卖!不!回报率为负值!”
“这和加隆无关,卢修斯。”
“当然,损失了健康,损失了机会!机会,西弗勒斯,唯一的!”卢修斯沉下声音,他逼近几步,手杖朝窗户外面的格兰芬多指去,“这是波特该操心的事情,没有六月魔药也总会有别的去拯救他!哈利詹姆斯波特——他现在差不多拥有一切!放布莱克出去——你相信吗,只要波特愿意开口,恐怕会有人捧着跳动的心脏送给他!”
“卢修斯……”
“你真是个无与伦比的蠢货!西弗勒斯斯内普!”
魔药大师侧过身,看着窗外,布莱克在踢一块石头,斯内普不打算反驳:“我很清楚后果,卢修斯。”
“你说什么?”
“波特不会开口找人讨要心脏,他会骑着飞天扫帚,去遍地找不出一个天才的欧洲大陆给他的教父找解药。”
“那就让他去!”他比划了一个恶毒的手势。
“注意举止。”
“举止?就算是我的父亲从坟墓里跳出来也休想此刻教导我的言行!”卢修斯一把拉上了窗帘,格兰芬多巴望的眼神令人恶心,“西弗勒斯,请克制你的善意。”
斯内普收回目光:“善意?你确定你要用这个词来描述我?”
“不,这是我精挑细选后,所认为的最不至触犯你的词。”卢修斯挺直了腰,他灰蓝色的眼睛酝酿出来的恼火亟待发泄,却又不愿意一股脑地撒向好友,“看看,我挑选形容词时都会顾及你的感受,而你在面对这种抉择的时候……你甚至做不到保全自己。”
斯内普依然冷静地看着卢修斯,这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对话了,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无法说服你,西弗勒斯,一贯如此。”
“抱歉。”
卢修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他走近来一些,握住斯内普的肩膀:“我会尽最大的努力,避免最坏的结局。”
“最坏也不至于很糟。”
卢修斯不再想和他争辩,一旦斯内普做了什么决定,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的态度。
“最后一个请求,在我有进一步的安排之前,不要再招惹是非。”
“当然。”斯内普点头,异常的乖顺。
卢修斯打算离开了,家养小精灵恭敬地朝他报告魔药制作室的布置进度,他披上斗篷,眯着眼睛朝斯内普看了过来:“你想问我什么?”
与斯莱特林攀谈总是令人愉悦的。
“关于这个。”黑发巫师伸出手,“也许你知道它是什么。”
卢修斯朝他手心看了一眼,那是一枚刻着家族徽章的黑色硬币,表面凹凸不平,年代久远以至边角磕碰不甚圆润,硬币中间有山形符号,两侧刻着五角星,下方隐约看得出是一柄短剑,所有的图案组合成一个盾形——布莱克家族纹章,显而易见。
贵族长久的沉默着,他用手杖将这枚硬币翻了个面,背面用法语纂刻“永远纯洁”。
“你在做什么打算。”卢修斯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你知道它。”
“我曾经拥有过它——短暂的。”
卢修斯在斯内普发问前率先命令:“假如你并不知道它的含义,西弗勒斯,退还给他。马尔福家族的纹章上次出现时,我将它交给了茜茜,明白了吗?”
第35章
“拥有悠久历史的古老魔法家族,我们在意财富、在意权力地位、也在意家族的延续。”卢修斯指着斯内普手里的硬币,“马尔福的那一枚是在我父亲故去后出现,德拉科出生时消失——当一个高贵姓氏的父系成员只存活一人的时候——这个古老的魔法会提醒我们——更深远的目的是抚育子嗣。他把这东西给你是什么意思?”
5月22日,晴天
布莱克把它给我是什么意思?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用白兰地和另一种酒精把自己灌醉后委托梵妮洛克交给了我。布莱克家族的长久延续?恐怕我帮不上忙,就布莱克的实际情况而言,谁也帮不上忙。梅林,我何必还为此浪费一张羊皮纸。
斯内普抬起了他的笔尖。
六月魔药的酿制是一项极度复杂的工程,这种魔药需要一刻不停地守在坩埚前整整三天,半小时的小憩都很奢侈,分秒的差错都可能导致失败,当然,失败可能导致的意外更加难以估量。斯内普喝掉了他几乎所有的魔药储备,那条珍贵的麦恺长袍如今形同虚设,再没有什么需要掩藏的,卢修斯曾带给他的凤凰的眼泪即便杯水车薪,也全数被斯内普用于压制蛇毒,另一瓶淡黄色的魔药瓶,斯莱特林将它放在避光的樟木柜上。
十英寸长,柔软的梨木,寻常的鹰羽杖芯,帕特里克魔杖作坊批量生产的练习魔杖,握在手里粗糙生涩,魔力与魔杖之间的流转也不那么顺畅。
时隔半年,头一遭。
斯内普仔细看着这根练习魔杖,轻巧脆弱,处处透露着低廉、粗制滥造的味道,当然,斯内普并没有指责查德的意思,只是与他熟悉的那根白桦木魔杖相比,这一根的确相当的……
“差劲。”斯莱特林低吟,眯着眼睛,轻轻挥动手里的木条。
魔药制作台上燃起一团火焰,铂坩埚从角落飞来,安安稳稳地落在火焰上方,注入清水,斯内普接着又召来几个根茎,三把小刀精准地同时将根茎切成均等的薄片。
当他开始熬煮魔药,几乎立刻就从一个尖酸刻薄的斯莱特林变成了另一个人。这门学科就像他的学院,需要才华、天赋、聪慧、创造力和坚韧的学科,注定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驾驭它,能从中获取乐趣与成就感的人,就更少了。
“斯内普先生。”
“你迟到了,万斯先生。”斯内普头也没抬,他习惯性地将手中的练习魔杖擦拭干净,朝圣芒戈治疗师的方向看过来,“我由衷希望你比在霍格沃茨的时候略微发展出那么一丝聪慧来。”
万斯紧张地吞咽了几次:“我尽量,教授。”
“记下每一个步骤,假如某一步超出了你的理解,提出来,问任何问题,我只演示一次。”
“好的,斯内普教授。”
斯内普为这个称呼皱眉,但决定不再同他说话,专心致志地周旋于坩锅、火焰和魔药原料之中。斯内普过长的头发束到脑后,他弯下腰,将火焰从文火到熊熊燃烧反复操练了几遍,似乎在确认这根练习魔杖是否能承担如此艰巨的职责。
六月魔药是一味非常华丽的魔药,它拥有卷边花那样的蓝色,半透明,阳光下折射出近乎紫色的光彩,鲛鳞粉令它绚烂夺目,夜晚只要有一点光亮,承装着它的魔药瓶便会散发出迷人的幽光,它综合了缓和剂、生死水以及镇静剂的诸多优点,也规避了它们的很多不足,许多巫师做过尝试,他们几乎都会止步于嚏根草的精华糖浆与茯苓紫甘无法融合这一步,这两种性质相互排斥的材料严重时甚至会引发恶性爆炸事故。
卷边花,就是为此而诞生的。
“用于平息暴怒、舒缓情绪、缓解焦躁,比缓和剂效果出色、比生死水的副作用小,没有镇定剂那么容易产生耐药性的问题……”万斯跟着斯内普重复了一遍。
“写下来,”斯内普疲惫地扔开梨木魔杖,可怜巴巴的木条撞上樟木柜,迸出一颗火星,差点折成两截。
魔药制作台上,摆着五只塞上了软木塞的魔药瓶,以及一杯热腾腾地装着新鲜魔药的玻璃杯。
“教授!您应该去申请——”
“把这个杯子送去布莱克嘴边,看着——不——灌下去,万斯先生。”
“这是个——这是个伟大的发明!斯内普教授,你可以——”
“寄给魔药协会。”
“您应该先申请专利,然后——”
“公开它。”
“……您说什么?”
“公开它,万斯先生,让它完完整整一字不落地出现在下一期随便哪一本魔药刊物上,我建议你先检查一遍用词和语法,避免造成某个巨怪的错误理解。”
“我会署上您的名字!”
“不署名。”斯内普严厉地说,“听清楚,万斯,公开它,不署名。”
“斯内普教授?”
“现在离开我的视线。”
制作台上的火焰终于熄灭了,斯内普掀开窗帘,扯开一条细缝,光线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照亮他半边脸,激烈的日光刺得他不得不眯着眼睛朝外瞥了一眼诺伊斯岛上目光所及的一片空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看到什么。
但他的确看到了布莱克,他一如既往的浑身上下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场,看吧,格兰芬多就是格兰芬多,偌大的一片广场,他唯独选了一块礁石蹲上,像博茨瓦纳开阔荒漠上晒肚皮的狐獴,布莱克还蹲得十分特别,礁石凹凸不平,他不得不斜着上半身保持平衡。
不多久,圣芒戈的治疗师笨拙地端着一大杯热腾腾的蓝色魔药,万斯伸长手臂,将被子递给布莱克。它的颜色很好看,味道也相当平和,闻起来有果树的清香,味道更像略微带涩的浓茶,格兰芬多接过那只杯子。
他端着它,研究了一番,凑近闻了闻味道,随即他的目光迅速朝斯内普这扇窗户扫来。
斯莱特林松开手。
双层的天鹅绒窗帘垂下。
四周一片晦暗。
第36章
“我非常好!”小天狼星焦急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已经五天了,我只喝了一次魔药,没有任何发作的迹象,这一剂魔药还能坚持很久!效果好极了,万斯,告诉我,西弗勒斯在哪儿?”
“斯内普教授需要休息。”
“他都休息五天了!万斯怀特!怎么?他也立了个牢不可破咒?还是说那间屋子被施了什么咒语,只把我拦在外边?”
“他为了熬制魔药那三天几乎都没有休息,布莱克先生,我们再做一个测试,也许你马上就可以自如使用魔法了。”
“我要见到他——现在。”
“……”圣芒戈的治疗师面露难色。
“他到底在哪儿!”
“……布莱克先生。”
“梅林……你们做了什么……”
几百英里之外。
斯内普沉静地向前踏出一步,傲罗扼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拧下面前沉重木门的铁把手,咔哒一声,锁芯弹起,门向两侧移开,显露出的石头地面通往幽深昏暗的审判室,右侧的阶梯石椅上整整齐齐地坐着威森加摩的陪审团,他们穿着严肃的紫红色长袍,胸前绣着精致的银色“W”,左侧则坐着大批的观审巫师,两百余人的目光全数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坐下。”
傲罗命令斯内普坐在审判室中央的椅子上,铁链叮叮当当地迅速缠住了斯内普的胳膊,将他捆得结结实实,不止胳膊,连脚踝也是。
他被这样束缚太多次了,斯内普内心甚至难以激荡起一丝不安,他抬眼朝陪审团看去,这些巫师或是严厉、或是惊诧,许多人忍不住扶着眼镜掩饰自己的好奇——一个风头正盛的名字,屡次被两位部长候选人挂在嘴边,一个巴不得他立刻死去,一个力争替他博取最大程度的宽限,威森加摩已经很久没有提审如此具有争议的被告了。
坐在正中间的,是魔法部法律执行司司长尤金,兼任魔法部副部长,此时正值竞选周期,不论是尼克尔还是金斯莱,谁来担任首席都是不合时宜的。
尤金是个资历颇深的官员,他长着一张相当阴沉的脸,削尖的下巴,几乎退到头顶的发际线,一双圆眼镜压在细而窄的鼻梁上,看起来像个成天泡在大部头里的老学究,他为人就和他的长相一样,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你准备好了吗?”尤金朝坐在最边上的女巫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