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昕亦缓缓的闭了闭眼睛,也或许不是这一次,或许在更久以前,这个叫苏呈的男人,就比任何人都更能……也更会,撩拨自己的情绪。
这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认真。
等任昕亦再睁开眼,视线正好落在地上几块暗红色痕迹上。
在医院蓝灰色的地板上,这些痕迹尤为扎眼。
几乎是在看见的一瞬,就知道了,这东西是苏呈在挣扎中,蹭到地上的血迹。
他是不想活命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霹雳吧啦”的响声。
是苏呈,在甩开陈敬的同时,自己撞翻了病房里唯一的一张凳子。
那么单薄纤瘦的身体,却像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疯狂的怒吼着,挣扎着。
衣袖被撕破了,露出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只顾着拼命的甩开所有胆敢触碰他的人。
他可能真的不想活了。
任昕亦心跳加速,想起几个月前,这个人就曾经自杀过。
一想到他那时的模样,再看他现在这股子疯劲,任昕亦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虽然表面看上去依旧平静淡漠,不失风采,但绷紧的下颌线却暴露了他紧张的心情。
任昕亦三两步上前,趁着苏呈再次甩开高大的医生,一伸手,拽住了苏呈还挥在空中的手臂。
如他所想,苏呈几乎是下意思的,立马就发狂的动作着,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扭转,想要将握住手臂的人甩出去。
好在任昕亦早有防备,再被甩开前,压着嗓子喊了句。
“苏呈。”
说不出哪里来的自信,就是觉得是自己的话,不会被排除他的禁区。
事实也正如此,刚刚还不要命的疯子,突然就停止了动作。
哪怕因为在运动中突然收力,导致身体的平衡性彻底失灵,要不是任昕亦手快,拽了一把,他就直接摔地上去了。
但苏呈就是这么停了,被扶住站稳时,脸上也看不出一点惊慌。
他更像是找到了归属的幼兽,扭曲的面孔恢复正常,泪洗过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一眨的望着任昕亦。
在任昕亦再开口前,满身伤痕的幼兽,露出了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
但当跑回来的医生握着镇定剂冲过来时,他却再次露出了一口白牙,偏着头,一副要择人而噬的凶恶神情。
矮胖的医生手一哆嗦,险些将手上的针剂吓掉了。
电光火石间,任昕亦伸扭住了苏呈的后颈,用大拇指将他扭开的头搬回来,面向自己。
这只四处吓人的兽,就像会变脸一样,在四目相对前,收起了所有的凶像,又换上了一副可爱的模样。
眉眼弯弯,眼尾上扬,两个小酒窝甜甜的,就连露出的小白牙,也在释放着“我最可爱”的信号。
拇指几乎是下意识的摩挲着耳后的肌肤。
被摩挲的人还舒服的闭上眼睛,主动回蹭。
任昕亦手指一僵。
小可爱立马就睁开了眼睛,一双杏眸定定盯着任昕亦,微嘟着嘴,手还拽住了任昕亦的衣角,无声的抗议与撒娇。
任昕亦呼吸一窒,扫了眼凌乱的房间和两名束手无策的医生,虽然心里极度不愿意,拇指却再次动起来。
小可爱立马“嘻嘻”一笑,整个人窝进任昕亦怀里,好像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安心的闭上眼睛蹭了蹭。
与此同时,刚舒了口气的矮胖医生,立马感受到了一道死亡射线。
在骂出MMP三个字前,他率先发现了视线的主人不是发狂的苏呈,而是更加可怕的任大老板。
于是怒骂转到心里,我去你个大头鬼的,这两人绝逼是蛇鼠一窝,欺负医护人员算什么本事。
第28章
苏呈的身子软下去的那一刻,任昕亦竟生出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把人抱起来,想放回病床上,才发现怀里的人真的好轻。
明明也不矮,一米七五的个子,比自己也就矮了不到十公分,却轻了好几十斤的样子。
抱起来轻飘飘的。
任昕亦皱着眉,视线落在苏呈的身上。
记忆里,他只是纤瘦。
但什么时候,他的锁骨已经这么凸出了呢,还有身上,为什么连肋骨都清晰可见了。
真是瘦得过分了。
是了,记忆中的这个人,总是裹在长袖长裤里,拒绝自己的探视,也拒绝亲近。
目光上移。
病白的脸上,果然没了娃娃脸时的一丝婴儿肥。
该死的婴儿肥。
任昕亦抿了抿唇,将人放到床上,下意识的动作都温柔了几分。
只是不自知罢了。
医生赶忙涌上来,各种做检查,护士们则忙着整理病房。
任昕亦退出病房,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想吹吹风,却发现陈敬在拐角的阴影里抽烟,烟头红色的亮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任昕亦走过去,要了一支。
他很久不抽烟了,但现在很想静静的抽一口。
抽完烟回去时,主治医师正好检查完,两人在病房门口遇见。
医生看了任昕亦两眼,眼神有些复杂,最后叹了口气。
“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吧。”
办公室里,其他医生都不在,只有他们两人。
医生洗了手,坐回办公桌前,翻着病例。
任昕亦就靠在一旁的办公桌上,神色很平静,视线却一直在医生的脸上。
许久,医生才板着脸,严肃的说。
“任先生,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
任昕亦站直了身子,抱着手臂。
“请讲。”
“你的这位朋友,最好还是转院比较好。”
医生喝了一口水,大概是缓解紧张。
“其实他身体上的创伤并不严重,最主要的应该是心理上的疾病,您应该也发现了。”
任昕亦不置可否。
医生搓了搓手。
“据我们了解,病人已经出现了比较严重的认知障碍,还有幻觉和情感混乱、妄想等症状——”
医生咳嗽一声继续说道:“通过种种病症……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可能早就存在着某方面的精神疾病了。”
“当然,”医生说着偷偷瞟了眼任昕亦,又喝了口水。
“现代社会压力大,抑郁和焦虑等情绪的长期存在,导致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精神方面的问题。”
任昕亦将重心从左脚,换到了右脚。
“只是……苏先生,可能稍微重那么一些……”
任昕亦挑了挑眉。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有抑郁症?”
“咳咳,”医生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能说……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任昕亦放下手臂,神色平静的好像对方说的只是一个“感冒”这种小毛病。
“你们先好好治你们的,其他问题我会解决。”
说着也不等医生回应,径直出了办公室。
房门关上的瞬间,还难得的勾了勾嘴角。
也不是什么新鲜的言论。
苏呈那样张牙舞爪,风流放荡的人,要说他不是精神病都没人信。
他要不是精神病,怎么敢把自己玩弄于鼓掌。
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又走到了苏呈的病房门口。
烦躁的感觉又再次出现。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两个护士还在围着苏呈打转,将各种监护设备的线固定在他身上。
他真的不想活了。
这个念头再次冒出来时,任昕亦的手已经握在了门把上。
最终却没有真的再走进去。
他的脑海里,医生最后那勉强的样子和苏呈发疯的画面不断交替……
他转身找到陈敬,低声吩咐了几句。
哼,不过是出于对医生所说的病情负责任,所以需要去了解一下那人的过去。
才不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对,有什么好不安心的。
根本不可能!
不过就是前任。
任昕亦表现得很平静,就连陈敬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他们在商场上摸爬打滚的时候,为了更加了解对手,也会去调查对方的资料。
但这是第一次,老板想要的不是对手的资料,而是一个普通人的。
所以一向面无表情的陈敬,在听到老板的吩咐时,眉头极短暂的皱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常态,点点头快步离开了医院。
实话实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让陈敬吃惊的,却也正是因为这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一件不是大事的事,却吩咐了自己“亲自”去做。
这件事,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但这并不是自己有资格过问的事。
陈敬神色僵硬的走出医院,走近悄然降临的夜色里。
身后是安静的医院,身前,则是A市渐渐开始的喧嚣热闹的夜生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无关自己的,永远不痛不痒。
有谁真的明白别人的心伤。
……
陈敬带着资料回来,已经是第二日傍晚。
任昕亦忙了一天,糟心的是,本来只需要半天时间就能做完的工作,却因为精神总是不能集中,而花费了超出常理的时间。
就刚刚看完的那份工作计划书,在签下名字之后,竟然一时也想不起上面写了什么。
任昕亦揉着眉心,好看的眉骨拢着。
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也会悄然流露出一丝疲惫。
听到敲门声时,他还茫然的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意识到已经是下班时间时,脑子还空白了一瞬,才下意识的收敛起所有的神色。
冷着脸将手搁回办公桌上,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请进。”
等陈敬走进来时,任昕亦还怔了一瞬。
然后才意识到,他是送资料来的。
是那个人的资料。
任昕亦的神色不自觉变得更加冷淡,唇角抿成直线,修长的手指落在资料袋上,一下一下的敲着。
还真是超厚的一叠资料啊。
这么多,要是放在古代,应该可以用罄竹难书来形容了吧。
他低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喜怒,看上去似乎并不着急打开资料看一眼。
“哒、哒、哒……”
一声,再一声。
陈敬的身子站得笔直,双手在背后紧紧扣着,脑袋低垂,视线落在自己的皮鞋上,一句话都没说。
“最近是不是□□逸了。”
好半晌,任昕亦终于开口,却是在指责陈敬。
不过是查一个普通人的资料,却花了将近24个小时,这种办事能力,让他不敢苟同。
任昕亦很少指责陈敬。
毕竟两人打小就认识,大概在七岁左右,从任昕亦进入任家开始。
陈敬是任启明司机的儿子,比任昕亦大五岁。
不过在陈敬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在帮任启明办事时出了事死了。
后来陈敬就一直由任启明养着,算是半个儿子。
任昕亦进任家后,很多事儿,都是陈敬在打理。
旁人只当任启明和顾蓝是对他不亲。
只有陈敬知道,不亲的原因,是本来就不亲。
他跟陈敬一样,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外人。
两个相依为命的人,大概总是会更惺惺相惜一些。
只是任昕亦一直把陈敬当哥哥,陈敬却把他当了恋人。
那一次,陈敬终于借着醉酒,跟任昕亦表了白,任昕亦在震惊之余,直接表示了拒绝。
“虽然我是喜欢男人,但咱俩是一个号吧?”
任昕亦是这样回答的。
陈敬却表示,是任昕亦的话,自己愿意做下面那个。
任昕亦却不愿意。
“抱歉,没办法委屈你,毕竟我一直当你是我哥。
“所以,你还是走吧!我可能无法再面对你了。”
陈敬就真的走了。
相依相伴十几年,突然分开,任昕亦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但也只是不习惯而已。
他是任昕亦,冷情冷心的任昕亦。
陈敬再回来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
他对任昕亦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经结婚了。”
第二句是:“以后,你都不用担心了,我现在只想继续留在你身边,为你做事。”
陈敬没有说谎,他确实结婚了,如今还有了个一岁多的女儿。
既然是留下来做事的,总要有个做事的样子,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光吃饭不做事的人。
陈敬始终低着头,并没有要辩解的意思。
这种认错的态度,反而让任昕亦觉得满意。
“说吧。”
这就是给解释的机会了。
陈敬吞了口口水。
“苏先生的过去,涉及到了令尊——”
他的话似乎没有说完,却戛然而止。
陈敬很聪明,他没直说这给他的调查带来了多少麻烦,只是说了这个人。
但已经够了。
任昕亦已经完全懂了。
“哦?”
任昕亦身子微微前倾,换了个用手肘撑着下巴的姿势。
“看来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
是更惨才对。
陈敬在心里添了一句,面上却不动神色。
任昕亦手指在资料袋上不徐不疾的敲击着,过了半晌,也没等到陈敬再解释。
“下去吧。”
还是这么无趣。
挥退陈敬,任昕亦拿起资料袋,取出了袋子里的资料。
资料很厚,他便随意的抽了几张出来。
翻开资料的第一页,任昕亦的脸色就逐渐阴沉,他微眯着眼睛,脸上是明显的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任昕亦【憋屈脸】:哼,不过就是前任。
茶茶【八卦脸】:请问你一共有几任?
任昕亦【平淡脸】:两任。
茶茶:请问——
任昕亦【骄傲脸】:前任和继任。
第29章
几乎是在视线陷入黑暗的瞬间,苏呈就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
只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太多,又头晕得很,光怪陆离的,一时有点分不清。
更奇怪的是,有些记忆甚至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其一美好中带点青春期特有的甜蜜心酸,另一个却是阴翳而茫然的渴求一线光明。
虽然只是下意识的,苏呈却觉得更加不美好的那个,才是真实的。
而在这些大相径庭的画面中,也有着许多相同之处。
最主要的,就是这两份记忆中都有同一个人。
一想到这个人,苏呈的心里,就百感交集。
什么酸甜苦辣咸,蒸煮烹炸煎,统统都尝了个遍。
苏呈正掰着手指计算,想着算清了。
好找任昕亦算总账,突然间,就听一阵小孩子的哭闹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