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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震》TXT全集下载_13(1 / 2)

江原记忆里的江晴是个和煦又温柔的女人,微胖,爱笑,待人和善。她的手有些粗燥,但是很软,她会给自己讲很多结局很好的故事,哄自己睡觉,也会讲许多空大的人生道理,让人迷茫。

枯瘦阴郁的江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她不会说话,人间对她唯一的宽容就是让她残留了些感情可以宣泄,但是她吝啬表达。江原钻进她的被窝,握着她的手。迟钝的神经只能让她微微的挣扎,被子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那时候她的褥疮已经很严重,所以每当江原去看那些伤口的时候她的眼神总是慌张。

“妈妈”

江原的世界里没有“爸爸”这个词,连“妈妈”的发音也都已经生疏到需要眷恋。

他躺在她的身边,靠在她的颈上,开始跟她讲很多故事,讲他和顾律的点点滴滴,讲在一起的那么多年,讲为什么会来加国,讲那些发生的故事,那些血腥,那些毁掉的前途,那些隐秘的甜蜜,那些不堪的耻辱,那些..无法对任何人启齿的事。

他需要被理解,需要被安慰,需要一个妈妈。

他不知道是他真的忘记了江晴只是不能说话而不是听不见,江晴给出的反应令江原感到一丝痛快和满足。

她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一道一道的眼泪,紧抿的唇不断颤抖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她似乎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扣住了江源的指骨,每当江原一靠近,她就想抓住他,死死的。

江原想,她是爱他的。

跟没什么记忆的童年里差不多吧应该,是那样疼爱着她的母亲而不是往后十几年里排斥他靠近,无声驱赶,冷漠对待他的江晴。

可惜他的妈妈只愿意爱他几天。在状态最不好的那段时间,江原常常不想吃医生给的药,那些药总是让他断片一样记忆很差,而且容易陷入深深的睡眠,一旦睡着了,在梦里遇见什么那都是可怕的,他很讨厌睡觉。

他总粘着江晴,精神支柱一样的赖着她,他帮她擦洗、清理身体,帮她活动关节,帮她梳头发,照顾江晴好像是他唯一能不那么空旷闲着的事。

可是江晴仍然没有给他很多时间。

江晴不断的拒绝着自己的照顾,眼神里比悲伤更多的是一种浓重的失望和不甘的绝望,江原开始逃避起那样的眼睛。她不愿意吃东西,不愿意活动,总是将呼吸管弄歪,将药吐掉,把伤口蹭的到处都是粉末和血迹,任由自己不断感染着也不接受江原靠近。

江原想了很久才知道,啊,原来她是想死。

也不一定是想死,大概就是不想见他,不想要他了,他照旧给她洗漱,江晴依然总是故意将水盆打翻在他身上。那天江原换了三趟衣服,终于疲惫的叹了口气,将打湿的毛巾放在她手中。

“你不想要我了么。”反复的内脏感染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但他不愿意离开江晴,只有在江晴身边他才觉得世上还有跟他有关的人,虽然..虽然她不要他了。

他趴在江晴的床边,半睡半醒间看见江晴费力的移动着手臂,试图去够身边柜子上的湿毛巾,可是她的力气太小太小了。

江原提手递给了她,她看了看江原,那样哀愁不敢又很难过的目光,江原真的一点都不想看见,所以江晴把那块布盖在脸上的时候,江原觉得自己很平静。

他依旧趴在床边,不知是毛巾上的水还是江晴又哭了,他看着那些水珠的痕迹,脑海里回放着幼年时的光景,炎热的夏日,江晴牵着他的手从公交站台下车,会笑着问他热不热,然后掏出一块微微泛黄却有香味的手帕擦干净他的额头再去擦自己脸上、脖子的汗,然后将他送去班级,交给老师,她会半蹲下身子,伸手摸一摸自己半侧的脸,温声道“妈妈走啦,小原再见”

江晴裹在被子里的腿又剧烈的蹬了几下,她发不出声音,她脸上那块白色的湿毛巾太过厚重,若是她努力举起手,一定可以揭下来,但是她没有,她握住身侧的拳,死死的摇摆自己的身体,江原伸手握住了,还是那样温热柔软。他就趴在那里,握着江晴的手,她用力到指甲深深的嵌进自己的手背,很久很久后,又缓缓松弛下来。

所有的警报器同时发出了低鸣,江原动也没动,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又好像聚精会神在捕捉什么声音。

江原觉得,她如果在这一刻灵魂得到了自由,至少应该同他说一声“妈妈走了,小原再见。”

可他一直没有听到。

所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原谅她。

第34章 波涛

从那天起,梁纪就把他关了起来,他反复摸着手背上被掐出的痕迹,害怕它会消失,就总是沿着那些痕迹再掐的更深一些。梁纪忍无可忍的揍了他一顿。

准确说,只是一巴掌而已,他把整个房间都砸烂了,也只舍得打自己一巴掌。

“你有没有良心啊?你对得起她吗!!”

那些年里,江原常常也这么问自己。后来得出了个结论。他谁也对不起,对不起江晴,对不起顾律,也对不起梁纪。

可是也没有人对得起他,所以他既不会原谅弃自己而去的江晴,也没打算原谅送走她的自己。

顾律总觉得自己理解不了什么叫被抛弃,其实他一直能理解。一直能。

江晴走后,他病过很长时间,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那颗心病的太重,他把床躺到潮湿,学着江晴动也不动的那样躺着,分不清昼夜,也意识不到做梦还是现实,他实践着去理解江晴,试着去想,去思考,到底是躺在那里满身褥疮让她痛不欲生,还是自己曾对她说过的那些故事那些话,让她绝望的要去死。

他想不通,就换了个思路又开始想,为什么她选择去死,是不是“死”有格外的好处,于是他也试着想“死一死”,天知道,他一开始只想试一试,并不知道那种感觉会上瘾。

他第一次觉得跟另一个世界无限接近的时候,是在41层的天台,江合在加拿大的分部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江合只占了三层办公楼,梁纪总觉得他是个孩子,去哪都带着他,他那天从消防梯爬到了楼顶,躺在屋顶的边缘,加拿大有很多更高更高的楼,他躺在那里看着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每一个都像去天堂的梯子,那一刻,风和世界都安静了,他觉得自己当时还并没有想死,但梁纪吓坏了,他的脸惨白,风灌满了他敞开的西装,将他整个人往后不断吹,江原突然不忍心他就这样站在风里。

可梁纪着急的眼睛都红了,江原刚起身,就见他往后退示意自己不要紧张“小原...你别..”

别怎么样?他当时想问。但梁纪哽咽的样子江原从未见过,在他惊讶迟疑的那几秒,梁纪冲过来将他拉下了边沿,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明明差不多高,江原却觉得这是那么高大又可靠的怀抱,那一刻他甚至认为,他有爸爸的话,爸爸应该也是差不多这个温度。

梁纪使劲的敲了下他的后背,又担心伤到他,他什么也没说,扯着自己下楼,坐进车里,回到家,梁纪那些不敢多言的愤怒江原都懂,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解释不清了,所以任由他翻箱倒柜,以为他要找东西抽自己一顿。

没想到他翻出了两样东西,一只小盒子,一个茶色的罐子。

盒子里的东西,自然是江崇律的遗物,一颗钻石袖扣,江原的眼睛微微亮了亮。茶色的罐子...

“你母亲的骨灰,她没有留下什么,我以为你会想念她。”

江原的眼睛又暗下来,他没有伸手去接,看着梁纪却微微红了眼眶。

从年幼时最无助无援时,到艰难不堪和最痛苦万分的日子里,是梁纪一次又一次的抓住了他,救了他。初到加国的那些年,江原一次又一次的溺在严重的抑郁中,灰暗的世界里他被死神挟持,他比任何人都痛苦,但只有梁纪理解他,不怪他将自己沉在灌满水的浴缸中,也不气他躲躲藏藏将自己关在黑暗的阁楼里。他只会一遍遍轻声的告诉自己“你只是生病了。”

“江原,我在跟你说话。”

旧时回忆被打断,江原偏过头,看着顾律带着疑问的眼睛,他皱着眉好像在问“你为什么会忘记了”江原真的很想告诉他“我只是生病了”

可是这场病实在太沉重,如今连自己都怀疑,它是不是没有好的全。

江原眼中的水光似浮光掠影,顾律刚微微弯下腰,他就两手环了上来,他主动的示好和示弱似乎总发生在想要回避某件事的时候。

他趴在顾律的肩膀上,看不见顾律渐渐变得疲惫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的沉默和回避会将自己陷入多大的困境。

江原出乎意料的拒绝了江晴忌日的扫墓,他毫无异状,照常说说笑笑,也依旧没有对顾律多一句解释,夜深人静时顾律也曾试图让他说出点什么,但一般不是刚开口他就差不多睡着了,要么就是还没说到重点他开始沉默了,这种无声的排斥感难免让人心凉,可见到他面无表情的独自在院角逗弄荷花缸里的小鲤鱼,又会觉得心疼。

他很瘦,蹲在那只缸前,膝盖被他团在怀里,像个没有朋友的孩子。

临发出的前一天晚上,阿姨照常顿了秋梨汤,加了川贝和其他的药材,入口甜腻还有药味,所以他总是喝几口再吃饭,然后再夹着勉强喝几口,往常江原总会剩下一半,然后再被顾律无声的催促着喝掉。今天阿姨的梨汤上的晚了点,非常烫手,所以江原一直没喝,等几乎饭快吃完了,阿姨见一碗梨汤几乎没动便小声用好话催促道“小原再不喝就凉啦,效果就不好了呢”

江原习惯性的不想碰那个碗,只稍稍动了动,没立即去端起来,只听对面顾律冷冷的抛下一句“他不喝算了,以后也不要做”

阿姨愣了愣,笑容僵在脸上,江原则缩回手指,微微惊讶的看着顾律,顾律将最后一口米饭吃完,喝了口水就起身离开了座位,他同阿姨对视一眼,阿姨有些尴尬,江原拍了拍她的手,勉强挤出个笑,把梨汤喝了个干净递给她。“以后别做啦。”

“可是..”

“没事的”

顾律烦躁的将碍事的头发一把向后捋起,他在书房等了会儿,但江原一直没到书房来找他,九点多他找了个借口下楼,许叔去给他倒了杯热水,说江原刚刚出去散步了。

外面的风还大着,顾律隐隐的火气有些压制不住,他带了件外套要出去找人,刚开门就见江原正好跨进院子。

“找我?”顾律的臂弯上挂了件外套,但江原把自己裹的很厚实,他朝顾律笑了笑,快步走了过来,顾律面色不太好,他嗯了一声又道“明天要赶飞机,今天早点休息”

“..好”

床还是那张床,深蓝色的,大约是蚕丝,盖在身上滑的没什么实在感,江原也是刚刚把这张床睡到差不多习惯,顾律上楼后就去了书房,没再同他说话,江原隐隐察觉他不开心,但他可以对自己不开心的理由实在太多了,桩桩件件都是硬伤来着。他洗过澡,在柜子上找到一本书,随手翻了几页,倒是有些兴趣。这是本全英文的梦境解析,有点像佛洛依德的梦的解析,但内容要更偏专业的医学化,更像是一本心理学普及书籍,这些书他早点没少看过,对真正的心里有问题的人,几乎没什么用。他笑了笑,翻到后面看了看作者,有些意外,Jo,lin,叫Jo的人很多,但江原知道顾律一定不会无缘无故看一本与他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书。他摇摇头,将书合上,不露痕迹的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顾律说自己出门会睡不着是真的,他对江原有一种潜意识的不放心,离了视线就有种不安稳的感觉,明天要出门,工作还有很多没处理完,他鲜少这样没耐心的抛下公务,仅仅是因为想躺在床上。

江原显然已经睡着了,规规矩矩的占着小半张床,每次他早睡,总像个非常懂礼貌的客人,客气的占据小小的地盘,等着主人的邀请才会乖乖的蜷进怀中。顾律照常摸了摸他的脚,不出所料的冰凉,即使是炎热夏日,他的双手双脚都是凉的,顾律又靠的更近了些,将这个冷漠又过分的家伙按进怀里还不忘将他背后的被子堵个严实。

顾律开始有心晾着江原,想叫他明白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也希望他能想清楚以后的路。

去机场的一路上顾律都没有开口,瞥见江原偶尔小心看过来的眼神也毫无动静。

顾律看完笔电又看了看手表,许叔送到值机口,等到林泽也到了,便先回去了。他们此行要从南飞到北,十月份的气候温差不大,江原穿一件米色的宽松毛衣坐在最靠边的椅子上,偶尔透过落地窗望一望滑行的飞机,他被窗子外面的光照的毛绒绒的,看上去很暖和,顾律看了他一会儿又移开了眼,林泽察觉到俩人间诡异的沉默,没有吱声,他看自家老板的脸色,亲自去倒了两杯热水过来。

毛衣的袖口遮住了大半苍白的手背,江原伸出手接了纸杯,开口说了声“谢谢”

林泽一笑,跟他说起话来“我应该谢谢你,托你的福,这次终于可以不用坐商务舱了”

“头舱?”

林泽背着老板点点头“以前跟顾总出门,我们都是商务舱”还得走账报销,为着江原能舒适点,老板特地开口要求定头舱,也很是用心。

江原闻言又朝顾律看了一眼,这下倒正好跟顾律的视线对上了,他没说话,江原便朝他感激的笑了下,见他调转视线,江原才问林泽“要去几天?”

“四天,彭氏的年会很盛大,而且噱头很足,年会后有连续两天的拍卖会,也邀请了我们。”

“拍卖会?”江原没听顾律说过这个。“拍卖什么?”

“听说这次有流失海外的古董,也有珠宝和名画,所以这不仅是企业参加,各界人士都有。”

见江原有些奇怪的脸色,林泽又解释道“做慈善用,彭氏传统宣传手笔。”

这就容易理解了,江原小声问“那你们是要拍还是要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