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什么,就因为他虐待自己,虐待了几条鱼?”
林望闭了闭眼睛,声线压的很低,说出的话平静到冷漠“我的意思是,他太压抑了,吃不了饭,睡不了觉,他在你身边压力太大,无法喘息。”
“你..胡说”长方形的窗子像鱼缸一样,让顾律麻木到窒息。他有点后悔把江原的病告诉了林望。
“我是不是胡说你很清楚的,这样下去他只会越来越糟,等到他神志不清却又失去了自理能力,就什么都太迟了,你怎么能看着他这样糟下去?”
“你想让他离开我??”顾律沉下声,眼中的寒意似凝成了实质,冰凌一样扎在林望身上,林望竭力在那道眼神里维持住了自己道貌岸然的本心“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治好他。”一再犹豫后他甚至伸手拍了拍顾律僵硬的肩膀“但是你也病了,顾律。”
江原把小鱼重新放进水里,他绕着院子里的矮墙走了走,那一圈向日葵萎靡不已,浇水也好,施肥也好,就是不愿意好好开花了,成群结队的耷拉着脑袋,江原不愿意看,他洗干净手,进门时林望正好下楼来,江原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件颜色有些奇怪的毛衣,淡紫色的,很像阿姨煮好的芋圆,软软嫩嫩的。
林望朝他笑了笑,江原便走过去打量起他,眼神很可爱“你要走了吗?”
“嗯,今天有点忙。”他从江原的语气里竟听出了一点惋惜,这让他苦涩酸麻的心又开始热的发烫。他又停下脚步说“我带了很好吃的甜品给你,但是并不甜,等会儿可以试试好不好吃。”
“甜品?”
“糕团,豆沙味和山楂味。”江原眼睛一亮,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糕团?”
林望一愣,他看着江原那张实在算不上健康的脸上旋起的色彩,既不敢告诉他知道自己下午会来,专程请假去买的糕点又不愿意对他撒谎,只好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你会喜欢。”
“你以为你今天是给我送药的,好像药吃完了。”
“也带了药,有效果吗?有没有觉得副作用?”
江原顿了会儿,才迟疑地开口问“副作用..会头疼吗?”
“你头疼?很疼吗?这个药一般不会头疼,最多是有一点想睡觉。”
江原要是细看林望,林望眼睛里绝对不全然都是一个医生对病患的关心而已,但没人会去看,江原抿唇皱了下眉,他只有一侧头疼,疼的多了容易恶心,看见食物就更有排斥感,加上记忆力明显的下降,他本以为是药的原因,但看着林泽凝重的表情,当即就不太想引起别人的担心了。
“没有,只是偶尔。”
林望眼神复杂江原陪他走到玄关处又像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似的突然转过身,林望抬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膀。
“哦对了..”江原向后退了一步,俩人间正好隔了个可以弯腰的距离,他既正式又大方的向林望微微欠身,竟是道谢。
“谢谢你在医院一直照顾着我,也谢谢你经常来看我。梁纪说,都是因为你救治及时,值班也去陪我,他说你是值得信任的好医生。”他笑着,像林望遇到过的每个救治过的病人那样对他真诚道谢,但这一次林望却感觉不到欣慰,只有心痛。他的手指在江原肩上轻轻一抓,江原的视线略一扫过,旋即就又对他露出真心实意的感激。林望心中酸涩,垂下的那只手紧紧的握着拎包,眼里有挣扎着盖不住的复杂情绪,那一瞬间他手上用力,人也向前走了一步。“江原,你想不想”
“江原”
远远的,顾律手插在裤袋子里,斜斜靠在不远处隔断木架的边侧,不知他什么时候站在那,江原听到声音就自动将肩膀上的注意力投了过去,林望收起蜷起的掌心,咬了咬唇,关照道“你也觉得我是值得信任的好医生吗。”
江原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
“要是真觉得不舒服或头疼的话,就打给我,知道吗?”
“好。”
顾律慢慢踱步过来“我送送他。”说着顾律便跟着林望一起往门外走去,他始终落后了一两步,最后他叫住了林望,语气平静,透着凉意。
“林望,让江原离开我,想都不要想。”
“只是暂时,他需要治病。”
“一样”
林望没回头,他深深吸了口气,忍了又忍,最终一句话没说,迅速离开了这里。
第70章 一年之秋
“这里像不像牢房?”一串钥匙被丢在桌上,零碎的声音把许宣混沌的思维彻底惊散。
“像啊。”这临时的房间里东西不多,一张铁皮桌一个卫生间,桌上堆满了没有被许宣吃掉的一次性盒饭,天气冷,气味不重但到底看了糟心,许晟移开了视线,他看上去有些少见的低调庄肃,黑色的风衣和裤子显得他更是萧瑟。
他在许宣身上打量了一会儿,靠在墙上点着了根烟,突然说道“我妈没了。”
房子里安静的像冰柜。许宣可不觉得许晟是需要听众的人,但他还是问了一句“许家怎么样了。”
“家里再也好不起来了。”许宣朝湿冷的空气里吐了口长长的烟雾“我爸在里面出不来,但只要活着,只要活着...”
“活着不简单么,关在这我都能活,你爸在文明社会也没那么容易死吧。”
许宣深灰的眸子里露出平静的嘲讽,卷起的唇角要笑不笑,极容易让人联想到他那个以不近人情出名的亲哥哥,许晟虽年纪不大,但生黑白交界的家族里,阅历怎么也不会少,他在顾律身上丢过大面子,看到许宣这双异域狡诈的眼睛,自然心中气焰乍起。
只见许晟掸了掸烟灰,也笑了起来,他欣赏许宣这处事不惊的气魄,好像拿准了不会把他怎么样。“真可怜啊。”许晟叹气“真可怜,你竟然笃定了江原会找你?”
许宣不说话,许晟又轻呵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许宣,还有人能比你更阴险吗?”
“你说江原得多傻才会上你的当?”
许宣微微一怔,旋即又松开了下意识蜷起的手指。“那你就把我杀掉好了。”
“就像你说的,文明社会,杀个人实在太麻烦了,我要是有你那份脑子,你现在应该已经跳楼自杀了才对。”
许宣不置可否,他的表情让许晟觉得难受,不是内心的难受,而是感觉到了被漠视,还带着那一点居高临下的看不起和嘲弄,他从小就是这样,阴沉的像下水道里常年不见光的寄居生物,明明是这么个人,却装的斯文又弱势。在许家稳稳当当的安身立命也就罢了,偏偏还能富余到背地里张牙舞爪。
许晟冷笑一声,幽幽道“你那个跑掉的小绿,还记得么?”
许晟看不起许宣的出生,也看不起他的玩伴,许宣腿断了前有三个小跟班,在许晟眼里,那跟三只老鼠没什么区别。他一直管那三个人叫小红小黄小绿,他不需要知道那些人到底叫什么,唯一活下来的人他就管那人叫小绿,听上去就像在恶心人。
许宣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渐渐阴沉“他在哪里”
“哦,我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许晟噙着笑,将口中剩余的烟雾往他面上吹去“一个确保能用你换点跑路钱的任务。”
“林秘书”
林泽即使掐着点打卡上班,依然也是保持着不快不慢的沉稳步伐,他常常被前台叫住,塞给他吃食的有,手机号码的也有,他习惯性地站在那里保持笑容,前台姑娘却一脸犹豫。
“怎么了?”
前台的姑娘拿着一叠很薄的快件,粗略一看也约是四五份“这是这几天陆续送来的,寄给..江原,江总?”
林泽接过来看了看地址,有些意外,这确实是署名了寄给江原的,但寄到公司也确实有点奇怪,比如前台的姑娘就不太知道公司里有一位江总。
林泽宽和的将快件全部拿了过去“我送就好。”
前台松快一阵,很快就为难道“但最近这个信件几乎每天都有...”
“没事,送上去给我就可以了。”
江合的快件通常都跟合同或大领导签字生效的重要文件有关,有很强的时效性,前台的姑娘顿时如释重负,对林泽印象更好了些。
林泽兀自奇怪了一阵,看了看寄件地址,也并没有很在意,或许是江原的私事也不一定,他只要托顾律的司机顺路带过去就可以。
江原爬上楼顶的露台,最后一阶上,他双手撑着膝盖忍不住气喘出声,不长的四楼,他却累的像只费力的水牛,连身后的楼梯都叫他脑中发昏脚下失稳,他抬手用掌心敲了敲脑门后才推开玻璃门,深深了吸了口山中新鲜的空气。
顾律在这里养了只灰鹦鹉,像要验证什么似的,江原朝那玻璃花棚走去,一旁的花架子上有排放的很整齐的饲料,江原也机械的抓了一点,丢了一部分在鹦鹉的食盆里。
“吃吧,鹦鹉。”
那鹦鹉抖了抖翅膀,从一端走到另一端,避开了食盆,江原伸手想去摸一摸它的头,这小家伙竟立即一歪头,也避开了。
“你也常常见到梦游的我么。”
鹦鹉圆溜溜的眼睛黑漆漆的,江原漫不经心地逗弄它,它便在那一排铁架上焦灼的走来走去。
这灰鹦鹉着实算不上好看的品种,灰暗笨拙,不显机灵,听阿姨说,这是许叔出门逛市场时买回来挂在院子里的,被顾律喜欢才放到了楼上养,但江原完全想象不到顾律会喜欢这只姿色平庸的小鸟。
“难道只是你喜欢你会说话么,你会说什么? ”他短而洁净的指甲沿着碧根果裂开的缝隙去剥里面的果实,迟迟不得要领,剥的艰难认真,鹦鹉被果实的香气吸引,不断的扑腾翅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我梦游对你说过什么?”大概是恰好喜食这种坚果,江原把剥出来的果实喂了它好几颗,但令他失望的是这鸟儿从头到尾除了吃,并未再发出别的声音。
江原拍了拍手中的屑渣,低头自嘲般咕哝了一句“他说你会说我爱你。”
“江原!江原!江原!”
鹦鹉每扑棱一下,它脚下那跟细链就也会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撞得江原奇异的有些怔忡。江原把手拢起,收回了衣服口袋里,鹦鹉又叫了一声“江原!”
他嗯了一声。
“江原!”
“嗯”
“江原!”
“嗯”
这个下午,江原像个傻子一样,就坐在花架下的长椅上,看周围寻常至极却终年不败的花草树木,斜斜的屋顶镂空撑在墙上,室内简约只剩下一张桌子一张长椅,桌上那盏铁质的台灯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年的水汽与光热,泛成了浅淡的锈红色。这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夏天的晚上是闷热的,冬天的夜里是透风的。
如果真的有人在每个没有星星可以看,只有山风和大雨的日子里孤独等待....
不,还是不要了。
江原的手中蓦然一痛,他回过神,指腹仍是那针眼大的血迹,江原低下头去,用一只手小心摸了摸,也下意识吹了吹。吹着吹着,那多次遭到针扎,却只是隐约青紫红肿的指尖是不那么痛了,但是眼睛模糊了。
他已经没有救了。
每当顾律夜半小心翼翼的挽起他的袖口和裤子,去检查他手臂和大腿的时候,每当顾律早晨醒来欣慰一样笑着对他说“你看,你昨天没有梦游”的时候,甚至是顾律站在院子里,不经意的经过了荷花池的时候。
江原都像是偷了奶酪的老鼠,因为跑得快,藏得好,就能轻易偷到顾律的满意和轻松。顾律的顺从、体贴,甚至无边的温柔无一不是压力,配合着将自己看上去光鲜,却总有在镜子前醒悟的某个时间,在那一瞬间,江原清醒的知道自己就是个藏在阴暗角落里中了毒的老鼠。
他拿了许叔测血糖的短针,藏在了衣服的口袋里,藏在了手心,每一个顾律在身边安睡的夜晚,他都保持着高度的清醒。
江原有那么只蝴蝶,有笃定他不会再梦游的顾律,江原想成全他。
他以为这样不难,那些晚上睡不了的觉,他白天也能补完,最迟九点,他会让周围所有人叫醒他,他也以为这样就能过下去。可渐渐的,他还是感觉到了衰弱。
炸裂一样抽搐的头疼,堵在胸口难以轻松的呼吸,高高撑在脸上的一层皮肉,乃至于每天在沙发上、枕头上捡起的无数根黑色头发,都已经让他不堪重负,他只要安静地想这些事情,他的所有记忆都会乱成一锅粥。
他害怕一个人的浴室,害怕院子里的荷花池,害怕躺在身边的顾律。
如今,江原仍是能抬着头说一句不怕死,但那动不动生出来的想将自己闷死的念头,早已剥夺了他对自己的控制权。这场拉锯战太累了,他不想叫顾律失望,不想伤害他,甚至也不想再去伤害一条鱼。
在顾律身边的每一天,他都不得不要求自己:活下去。
而在每一分每一秒绝望到想跳楼,想死,想消失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咬牙承诺自己:不是今天。
第71章 一年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