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凡有些难过,从身后,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傅明渊的手垂下来,反手攥住了他的手指。
人生中生离死别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正因如此,能够相守的人,才显得有多么幸运。
米哈伊尔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后来集体撤离开始了,安德烈固执地不肯走。他搬回了空无一人的科考站,住在米沙曾经的房间里,打算等他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已故的逝者自然是不可能回来的。
日复一日徒劳的等待,带来的除了疲惫,就只有更深的绝望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失去的人不肯相信。
寒风叩响玻璃,屋顶呜咽如诉,或许是你如约回来,重新为我吹奏的乐曲。
他渐渐开始听到米哈伊尔的声音,尤其是深夜,他时常听见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拉开门,空无一人,可一旦回到室内,那声音又会重新回响起来。他无法忽略它。他总觉得,或许还会有某一天,他打开门,就会看到那个活泼爱笑的青年直扑到自己怀里。
日记底下压着一张满是褶皱的信纸,似乎多次被人揉皱丢弃,复又抚平展开。
层层叠叠,大段的文字反复涂改,直到划去。最后留了短短一行小字。
傅明渊抚平信纸,缓慢念完了安德烈最后的自白。
我爱他。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他。离别无损于他的魅力,就像我们曾无数次分开一样,我们总会相逢。
我们总会相逢纪凡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说到底,他们也算是重逢了吧。
或许在某一个寒冷的冬夜,他打开房门,离开温暖的庇护所,走进了情人冰冷的怀抱。
傅明渊将笔记和信件收入怀中,带着纪凡离开小屋,慢慢往回走去。
距离基地门口不远处,厚厚的积雪被风吹散了,露出下方冻得僵硬的冰坨子。
冰块早已完全看不出人形了,但因为昨晚狂烈的风暴,它的边缘磕破了一个小小的角。
就在那里,一支陈旧生锈的口琴隐约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纪凡举着手电,余光扫过路旁,立刻发现了金属外壳的明亮反光。
他小跑两步上前,扒开金属壳附近的冰雪,那支精美的口琴就此露出了全貌。
似乎是主人终于松开了手,轻轻一碰,那支口琴便从冰块边缘脱落下来,啪地落在纪凡掌心里。
纪凡下意识握紧了冰冷的合金外壳,出神地望向地面,冰块与岩石连成一片,怎么也无法分辨出曾经站在这里的那个人。
这时,傅明渊也走上前来,轻柔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在基地门口,他们并肩沉默,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冰原,遥远黑暗的云层里,隐约有云朵呈现出玫瑰的轮廓。,,,, www..net,,
☆、第80章 脱离冰原
风暴过后, 是异常平静的夜。
纪凡仔细收好口琴, 站起身, 偏头望向地平线的尽头。
肩膀微微一沉, 是傅明渊抬手按住了他。
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力量,让他躁动的心脏找到了一丝安宁。
他摸索着反握回去,攥住了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指。
指尖皲裂的伤口, 每一处都令他无比熟悉。
至少他还在身边, 纪凡暗自庆幸着。
世上有这样多无奈的分离,而他们还能触摸彼此, 该是多么幸运啊。
就在这时, 遥远海平面的彼端,一枚明黄色的信号弹歪斜着升起, 扶摇直上,猝然将黑夜割裂成两半。
短暂而璀璨的光芒倒映在他们眼底。
纪凡匆忙回头, 发现傅明渊也正在看他。
是船。傅明渊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望向烟火消失的方位, 低声道,我们该走了。
不,是你该走了。纪凡默默纠正了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离开这里, 便再没什么东西将我们拴在一块儿了。
一时间, 纪凡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没听到预料的回答, 傅明渊垂头望向纪凡, 却见他别扭地错开视线,慌里慌张,竟躲掉了他的凝视。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这孩子向来温驯,像这样明着闹别扭,还是头一回呢。
就仿佛一朵带刺的小玫瑰,颤巍巍盛放在荒原上,暗暗戳弄路人柔软的心。
少年人到底是少年人,有什么心事全都摆在脸上。纵使极力掩饰,傅明渊也一眼看出纪凡同学心里现在纠结极了。
纤长的睫毛垂下,挡住黑润的双眼,本来是无声的固执反抗,却逗得人心痒痒,反而愈发想要过分地欺负他。
傅明渊忍笑,自然无比地抬手,摸摸他柔软的黑发,道乖,在这等我。
纪凡仍闷闷不乐,耳朵尖却老实地抖了抖,自耳垂起,慢慢泛了红。
引擎轰鸣作响,怪物般高大厚重的伊万越野缓缓驶入空地。
傅明渊熄火跳下车,招呼了一声,开始将收拾好的简单行李往车上装。
纪凡虽满腹心事,还是不自觉地迈开步子,追着男人忙前忙后。
生活用品只带了应急的必需品,其余的行李,都是些试验记录和地质样本。
虽说现如今提倡无纸化研究,大多资料都存在硬盘,但科考站还保留了不少旧式记录册,他们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再加基地毁损严重,也不知这些资料能保存几何,傅明渊干脆全都塞进车里,足足装了四大箱。
傅明渊牢牢绑好绳索,固定住一沓又一沓的旧文件,又拽了拽,神色有些凝重。
他并不专攻地质或是气候学,关于此次南极气候骤变,背后还有许多未解之谜。这些一手资料,包括米哈伊尔的观察日记,或许都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从古至今,极端气候的出现往往预兆着更大的灾难。当然,地球每次都可以逢凶化吉,源源不断地进化出新的生命,只是,对于脆弱的人类而言,命运又将如何呢
远方升起第二颗信号弹,显然是催促。
嘎嘎嘎
突然,刺耳的鹅叫划破宁静的夜空。
基地大厅里,啾啾或许现在该叫嘎嘎,刚才醒了过来,左看右看不见爸爸,急得狂拍翅膀引亢高歌,简直像只活的防狼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