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这么热……”
额角出了一层薄汗,眼前一出现重影,他晃晃悠悠想去开门,却被柳莹玉一把扶住了。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他回头,摇了摇脑袋,重重地推开她,“你……你离我远点。”
可是这女子却又上来担忧询问,李元柏扯着脖颈处的衣裳,眼前的女子渐渐变换出了另一张脸。
“阿瑶?”确实是阿瑶,他晃着步子,扑过去抱住了她……
而另一边,是截然不同的情形。
冰冷嗜血的宝刀刀鞘抵在瑟瑟发抖的女子的脖颈上,阿竹眼里冰冷一片,“说,是谁派你来的!”
莲心靠着门背滑落在地上,她心中害怕极了,“我,我不是谁派来的,我,我只是喜欢你,才给你下了药……”
“下药?”阿竹眯起眼睛,刀鞘更压近一寸,她的喉咙被压得喘不上气,脸上逐渐涨紫。
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她颤抖着不停地摆手认错,看着眼前气息陡然变化仿若从地狱出来的男人,心中无比恐惧。
“我真的不是谁派来的,真的不是……”
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发现不像作假后,他倏地收回刀,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见她还跌坐在地上涕泪横流,他皱起眉头,连正门都不想走了,直接跳下窗户。
发丝在空中飞扬,他心中不屑,在蛊毒发作的情况下,他尚且还能保持住一丝理智,何况这下三滥的药物!
只是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停住了动作。
慢慢回头,发现青石街对面站着一身着银色铁甲的男人。
……
风动,叶子悠悠从地上卷起。
“是你——”李元颢眯起狭长的眼眸,缓缓抽出佩剑。
阿竹也伸手朝寒天摸去,倏地抽出,握紧了刀柄。
他也认得此人,这是当日他在虞山镇上交过手的男人!
那日他前去完成任务,没想到半途蛊毒发作,他只能放弃任务逃跑,而此人紧追不舍,将他逼进了不虞山。
这也是他入道以来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这个男人也是除阿妩以外世上唯一一个见过他的寒天却还活着的人。
这个男人,当杀!
就在一瞬间,两个人一齐动了,空中刀光剑影,根本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形,堪堪瞧见几道残影。
高手过招,往往胜败是一瞬间的事,周清妩还未到客栈,远远就看见两道在屋檐上打斗的残影。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其人一人是阿竹,她的心猛然一提。而另一人……看着装扮,像是李元柏的人。
她不敢上前去打扰,她从前听师父说过,高手间的过招,谁先分心谁就输了。
她连忙跑回客栈,大力去敲对面李元柏的房门。
李元柏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他模糊地睁开眼,一入眼便是腰间一只雪白的臂膀。
他重重打了一个冷颤,机械地转过头,发现枕边正酣睡的正是方才与他谈天说笑的柳莹玉!
一盆冷水泼下,他使劲回想,却分毫想不起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外头的催命符还在响,他见这女子有了苏醒的迹象,赶忙拿着床榻内的衣服胡乱穿上去开了门。
周清妩也没管他是不是衣冠不整,她心急如焚地推着他下楼到了外面。
“你快劝劝,你的部下在打我的阿竹。”她急急推搡着他。
“你为何不劝?”李元柏心中烦躁,刚才那事缠在心头。
“你快劝劝你的部下啊,他们都打了好久了,阿竹身上还有伤呢!”
李元柏无法,也想着程兄弟当时救他的时候中了两刀,心中愧疚,于是朝上头喊道:“李元颢,你给我住手!”
李元颢耳朵一动,手中的剑偏了一毫,可再想挽救已经来不及了。玄铁宝刀已经直指他的脖颈,一丝血珠沁了出来。
胜负已分。
“你动手吧。”他闭上眼睛。
可是阿竹看着底下着急的小女人,突然刀一收,从房顶一跃而下,只留李元颢一人握紧拳头,怔在原地。
……
不管李元颢怎么说,李元柏都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现在心里很烦躁。
“阿颢,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要输得起的。”
他一直想着中午那件事,那女子哭哭啼啼的样子让他浑身不舒服,事情原由也已查明,是另一女子惹出的祸端,与柳姑娘无关。
可事情都发生了,在多说什么也无意义了。
晚上,他一人独自一人站在窗口,静静地望着江面。
“主子,咱还是后日启程吗?”小厮进来,为他添了一柱安眠香。
“计划照旧。”
“主子,还有……”小厮吞吞吐吐,“那柳姑娘,您待何……”
“带着一起进京罢,毕竟是我毁人清白。”他淡淡道。
“可是太子妃那儿……”太子妃性情刚烈,是殿下还未封太子时的结发夫妻,两人虽时常拌嘴,但感情甚笃,故东宫只有太子妃一人。
若太子妃知道主子这次南下带了个女人回来……
“再说吧。”李元柏摆手,他有些累了。
小厮闭嘴,恭敬退下。
夜色如墨,阿竹在自己房里擦拭着寒天,他一寸寸仔细擦拭,突然,他眸色一凌。
起身,打开窗户,将一只信鸽放了进来。
柳莹玉回到家中,遣退了众人,她一人研好墨,低头在一张纸条上急速地写着什么。
*
事情都在顺利进行,可是出发前的前一晚,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大事——关押在府衙地牢里的安廉余死了。
在重重看押固若金汤的地牢里,死了。
一剑封喉!
夜沉如水,万籁寂静,阿竹回到自己的屋子,只是他刚一关门,身后的油灯就亮了。
“你半夜做什么去了?”周清妩坐在床榻边沿,静静地看着他。
“我……”只辩解了一个字,他就沉默了。
火苗摇摆跳跃,半响,周清妩才轻轻出声,“我知道,你是七杀楼的杀手。”
那一瞬间,阿竹只觉得浑身血液冷凝。
“你不用瞒着我,我在下山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只想你自己亲口和我说。”她撑起身,掌着灯一步步朝他走来。
“你为什么会重伤倒在山里,又为什么突然离开我,我都不会过问,我只想知道,现在的你,在干什么,而往后,你又会干什么,在哪里,我只想知道这些,仅仅是这些。”
她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其实这双眸子,与她捡到他的那时候,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阿竹,我不是你们江湖上的人,我不懂江湖。我从小就生活在不虞山上,也许没有遇到你,我一辈子都会待在山里。”她轻轻开口,“阿竹,我真的很不安。”
第39章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用拇指拭去粘在他鼻尖的一点血迹,然而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血腥味,却叫人想忽视都难。
她锁着眉, 极力压制着一股想吐的欲望。
“对不起,阿妩, 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他不想让他们发现她的存在,他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我知晓, 如果不是当初那场意外,我们可能永远不会有交集。”他们本来就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世界是温暖热烈充满了勃勃生机的, 而他的世界, 却是血腥腐朽死气沉沉。
他身上背负着太多罪孽,似乎从手臂断下的那一刻起,他就与过去一并割舍, 再也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了。
他的一生被复仇所囚, 丢掉记忆, 像一张白纸一样与她相遇,似乎是上天赠与他最好的礼物了。
“在不虞山上的几个月,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他的喉结滚动,“谢谢你, 阿妩。”
然而只要是梦, 总有醒来的那一天, 梦醒后,他终究要回归他原本的人生轨迹。
“阿妩,我有我的宿命,我必须去完成它,你等等我, 好不好。”
见她不作声,他垂下眼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后日,我就将你送回不虞山。”
至少在他看来,目前不虞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想伸手去抱她,可是手刚触及她的肩膀,周清妩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他,跑到角落干呕起来……
阿竹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了一步,他愣怔地站在原地,待反应过来后,疾步上前拍着她的脊背。
“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皱眉,印象中不久前她在太守府的地下石道中也干呕过。
莫不是生病了?
他一过来,那股腥味也跟着带了过来,周清妩吐得更厉害了。
她一边呕着,一边有气无力地推开他,“你,你离我远点……”
这下阿竹彻底石化住了。
周清妩现在没心思再继续与他说道了,她扶着墙,一步步挪到门口。
待好受了些,她才开口,“你马上去洗漱,把衣服全换下来,不然你今天休想上床!”
说罢,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竹留在原地,迟疑地嗅着自己的衣物,他惹阿妩厌恶了吗?
在院子冲完凉水后,他快速换了身衣服,随后轻手轻脚地摸进她的房间,将寒天轻轻靠在床榻边。
周清妩背着他,她的手搭在小腹上,回想起这一个多月来葵水确实未来过,而自己忙昏了头,竟忘了这茬。
八九不离十了。
心里有些担忧,又有些欢喜,但不可否认的是,欢喜确实占了上风。
阿竹什么都不知晓,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平躺下,没过一会儿,他轻轻唤了声“阿妩”,见她没出声,这才大着胆子伸手去搂她。
周清妩呢喃一声,转过身钻进了他的怀里。
阿竹僵着的身子缓缓松弛,他贴着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周清妩心中轻叹,手抚着小腹,你爹这个大呆瓜!
翌日。
周清妩一下楼,就瞧见底下坐着愁眉苦脸的几人。
“是你!”
周清妩抬头,看见一穿着常服的孔武男子直直朝着自己看。
她不喜这目光,□□直接没有半分掩饰。
她微笑,“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李元颢思索了一番,发现她确实不认得自己,那日自己在虞山县只从高处看了她一眼,这双灵动的眼眸实在叫人印象深刻。
“我叫李元颢,是禹阳王府世子,你往后便认得了。”李元颢少有这样自报家门,但不可否认,眼前的姑娘确实给他与别的女人不一样的感觉。
周清妩点点头,也没接茬,她径直掠过这一屋子的男人,朝厨房门口端着一碟包子靠在墙上看戏的蓝桉玉问道,“外头怎么了?”
蓝桉玉又换回了他那件骚包的金丝衫,大口咬着包子含糊道:“听说昨夜那牢里的安廉余死了。”
“你说奇不奇怪,据说里外都是重兵把守的,愣是不声不响的死了,直到早上送饭才被发觉,人已经死得凉透了。”
周清妩定住了脚步,是的,她想起了昨夜半夜才回来,并且身上带着血迹的阿竹!
由于安廉余在渝州府衙的地牢里不明不白地死了,原本打算启程的计划也搁浅了下来。
周清妩回到房里,嘴里吃着的包子也不香了,而且好似自从发现自己怀孕后,吃什么东西都有一股想要呕吐的欲望。
她抱着痰盂眼泪都快出来了,刚才吃进去的几口包子全吐了出来,不仅如此还泛上了酸水。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周清妩红着眼睛抬头,却发现一颗黄脑袋挤了进来。
是这几日都“寄养”在蓝桉玉这里的大黄。
它鬼头鬼脑地走进来,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凑近鼻子往她肚子上闻,闻了一阵子,它吐出舌头原地转圈了起来。
周清妩擦拭着嘴角,噗嗤笑了,“你也发现了它对不对?”
“那呆头鹅还蒙在鼓里呢,你说他知道后会不会很开心?”
肚子里空空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带上大黄,打算去白须老头那儿抓些药来。
去了医馆后,却发现莲心也在。
她的精神很不好,整个人都看起来精神恍惚,做事也是颠来倒去的,一个上午漏洞百出,白大夫都懒得斥责她了,直接让她回去。
她麻木地应下,刚出门,就迎面遇到了周清妩。
看见她,莲心的情绪很激动,抓着她的肩膀不停念叨。
“他是个披着人皮的鬼,他不是人!他不仅是残废,还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看见她,她就像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人,迫不及待地朝她倾诉。
周清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她的反应如此诡异,但这话听得她就不高兴了。
她甩开莲心的手,“他是不是人关你什么事,别一口一个残废,残疾和废物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你,你们是一伙的!”莲心愣着看了她好久,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个女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还会无动于衷,除非……他们是一伙的!
她像是找到了真相,不然根本没法解释,为什么这个女人在他暴虐的手段下还活得好好的!
周清妩眯着眼睛瞧了她一瞬,忽然福至心灵,阿竹肯定对她做了什么。
勾唇一笑,“他是什么人难道我这个枕边人还不清楚吗?哦,你说的是……”
她悄悄凑近她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可以听见,“挖出人的心肝,在掌心慢慢捏碎,还是……掏出你的肠子,缓缓抽出……”
“啊——”她惊恐地尖叫,抱着头跑了。
周清妩撇嘴,就这胆子,还敢下药?
白大夫从里头出来,听到孙女的叫声不明所以。
他看向周清妩,突然明白过来,他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从小争强好胜,父母也不在身边,也被老夫我宠坏了,如果她不小心惹到你哪里,你也别计较,这孩子心肠不坏。”
周清妩沉默,如果她不去作妖,她也懒得去管,再说她陷害自己那么多次,她都没去计较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