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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宋[美食]》TXT全集下载_20(1 / 2)

“然后呢?”苏蘅听得入神,不由问。

“然后,我转头的时候看见,有两个男子站在不远处的太湖假山岩边,站在前面的那个衣着十分华贵,正负手看我。”

吴婕妤对苏蘅的提问不以为忤,嫣然一笑霎时点亮了她温和的面庞,“我发现他之后立刻想要离开,他却将我唤住,温和问我可是仙韶院的?既然这么不喜欢跳舞,那么便让仙韶使放我去他处便是。”

苏蘅兴致勃勃地参与抢答:“这男子,便是官家吧?”这很好猜。

吴婕妤点点头,笑道:“现在想起来,除了官家,还有谁能有那样的气派,那样随意地在宫禁中走动,并根据我的衣裳一眼认出我是仙韶女乐……不过当时我吓坏了,却没有想那么多,只僵着头皮,官家问什么我便老实回答什么,他略问了几句便转身欲离去。离去前,他身后的内侍问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去找仙韶使要名册放人。’”

苏蘅猜到那内侍大抵就是王玄同。

“我便老实回答,爷娘叫我阿鱼。”吴婕妤目光愈发柔和娇羞,“郡君,你一定觉得这名字很俗气吧……但当时官家听到我的名字,忽然走回来,细细打量我,然后将我带回了垂拱殿养伤……”

“侍寝之后,我便成了官家的嫔御。我曾想过,我这名字有何特别的吗?为何当时使官家忽然回心转意?直到我有次无意间见到官家随身携带的一枚青玉佩,做成一条小鱼模样,才明白,大约是因为我的名字令他想起了故人吧。”

说这话时,吴婕妤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从容的微笑,毫无嫉妒或忧伤的神色。

“哦,原来是这样……官家真是个好人。”

苏蘅的双眸晶亮澄净。她忽然想起长公主在她出嫁的前夜,也给过她一块青玉佩,好像也是小鱼甩尾的模样。那是她素未谋面的娘亲的遗物。

小厨房外,今上伫立许久,里间的对话他自然全部听到了。

蘅儿给他的评价,陌生、礼貌、得体,同时事不关己的疏远。

今上恻然举目,有难以掩饰的苍凉之意。

他想起十七年前那个冬天的夜晚,下了雪,比现在更冷。

等待自己第一个孩子降生的心情实在刻骨铭心,于是他在公主府中等了一夜,不敢合眼,手脚也麻了,却不敢离开半步。姊姊和苏璋无奈,也陪他等了一夜。

几个时辰后,稳婆出来,恭喜道,母女平安。他那时候才长长喘了口气。

听见婴儿高亢嘹亮的啼哭,他不敢去抱她,生怕磕着捧着那团粉肉。他只抓住康阳的手,几乎要跟着落泪,不住地道:“阿姊,我也有女儿了!我也有女儿了!”

那时太高兴了,以至于宫中送来的进补汤药没有经过检查,便被端进产房也不知道。片刻之后,稳婆忽然便在里间厉声惊叫起来,“小鱼姑娘血崩了!”

……

王玄同轻声问:“官家,还进去么?”

今上沉默良久,摆手道:“罢了,回移清殿吧。”

宫中在用膳时间之外取唤点心吃食,谓之泛索。

取泛索,这在各宫中都是极正常的事情。

但吴婕妤和今上都没有想到,这晚的泛索宵夜不知道为何被太后得知。

第二日在斋宫抄经之后,众人散去,太后身边的内侍却以“食非时”与“不敬于佛祖”的罪名将吴婕妤和苏蘅两人单独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糁:音同人参的“参”。

————

·在宫里这几章主要把前面的伏笔写圆满,苏蘅不能总是以为自己是个庶女,是时候点出公主的身份了!所以薛恪这里出现的会比较少哈,但是美食不会少~

第51章 东阑宫之变

延福园, 东阑宫,暖阁子。

太后斜支起身子,歪在暗朱红色团鹤绣枕上。她手腕上绕着一圈佛珠, 也是暗红色的。

病久了,乏倦透了, 原来清清亮亮的眼神也染了沉沉病气。这会子眼晕,透过一层浅缃色如意云纹帐子, 再透过一层水晶珠帘,她只见到阁中地上跪着的两条纤细人影。

太后揉了揉额角,头上的白角簪冠是只有太后和皇后才能佩戴的形制, 自打当上太后那日起, 无论梳什么发髻,她没有一天不戴着的。此刻这簪冠却重重压下来,像是直接压在心口窝上似的令人气闷。

闷得令她仰卧病榻上想, 自己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她挥了挥手, 示意在足边施针的医女先行退下, 然后面无表情地乜了身侧的内侍一眼。

这意思是问,她们跪了多久了?

内侍立刻会意,附过来,道:“已经两柱香了。”

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对于已经是面色发白的吴苏两人来说, 自然是长的。吴婕妤从前跪过, 尚且还能勉力撑着。苏蘅从来不惯跪人,冰冷的汗珠滚下来,早已摇摇欲坠。

而对于在会宁殿中议事的今上来说,这时间却是短的,尚且不知道他的女儿与嫔妃正在罚跪。

这内侍在太后身边侍奉已久, 素来知道太后厌恶出身微贱却试图凭借美色攀上高位的女子。无论是先帝身边,还是官家身边,一旦有这样企图的人,太后定要以杀手除之。

吴婕妤初承雨露的时候,太后亦有此心。只是见过婕妤本人之后,太后认为她的容貌并不甚出众,只堪堪是个“新鲜能看的”,是不可能获得官家长久宠爱的,这才放下了欲除之的心思。虽然如此,但还是屡屡以罚跪惩戒她。

及至后来吴婕妤生下了唯一的皇子,官家珍之宝之,连带着更看重吴婕妤。太后也病了,颇有些力不从心,即便想要施以惩戒,也无当年的心力。

谁知道昨夜昆玉殿的人取泛索宵夜一事被太后知道,今日立刻发难。

那内侍想着吴婕妤与朝阳郡君的身份都非比寻常,日后这笔帐若被记起来,怕不是要算上自己。他心念飞转,见此刻太后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嗫嚅欲提醒道:“太后,看朝阳郡君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听公主府的人说,郡君有饥痨晕厥的病……”

太后的眼风扫过来,淡淡的一睨,却无端令人感到脊背生凉。

内侍的双腿被这目光瞧得发软,连忙跪下谢罪,“是臣妄言。”

半晌,才听到太后薄细短促的一声冷笑,“她算什么郡君?”

一个下等货色的舞姬生出来的女儿,当不了公明正大的公主,皇帝偏偏要封她个郡主做做。当年皇帝还是宁王的时候,对那舞姬也不见得怎么爱,舞姬死了,咬着牙道“谢母后赐汤药”。倒显出多么难忘的样子来。到底不是亲生的儿子,隔着猜不到头的二心。

“婕妤的爷娘贫寒卑贱,鬻女到宫中讨饭吃的下等人,婕妤不知道斋戒食而有时的规矩,自然是情有可原的。”太后的目光没有再去看跪着的两人,盯着那静静的帘子上的水晶珠儿,说话极缓慢,“苏蘅,你长在公主膝下的,没被教化,反而愈发粗野。可见,天性里的下贱,是最难改的。”

苏蘅跪着,木然的感觉早已从膝盖往脊背的足尖延伸,胃部抽痛,犹如一千只一万只小虫子在密密地啃噬肌肤。

这样暖的阁子里,她的双胁下又在冒冷汗,宛如元夕时在琅嬛院要晕倒的前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一顿饭而被素未谋面的太后这样对待。

无妄之灾,何患无辞。

原身的记忆又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一幕幕流转过:小时候,康阳带自己入宫,也是这样冷的雪天,抱着自己的嬷嬷“不小心”踩着积雪滑了一跤摔倒,头正好磕在一块锋利如刀的冰柱上。若不是嬷嬷摔倒前,拼死护住了年幼的她,磕在冰棱上头破血流的人,就该是她。

太后的病气声似游丝,又韧又尖锐的透明游丝,一点点逼近,往血肉里勒。

原身藏匿在记忆深处对宫禁的恐惧畏惧,和此刻苏蘅身体上产生的低血糖的不适之感融合在一起,令人恍惚。

恍惚得让苏蘅不知道,她现在是更应该害怕,还是更应该努力压制晕厥之感。

本性里还是带着前世的脾气,所以做出了选择。

听到太后“天性里的下贱”这一句,几乎是被羞辱后的应激反应,苏蘅缓缓挺直身子,抬头注视着那不可见的隐约珠帘后端的人,也慢慢笑了起来,脸色苍白如寒玉。

“八关斋戒有八则,受持者用来约束自己而已。‘非时而食’是斋,我和吴婕妤并不信佛,自然用不着守斋;前七则却为戒,第六七戒为‘不坐高广大床,不着花鬘璎珞’,太后娘娘,您笃信佛法,礼佛多年,请问您现在躺在哪里,头戴何物?”

现在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苏蘅干脆拼尽了力气说完。

“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却拿来要求别人——非但妄言,还以虚妄之言而诳于他人,娘娘您这又是犯了第四‘不妄语’戒。我等只是未守一不必守之斋,便被斥之为生性下贱之人;而您笃信佛祖,却连犯三戒,又是什么?”

东阑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太后一贯喜欢茵犀香,昼夜焚着。

那香烟自端穆冷峻的错金螭纹香炉中徐徐升起,甘甜而带着屡屡药香。

因室内无风,又因着周遭的内侍无一人敢大口喘气,那萦萦袅袅的细烟竟地径直升上去。

吴婕妤并没有读过什么书,遑论佛经典籍。

太后的借故刁难,她只能生受,从没想过,还有人敢这么有理有据直接了当地戳穿太后的伪善面具。

她含泪的双眸看向苏蘅,第一反应是感激和崇拜。

一瞬回过神来,吴婕妤只唯恐她们将因为这顶撞而受到更可怕的处罚,连忙拉苏蘅的手,哀声道:“郡君,郡君慎言……”

为了让自己得体地说完而不因为眩晕的感觉倒下,苏蘅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肉里。

这时候她心底分裂成一白一黑的两个小人。

白小人害怕得瑟瑟发抖,黑小人叉腰大吼“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话给白小人壮胆。

无奈冷汗越冒越多,眼前的金星慢慢开始飞旋,苏蘅感到自己的捏紧拳头被女子温软的手拉住,往下坠。

一点点往下坠。

一腔的力气和勇气都灌进了刚才的话里面,苏蘅的身体脱了力,眼前阵阵发黑,不由自主地往一侧滑倒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清冷怀抱,他的衣袖裹挟着急急前来的风雪味道。

他叫她的名字,“阿蘅,阿蘅。”

随即,今上震怒的声音也响起来,“还不去将公主扶起来!”

·

东阑宫禀退了众人,仅剩今上与太后。

面对着今上冷彻如玄冰的眼神,太后反倒淡然了下来。

苏蘅方才的诘问本不足以使她沉默,只是她没想到那妮子竟然有这般勇莽的胆色。

太后将手中盘绕的暗红色佛珠往脚边一抛,声音苍沉虚弱,却含着一点森冷的笑意,“皇帝生了个好女儿。”

能言善辩,巧言令色。

今上负手站在水晶帘外,不行礼,也不撩开帘子。

他今日穿着红底淡黄色团龙的常服,在文人气中,平添了帝王的威严气势,闻言,只淡淡接道:“亦是母后的好孙女。”

太后没有亲生的子女,是为生平第一恨;有人将带着下贱血脉的人归为她的儿孙,是为生平第二恨。

皇帝一句话,两处都戳着了,他自然是有意的。

太后顿了良久,终于摆首笑道:“宁王啊宁王,半路认来的儿子到底不如自己的亲儿子来得好。可惜我儿福薄,承受不住着天家富贵,否则今天怎么轮得到你做皇帝?”

今上和颜,道:“孃孃病糊涂了。”

太后忽然冷笑一声,道:“人人皆道官家侍母至孝,可我这病为何不明不白地拖着,我如今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官家可明言便是。”顿了顿,太后想起了什么,心底起了点不敢置信的狐疑,“你真是为了那个舞姬?”

今上并未直接作答,而是换了个话题,“当年夺嫡,孃孃果决刚毅,力主我身为亲王,不能亏于私德,因此不惜杀了许多人来成全我的私德。如今想来,您是怕朕做不成皇帝呢,还是怕朕做不成皇帝您就无法成为日后垂帘的太后?朕十八岁登基,孃孃却依旧执意垂帘四年,是意欲仿效仁宗朝的刘后,有垂帘而称帝之心吧?”

今上很少在私下里称“朕”,如今开口,其下警诫意味令听话者的眼皮骤然一跳。

太后垂帘的四年间,对先帝的法令奖惩一以贯之,甚至更加严苛。

先帝亲的人更亲,譬如贾岩松。先帝疏的人更疏,尤其是对薛崇越一案,甚至为薛讲话的官员都会被牵连全家。譬如吏部侍郎江新林,只因一封质疑薛案的奏章,便被流放,妻孥也被充入教坊,死的死,逃的逃,唯有一女成了琅嬛院中的行首。

这些事可以暂时置于一旁不管,但是——

今上道:“在贾岩松家中搜出的薛崇越的信件,贾岩松隐瞒这些信十余年不报,可也是您的意思?这样动摇国本的事体,想必您的弟弟没有这样的手笔。您为了掩饰当年先帝和您自己的错误,便一以贯之地错下去,甚至罔顾大宋的江山社稷,孃孃却问我是不是为了一个舞姬,可不是病糊涂了?”

她原先不知道弟弟的家已经被皇帝掌握,十多年的秘辛皇帝早已经知道,却还日日不动声色地来请安。

太后的手缓慢而无力地垂下去,十分缓慢地垂下去,一如夕阳迫近西山的不甘愿却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