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敖辛来说,老天已经非常眷顾她了。
幸好她还赶得及,幸好她还能够把奄奄一息的威远侯带回来。
幸好,没有错过最关键的时刻,幸好还能再见到她爹。
那时若是敖辛再晚去片刻,估计就再也救不回威远侯了。
威远侯倒下后,中途又清醒过一次,将营中将领全部叫来,一口气道:“即日起,吾世子女敖辛,便是新任的威远侯。”
营中将领肃然一色,无不跪拜新侯。
敖辛一直以为,她这个世子女不过就是顶着这样一个头衔罢了。却没想到,侯爷爵位有朝一日真的会落在她头上。
那分量就和当初她接下世子印信时一样沉重。
大敌当前,她不得不受。敖辛在军中已经有了相当的威望,军中将士们还等她重树军心、振奋杀敌。
她大抵是大魏历朝以来唯一的一位女侯。
后来营里的军务就顺理成章地全部落在敖辛的头上。
军营上下对她的到来无不欢欣鼓舞。
那日若不是她解围,后果不堪设想。而事实上,敖辛带来的兵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雄厚。
毕竟徽州还要留下相当的兵力镇守。
可敖辛与威远侯两军会和,已然是天大的助力。
而敖放那边,在撤军以后实在不甘心,愤愤不平地又怕哨兵回去打探。
打探来的结果险些把敖放肺都要气炸了。
领着援军来的不是别人,正正就是敖辛。她现在已经是新任的侯爷了,敖放最想要得到的权位,最后全都落到了她的头上!
而当初围攻威远侯的那腹地现场,除了战死的士兵,还留下许多新砍下来的树木。
树木上的枝叶在明显拖拽的痕迹下,已经被磨得十分斑驳模糊。
顿时敖放就明白过来,敖辛带来的哪是雄军,分明就是虚张声势!
她用拖拽的树木掀起滚滚沙尘,让敖放晃以为是大军来援罢了。
实际上敖辛初次抵达西蜀,深入山陵腹地去救人,还不会冒险到把所有带来的援军都带入腹地去。
那些地方又深又狭长,易守难攻,若是敌军准备充分,则他们有可能损失惨重。故而才用了这样一个办法。
敖放是个欺软怕硬的,见到这样的气势,心里势必就会打退堂鼓。
事实证明,敖辛此计正中下怀。
威远侯重伤未醒期间,敖辛全权领战。
而敖放得知自己被她给耍了一回以后,愤怒非常,也正式与魏兵和蛮夷军结了盟。三军合力,要把威远侯大军摧毁,再挥军往东,直取徽州。
可三股军合为一股,各自的目的不同,军心难免有异。
蛮夷不可能甘愿被魏兵所利用,而敖放也有自己的私心和计较,他手里有兵,权欲膨胀,在形势对魏云简不利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全心全意地归顺魏云简。
第282章 敖放,如何?
若是有机会,他还想要变成第二个威远侯,拥兵自重比投靠朝廷要厉害得多。
所以三军一时涣散,若是使离间计也不难,很容易便能使彼此产生间隙。待时机一成熟,敖辛再命将领带兵各个击破。
这一次,敖放把威远侯重伤成这样,敖辛一定不会放过他。
敖辛去帐中,看过威远侯的伤况,走出营帐,着手准备攻打敖放。
营中将领颇有些为难,禀道:“将军,敖放手底下的兵,原也是出自我们徽州。此次两派交战,只怕军心会受到影响。”
敖放的兵,绝大多数都是徽州人,他们的亲人家乡也都在徽州。只因为将帅不同,才不得不离乡奔走。
敖辛思忖过后,道:“能劝降的便劝降吧。”
于是入夜以后,这夜里十分的不平静。
山间四野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歌声。有徽州的家乡小调,亦有敖家军出行时的战歌。
歌声时而低沉悲怆,时而雄浑激昂。
敖辛下此令时,起初将士们还不明所以,但后来他们便明白了。
歌声一连持续了好几日,但凡曾出自徽州的将士们无不引起共鸣,因而唱得徽州军营这边军心更加团结,却唱得敖放军营那边军心越发涣散,无不是思念家乡亲人,以及从前在徽州入伍时的光景。
敖放大为恼火,还不待想出对策,敖辛便放了话出去,若是回归徽州之将士们,既往不咎,还可重新收编入敖家军,待战事一了结,便可回徽州见到自己的亲人。敖辛承诺,投诚者,绝不滥杀一人。
尽管敖放用严酷的军法镇压军中将士们的异心,可还是不断有士兵逃跑。
在敖辛阵营军心空前团结的情况下,他阵营里的将士们难以抵挡,次次败退。很快他的士兵们就对他的所作所为起了质疑。
敖放是敖家的叛徒,现在又和魏兵与蛮夷联手,如此行径,敖家军为何还要听从于他?
在多次溃败以后,敖放恨得咬牙切齿,还想要扳回一局。可就连他身边的副将都开始劝他投降。
敖放一怒,当即斩杀了自己的副将。
投降?他有什么退路可以投降?一旦投降了,敖辛绝不会放他一条生路!
所以他只能领着残兵败将,坚持到最后。
魏兵和蛮夷也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帮衬他。
最后一战时,敖辛立于阵前,手里挽着长枪,一如当初敖放合围威远侯那般,将他的兵马围得死死的。
交战前,敖辛喊话道:“尔等若是肯缴械投降,依然属我徽州的傲家军,我必带你们凯旋归去。此乃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必是兵戎相见,成王败寇!”
敖放双眼充血,都到此时此刻了,这个女人还不忘霍乱自己的军心!
敖放立刻道:“胆敢不战而降者,杀无赦!”
尽管有部分军心动摇了,准备放下武器,可敖放这话一出来,便有另外一拨将士虎视眈眈,但凡有人想投降,他们便会立刻扑上去把他们杀了。
因而最后,能够真正投降顺利走到对面阵营者少之又少。
能逃的早就逃了。剩下的便是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可是到最后,他们想要建功立业的愿景都没能达成。
战士人数相差多少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人心涣散。敖放的战士们再无凝聚力,就像一盘散沙。
战鼓起,写着“敖”字大旗在空中上扬。
随着杀喊声起,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敖放眼睁睁见着自己的人马一点点覆没,那种凄凉仓皇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死死瞪着战马上的敖辛,不甘、愤怒充斥着他,导致他想要弃兵而逃的恐惧都被压下,不管不顾地一路杀着朝敖辛冲过来。
敖辛抿着唇,眼里亦是森寒阴狠、杀气凛冽。她手里长枪与敖放的刀剑交战数回。
敖放功夫本就不高,当初和敖阙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如今又被敖辛连日逼得逃窜,疲惫不堪,在对战上不占优势。
可敖辛自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身体并未完全复原,一路加紧行程,抵达西蜀过后更没休息过一日片刻。
之前在和敖放交战时,敖辛都不主动出击,而今日,到了时机,她便是要和敖放硬拼,必要亲手把他送到阎王殿。
昔日名义上的兄妹,眼下都对对方恨得要死,生拼活斗,竭尽全力。
敖辛被敖放一剑扫下战马,她回枪便刺穿他的战马马腹,他便也跌落在地。最后两人真刀实枪地狠斗。
最终敖辛终于略胜半招,把他打倒再地,他手上的兵器也落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敖辛一脚踩在胸膛上,如厉鬼一般森森地把他盯着。
敖放那股被暂压下的恐惧终于又挣脱束缚全部冒了出来。
敖辛脸上溅上点点血污,妖冶非凡。
她喘着气道:“敖放,如何?”
敖放满脸惧色道:“我投降!投降了行吗!”
她勾了勾红唇,眉眼间渐渐染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人背脊骨发寒。她双手握着长枪缓缓抬起,轻轻道:“现在投降?可我已经能把你弄死了,你投降还有什么用?”
敖家不需要一个叛徒,更不需要一个想至她父亲于死地的叛徒。
他对她爹所做的,今日便加倍偿还给他。
说罢,手里长枪迅猛而有力地朝敖放的胸膛直直戳下,溅得她满身热血。
敖放眦眼欲裂,最终死不瞑目。
这场战事最终落下帷幕。
魏兵没有了敖放的支撑,气焰大跌。而蛮夷军看见敖辛率领的徽州军越战越勇,在消灭了敖放的部队以后,便要把矛头直指蛮夷,蛮夷军便心生退意。
没战几场,魏兵与蛮夷军配合得相当失败,徽州军更如铜墙铁壁一般驻守着,眼见着东进无望,最终蛮夷军撤回到关外。
蛮夷军一撤,敖放的叛军一亡,西蜀魏兵便是强弩之末,收拾起来毫不费力。
最终西蜀被肃清,整个东西连成一线,全在徽州的掌控之内。
可黄昏之时,当敖辛正在战场点兵之时,营中有人快马急前,到敖辛跟前呼道:“将军,威远侯病危!”
第283章 她好需要他
刹那间,敖辛只觉得,这冬去春未来的料峭寒天里的冷空气,钻进胸膛里,凉得她直抽气。
她抬起头,四下望了望这山陵更迭的西蜀原野,眼前白茫茫一片。
敖辛不知道怎么回到军营里的,她几乎连跑带爬地冲进威远侯的营帐里,跪在他床边,去握起他冰凉的手,还未开口说话,眼泪便大颗大颗往下掉。
威远侯面无人色,嘴唇干燥,双颊微微有些凹陷。
敖辛捧着他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心里像是霍然撕开了一道口子,痛得难以自持。
她回头茫然四顾,含泪道:“天气还冷,帐中怎能没有炭火!去拿炭火来!”
威远侯身体一向好得很,就算冬日雪天里行军作战,也不需要炭火取暖。
可是他现在浑身冰冷,她好怕,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守着,他身上那点微薄的体温也会冷下去,最后再也暖不回来。
后来营帐中布置得十分温暖,每日都有军医进进出出,威远侯的情况也丝毫不得见好转。
军医也感到非常奇怪,明明威远侯的伤势已经开始在慢慢复原,为何却偏偏情况陡然急转,这也是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是夜,敖辛容颜憔悴地守在威远侯床前,细细地与他说着话。
“爹,西蜀这边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魏兵被消灭了,敖放的叛军也收拾干净了,蛮夷退守至关外,等您醒后,我们便可以拔军回程。
“敖放敢暗算您,我给您报了仇,愿意回归的傲家军,也重新收编入伍。此后西蜀和徽州东西连成一线,爹便不用再千里迢迢往这边奔走出征了。”
敖辛顿了顿,又道:“爹,天气渐渐回暖了,估计徽州的雪也已经停了吧。
“您什么时候醒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去呢?”
这话问出口许久,知道等不到威远侯回答,敖辛沉默了许久,咬着牙隐忍着,捧着威远侯的手贴着额头,瑟缩轻颤着肩膀。
她咽了咽喉,眼泪悄然落在床椽上,沁出细圆的湿痕。
“爹……娘和阿生还在徽州等着您,您不能不醒来……”
她泪眼依稀,脆弱无助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还像曾经的小女儿一般,内心里的绝望一旦绷出了裂痕,便如决堤之洪。
“爹,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同样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敖辛捏着袖子揩着眼泪,边哭边道,“不管我怎么努力,不管我怎么拼命,是不是最后都救不了您?”
“您不知道,当你不许我跟着到西蜀来的时候,我有多慌张……我明知您很危险,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返回徽州去救娘和弟弟,我生怕,生怕赶不及见您最后一面……”敖辛抽着气,眼泪越揩越多,眼眶越擦越红。
坚强了这好几年,她把所有的辛酸都埋藏在心底里,从不敢有沮丧,不敢在人前流露。
可如今,威远侯重伤未醒,她远在异乡,那种孤独和痛苦,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快要崩溃了,她其实也想像寻常的女儿家那般,扑到父亲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哭一场。
最后,敖辛泣不成声,语调凌乱道:“在我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二哥不在我身边,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硬撑着,不管我多艰难我都不想让你们知道……可是现在,连您也要离开我了吗……爹,可不可以醒过来,可不可以好起来,不要走……”
威远侯依然没应。
敖辛转过头,仰头望着营帐,满脸泪痕,从来没这般奢求过,张口便哭出了声来,唤道:“敖阙,你在哪儿啊?你能不能回来帮帮我,你能不能救救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我最需要你……”
可是他在遥远的北方,他能听得到吗?
这么些年不见,他还记得要回来找她吗?他还和以前一样牵挂着她吗?见了面,他还识得她吗?
敖辛没有答案。
她只知道,她好想他回来,她好需要他。若是有他在身边,是不是自己也会稍稍有那么些勇气和信心,相信爹一定会好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榻上的威远侯突然有了点动静,放在床沿的手轻轻地动了动。
敖辛像是有感应一般,猛然回头,瞠着双眼,眼眶里满是泪水。
接着她便看见威远侯睁开了微陷的双眼,眼里的光尽管很暗淡,但他还是苏醒过来了。
敖辛坐回床边去,抓着威远侯的手大声恸哭,哽咽道:“老天怜我,老天怜我……爹,您现在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