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简弓着身,那艳丽的血迹染红了一地的雪白。
魏云简声音惯带着一股冷意,但这次却很轻,看着敖辛身后沉着走来的苏昀,忽问道:“你为什么不想做我的皇后,却愿意即将做他的皇后?”
敖辛面无波澜地看着魏云简,道:“这么愚蠢的问题,还用问么。”
哪想魏云简竟笑笑,道:“是因为我比他卑鄙,不择手段,强取豪夺?”顿了顿,又看着敖辛的眼睛,道,“若是没有那些,我从开始便用光明正大的法子与你初识,你可愿意做我的皇后?”
敖辛撞见他的眼神,冷不防皱了皱眉。
敖辛咬牙道:“魏云简,死到临头了,你说这些作甚!”
话语罢,手里那杆银枪,重重地朝他身体里捅去,最终穿透了他的心窝。
魏云简气息游离,鲜血模糊,嘴上却轻飘飘地最后再道了一句:“早知如此,当初在军营里你身服剧毒时,我就该要了你,同你一起到地底下,再纠缠一回……敖辛,是我败了,败在了对你的一念仁慈。”
敖辛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染满了魏云简的鲜血。那上面的温度渐渐凉透,几许洁白的雪花飘落在通红的手背上。
魏云简没有了呼吸。
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报复的快感。
她不是不记得,当初在军营里她毒发时,魏云简竟破天荒地到处寻找解药时的光景。迷迷糊糊之际,外面杀喊和火光冲天,魏云简将自己的衣袍裹在了她的身上,最终把她留在了营帐内……
可是血与债,怨与恨,岂是他的一念仁慈能够化解的?
***
魏云简一死,腐朽的大魏统治缓缓落下了帷幕。
这场动乱,从开始到结束,经历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十年光景,她从一无所知的侯府嫡女变成了叱咤沙场的侯门女将;他从磨砺隐忍的侯府公子,最终变成了站在顶端、睥睨天下的王者。
新朝建立,诸事待兴。
自建朝起,新皇便迁都金陵。
徽州也还是从前那片熟悉的土地,只不过四十万兵马分散开来,一部分戍守西蜀,一部分戍守北疆。
而前朝的威远侯重新被封超一品镇国侯,统领两方兵马。
虽是统帅主将,但新镇国侯不必亲自镇守边疆,仍与妻儿安居徽州。
敖战生五岁了,虽是人人喜爱的小侯爷,但他小小年纪十分严谨自持,镇国侯在教养他时从不马虎,骑马射箭都带着他,他又是从小在军营战乱时长大的,耳濡目染,因而对打打杀杀十分痴迷。
阿生最崇拜的,除了父亲镇国侯,还有便是他那唯一的长姐姐夫了。
苏昀亲自到徽州来时,阿生姐夫姐夫地叫个不停。
镇国侯携夫人姚如玉,领着全府上下见礼,斥责阿生没规矩。
苏昀虽是阿生的姐夫,可如今身份全不一样了。
苏昀摸摸阿生的头,道:“无妨,往后还继续叫姐夫,我喜欢听。”
他不是空手来的,身后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排至了城门,所抬来的聘礼,几乎整个侯府都堆不下。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新皇娶的皇后是镇国侯唯一的嫡女。为表诚意,新皇还亲自去徽州下聘。
敖辛早已是安陵王妃,苏昀登基后,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只不过苏昀曾允诺,定要给她一场风光大嫁。
她自是不会从徽州大老远嫁去金陵,苏昀亲自来下聘以后,便会将镇国侯一家接去金陵,观封后大典。
敖辛穿着皇后吉服,在那一天里受百官朝拜,她与苏昀相携着手,出双入对。
她一抬眼,便能对上苏昀看下来的视线,彼此交汇,心意相通。
夜里宫宴时,群臣喝得东倒西歪,十分尽兴。
镇国侯红光满面,姚如玉连连在旁劝他,少喝些。
阿生暂且交给楼千古去看着了。
阿生与楼千古玩得也甚好,除了敖辛这位长姐,也唤她一声“阿姐”。
第309章 终成眷属
楼千古照顾着阿生,回头来看见楼千吟在旁也喝了不少酒,但是他不像其他人那样三五成群地喝,而是一个人坐着默默地喝。
楼千古不由咋舌:“哥,你这是在喝喜酒还是在喝闷酒?”
楼千吟执杯的手顿了顿,仰头将杯中酒喝尽,放下酒杯低低道:“你懂什么。”
此时帝后早已不在殿上了。
夜深时,杯酒尽欢,群臣散了。
楼千古与镇国侯一家作别,搀扶着醉酒的楼千吟,踉踉跄跄地往宫门外走去。
金陵的夜色,恍若白昼,确实很美。
楼千古费劲地嘀咕道:“以往从不见你喝得这样醉过。”
楼千吟还是那句话,不悲不喜地叹道:“你懂什么。”
楼千古沉默了片刻,莫名道:“我怎么不懂,是不是看见皇上与小辛成婚了,你感到些伤感和寂寞?那你也找个人成婚好了,世上还有其他像小辛那样好的女子。”
楼千吟似醉非醉地推开了楼千古,自个往前走。背影确实有些孤寂。
今夜应当算得上是苏昀和敖辛正式的新婚之夜,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应酬群臣上,因而早早便与敖辛撤了。
他把敖辛拦腰抱起,从大殿走向两人的寝宫。
路经花园和水池,月色正好。
敖辛搂着他的脖颈,歪头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
苏昀微低了低头,下巴蹭着她的额头,道:“今天累不累?”
敖辛应道:“有点,你抱着我要走这么远,你累不累?”
“我不仅能抱着你走这么远,我还能抱着你走许多年。以后七老八十了,也依然能抱得动你。”
敖辛抿着嘴角,在他怀里闷闷地笑。
清风徐来,扬起两人的衣角,那衣上的色泽与绣纹,均融合得天衣无缝。
回到寝宫,累了一天,敖辛便先去更衣洗漱了。
回来时见苏昀倚在桌案边,修长玉立。烛光将他的剪影拉在地上,轻轻闪烁。
他手指翻着一本书,正低头看得认真的样子。
敖辛便问:“你在看什么?”
苏昀道:“你的压箱宝贝。”
“压箱宝贝?”敖辛狐疑地走过去,实在想不起自己还有何压箱的宝贝。
之前苏昀去徽州下聘时,也把敖辛在徽州的物什打包装箱了抬回来。所有她在侯府里的东西,连一块帕子一枚珠花都没有放过,全部被苏昀带回了皇宫。
眼下苏昀翻看的,便是一本在她箱子底下找到了一本册子。
有些年头了,纸张有些泛黄。
敖辛凑过去随便看了一眼,哪想只消一眼,她整个人便顿住。继而脸色涨红,劈手就要来抢。
苏昀早有防备,扬手躲了开去。
敖辛踮着脚去够,又气又急:“这个没什么好看的!你快还给我!”
苏昀眸底里有烛光晕开的碎泽,像是星火投映在深不可测的大海里一般。
“怎么,你心虚?没想到你还有这般私藏。”苏昀道,“怎么不早拿出来与我一起研究研究?”
敖辛实在无地自容,尽管她已与苏昀亲密无间,可还是有种被抓住了小辫子的窘迫。她辩解道:“这个原也不是我的,是别人送的……”
“好端端的送你这个作甚?”他眼神有些逼人,看得人直心慌,倾身过来,那气息幽幽钻进敖辛的鼻子里,心头一阵狂跳,听他低低道,“是叫你像这书上的学学,怎么跟我恩爱?”
敖辛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她便被苏昀抱起,朝那新床走去。
敖辛被他压在床上时,那册子便也在她枕边展开。苏昀一边吻她,一边指着那上面的某幅不可描述的图形,咬着她的耳垂道:“今夜先学学这般,怎样?”
敖辛神色迷离,推他不开,气喘吁吁道:“不正经!”
***
楼千吟当初跟随苏昀东奔西跑,如今也被封了侯——景安侯,派遣回浔阳,着手浔阳的重建事宜。
楼氏一族本就门庭显赫,再有爵位加身,更是今非昔比。原本的百姓迁徙回浔阳,皆对他崇敬有加。
楼千吟在城中修了寺庙,专供奉赵氏灵位。
千古成了寺庙里的常客,每日前来添灯油,陪着那里的某个牌位说说话。
兄妹两人,一个至今没娶,一个至今没嫁,城中的媒婆静静观望,甚至有按捺不住的,壮着胆子登门去牵桥搭线。
楼家家主尊贵俊美,楼家千金亦美艳动人,若是这兄妹二人一直单下去,那就太令人痛心了。
只是楼千吟再也没干涉过楼千古的婚事。她瞧得上谁瞧不上谁,全凭她自己做主。甚至她想去哪里走走看看,楼千吟还巴不得,总比她像个尼姑一样每天往寺庙里跑要强。
倒是楼千古,担心起楼千吟的终身大事起来。
媒婆送来的姑娘画卷,她都一幅幅过目。最后放下画像长叹一声:“还真难找像小辛那样好的女子给我当大嫂啊。”
楼千吟偶尔也会耐心地听听登门来的媒婆在他面前七嘴八舌地介绍某家公子如何的风度翩翩,罢后楼千吟只对媒婆道:“夸上天都没用,对于我妹妹来说,都没有一块牌位好看。”
再后来,再后来便没有媒婆想给楼千古做媒了。
终于听说她不顾兄长反对,也不顾皇后劝阻,执意成亲了。
她嫁给了一块牌位。
那是赵长乐的牌位。
楼千古在与敖辛说起此事时,敖辛只觉得悲凉。
敖辛道:“世间儿郎千千万,千古,莫要执迷。”
楼千古却笑道:“我现今过得很好,每天都与长乐聊天说话。等我嫁给他以后,便能把他带回家供奉,夜里还能抱着他睡觉。小辛,这样不是很好吗,我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啊。”
敖辛无言。
尽管荒唐,但最后楼千古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她穿着嫁衣,面对着赵长乐的牌位,在楼千吟的主婚下,与赵长乐结为了夫妻。
夜里她紧紧抱着那牌位,时而笑时而哭,一人独坐到天明。
第310章 是你不够努力?
转眼间,离敖辛做皇后已经过去了一年。
一年前群臣们都是满心欢喜、乐见其成。
一年后群臣们开始着急了。
因为皇帝无子嗣,更没有采选填充后宫的意思。
臣子们家中倒有不少待嫁的妙龄女子,听那意思好像是想送进宫里来。
彼时苏昀坐在书房内,听着几位大臣以皇家子嗣为头,将话题滔滔不绝地展开,说到最后再大义凛然地请求苏昀扩充后宫。
苏昀批完手里的折子,才道:“诸爱卿说得有理,正好朕觉得皇后身边伺候的人不够用,是该添一批新的宫人了。”
说着就抬起眼来,扫了一眼在场的臣子,又道:“采选按照规矩和礼制,当先从大臣们的家眷中挑选,此事就交给礼部去办吧。”
此话一出,劝谏的臣子们心中一片哇凉。
自家的女儿进宫是好,可要是进宫当宫侍,那就比较尴尬了啊。
于是臣子们沉默片刻,率先有人站出来凌乱道:“启禀皇上,实不相瞒,臣家中小女已有婚约。”
“臣、臣家中亦是……”
“臣也是……”
苏昀手指叩着桌面,片刻遗憾道:“那还真是可惜。”
臣子们出宫回家后,第一时间便是赶紧给自家女儿说亲事。
楼千吟被苏昀下旨传进宫时,还有些郁闷。
因为听说皇后不孕,苏昀专门要他进宫来,给皇后例诊。
大老远的,从浔阳跑到金陵,就是为了例诊?
其实敖辛也为了子嗣问题有了心事,她若是一直没孕,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如苏昀说的,去抱养一个吗?
可那毕竟不是苏昀的血脉。
她多想,自己能够争气一点,想要给他孕育孩子。
敖辛自然也想过请楼千吟出诊,但想着浔阳到金陵两天路程,可能有点麻烦他,便没有对苏昀提及。
不想苏昀却先一步把人请到了宫里来。
眼下,楼千吟在敖辛面前的位置上落座,看了她一眼。
看来她在宫中过得不错,气色养得极好,皇后的宽袍掩住了她的身段,但却衬得她十分玲珑有韵致。
楼千吟收回视线,手指搭在她腕上诊了一会儿。
苏昀先开口问:“如何?”
楼千吟道:“皇后身体已无恙。”
敖辛便问道:“那为何我迟迟没有孕?”
话一出口,显得有些急,泄露了自己的心事,又是面对苏昀和楼千吟两个男子,她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楼千吟沉吟道:“嗯,为何呢?”他转头看向苏昀,“是你不够努力?”
敖辛:“……”
果然,从他嘴里,听不出什么正经话。
苏昀点点头,道:“看来从今日起,我还需得加倍努力。”
敖辛脸色泛红,扯扯苏昀的衣角,低低嗔道:“不要插科打诨。”
他这家伙精力好,力气又好,时常连夜折腾她,第二天她还两腿打颤,下不来床。如果这都不算努力,那怎么算努力?
楼千吟这才正经道:“孕事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以及阴阳协调,顺其自然,强求不得。皇后好生休养,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敖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