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近乎陌生人,初念的直觉却很信任他。
“我可是感冒了, 当心传染给你。”初念低咳了两声,微睨着他。
白时笑眼弯弯,狐狸一样:“没关系, 我不介意的。”
犹豫了一下,初念对他和盘托出。
那些深深浅浅的心事,她对谁都没有说过,几次试图写在日记上, 却每每不忍回忆而作罢。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只要不去想,就不会痛。
但今天畅快淋漓地说出来,初念却是不受控制地流下眼泪。
尽管口吻像是讲一个笑话,心却是被揪着一样疼痛。
讲到最后那个有些粗暴的吻,还有他们的分道扬镳时,初念的眼神温柔到了极致,嘴角含笑,眼里却含泪。
讲完了,初念抬头,手里被适时地塞了一张纸巾。
然后脑袋被轻轻揉了揉:“阿念乖,哥哥会帮你的。”
这句话声音很轻,像是呢喃一般,以至于初念没有听清楚,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白时起身,从药柜里拿来一瓶糖浆给她,然后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说你妈妈认为世界上没有爱情,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妈妈其实是有人爱着的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郑重,语调笃定,仿佛在宣布一个重大消息一般。
初念苦笑:“或许吧,但对她来说,肯定是没有的。”
白时的笑容多了几分讽刺,但很快就消失了,温和地对她说:“不早了,快回去上课吧,别迟到。”
“嗯,再见。”初念冲他笑了笑,快速走出校医室。
回到教室后,她把糖浆放进抽屉里,但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初念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手上握着的,是另一瓶一模一样的糖浆。
仿佛还带着些许体温,偷偷摸摸地放进她的抽屉。
初念无动于衷地把它放回去,手却是无意识攥紧了。
张丽萍说过,学习就是学习,一定要避免情绪波动,脑子里东西越多,学习就越少。
她摒除了所有杂念,才能好好学习,才能有自己满意地未来,而不是沉湎在虚无缥缈的过去。
*
期末考试不知不觉地到来了。
这是初念转学后的第一次期末考,却感觉已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对学生来说,往往是学习的日子太长,假期却又太短,多年后回头再看,那些爱恨情仇却仿佛只是沧海一粟,短到还没有伸手挽留,就已经在时光中飞逝。
初念对这次考试很是重视,兢兢业业地复习了很久,考试的时候也是无比专注。
等到出成绩了,却不敢去问老师了,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瞎紧张。
小毛桃鼓励她:“你成绩肯定很好,去嘛去嘛。”
初念瘫在座位上,可怜兮兮道:“我不敢……”
如此循环四五遍,魏仕栋放下手中赶做的寒假作业,笑着道:“我陪你去吧。”
“嗯嗯。”初念如获救命稻草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去办公室,像是他的一条小尾巴一般。
进了办公室,魏仕栋却站在门口不动了,初念被他遮得严实,看不见什么,只能在背后戳他,小小声问:“怎么不进去?”
魏仕栋往旁边挪了挪,让初念得以看见办公室内的景象。
一眼看见的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那么静静矗立在那里,面上毫无表情,就让初念不自觉呼吸一窒。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出奇,就连电脑主机微微的嗡嗡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丽萍难得温和的声音也显得十分清晰:“你这次成绩很好,甚至总分超过了邓望,到了年级前十,上次错怪你了,下次继续保持。”
然后向择川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拿着成绩单就往外走。
初念下意识避让,向择川大步从她身侧走过,鼻尖嗅到一阵熟悉的清香,二人却没有交换一个眼神。
初念愣在那里,一时有片刻失神。
张丽萍的话像一柄小锤子,字字句句都打在她的心上,钝钝的疼。
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期末成绩对向择川来说意味着什么。
期中考试被抄袭反被污蔑,她是唯一站在向择川那边的人。
说好了,要好好学文科,期末考试的时候打脸给那个邓望看。
他还记得,并且做到了。
却再也不会有人笑嘻嘻地看着他给他鼓掌,再也不会有人说“我相信你”了。
初念失神地笑了笑,随后感觉到肩膀上被轻轻拍了一下,耳边传来魏仕栋关心的话语:“你还好吗?”
初念冲他笑笑:“我没事,就是……就是担心成绩。”
“你可以的,进去吧。”魏仕栋冲她比个加油的手势,初念点点头,紧张地走到张丽萍旁边,腿灌了铅一样沉重。
站在刚刚那个他站过的位置,空气里或许还残留着些许他的气息吧?
初念很快反应过来,不再胡思乱想,看着张丽萍,等着她宣布结果。
“成绩挺好,就排在向择川后面一位,年级第十一。”张丽萍的声音和刚才一样温和,同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问题多跟同桌讨教,不要为学习以外的其他事情分心。”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初念晕晕乎乎地接过成绩单,和魏仕栋一起走出办公室。
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年级大榜已经在教室里贴了出来。
前一百的榜单,向择川和初念的名字紧紧挨着,但却已经是不同的纸张了。
初念看了一眼榜单,深吸一口气,笑着对魏仕栋道:“恭喜班长,考的很好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向择川就站在附近。
魏仕栋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她又认认真真道:“你不是一直担心考不好吗,其实我心里觉得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考好的。而且,你会越来越好。”
她讲完,冲还没反应过来的魏仕栋笑了笑,自己回到了座位上,心砰砰直跳。
这些话,其实不是对魏仕栋说的,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呢?
*
期末考后又一个星期,开始放寒假。
初念书包塞得鼓鼓囊囊的,里面全是寒假作业,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校门口却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是白时。
初念同他打了个招呼,就要绕过他,白时被气笑了,一把拎起她的书包在手里掂着,轻佻道:“怎么,看见我就想走?”
初念无奈地停下,解释道:“我要急着回家。”
“回家有事?”白时的眼睛盯着她,能透视一样。
“那倒没有……”初念垂下眼睫。
临近年关,债主要催债,公司要办尾牙,初天心只会更忙,一连一星期不在家。
“哥哥带你玩去,好不好?”白时半蹲下来,扶了扶金丝边眼镜,声音温柔而具有蛊惑性。
然后等初念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坐在白时的车上了。
白时的车普普通通,不是豪车,但却被他开出了豪车的气派,平稳流畅,初念坐在后座一点都不晃。
哪怕车窗外全是陌生的景色,也莫名让人安心。
“我们去哪儿?”初念忍不住问。
白时丢过来一根棒棒糖:“到了就知道了。”
初念乖乖舔着糖,百无聊赖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前面开车的人低低笑了一声,语气轻佻:“你就那么想知道?”
“总有个理由吧。”初念舔着棒棒糖,笑嘻嘻道。
白时反问:“那你呢,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我……”初念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感觉你很熟悉,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半晌安静,连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久过后,白时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念。”
车停在一家酒吧门口,二人下车,门口的服务员好像都认识白时的样子,任凭两个人就这么走了进去。
在吧台挑了两个位置坐下,白时瞥了她一眼:“会喝酒吗?”
初念想了想,试探道:“会……吧。”
“算了,小孩子少喝酒。”白时拿了一杯热牛奶放她面前,抬眸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多喝牛奶会长高。”
“我又不矮。”初念下意识反驳,小口小口喝着牛奶。
牛奶太烫,初念只能慢慢吹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白时聊着天。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瓶路易十四。”
初念的心咯噔了一下,跳的有些快。
紧随着的是一个娇俏的女音:“我们不醉不归呀。”
第35章
初念没有回头, 只是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牛奶杯,掌心一片火热,心却如坠冰窟一般,空空荡荡的冰凉。
那娇俏的女声, 明明白白是校花元瑾。
初念低头假装喝牛奶, 想了想, 忽然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
在向择川看来,自己也是一样的情况吧。
自己能跟白时来, 他怎么就不能跟元瑾来了呢?
背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向择川懒洋洋道:“你少喝点,我可懒得送你回家。”
随后是陈辰的笑声:“啧啧啧, 川哥真是不解风情。”
元瑾不但不生气, 还娇嗔着撞了一下向择川:“怎么,我一个姑娘家大冬天跟你来酒吧,送人回家都不愿意啊?”
向择川掂了掂手中的酒, 抬眸看着吧台, 却是没有说话, 而是中指无意般轻轻扣了扣玻璃杯。
玻璃杯发出清脆叮的一声, 落进初念耳朵里,清清楚楚。
初念下意识地,也在自己的牛奶杯上面轻轻叩了叩。
悠长的一声叮, 微小到会被别人轻易忽视,但如果是在意的人,就绝对不会错过。
初念一时间心跳如鼓, 慌乱地坐在吧台上,只感觉芒刺在背,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怕他回复,又怕他不回复。
然后听到背后低低的笑声, 依然是熟悉的,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温柔到她想哭。
“大冬天的,还是早点回去吧。”向择川转头对一众人道,语调决断中带着些许温柔。
一干人等虽然诧异,却还是纷纷答应,自顾自去了卡座。
初念坐在吧台上,被牛奶冒出来的热气一熏,眼前霎时雾蒙蒙的一片。
*
白时等向择川一行人走远,才好笑地看着初念,柔声问道:“这么难过?”
初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手去揉眼睛:“也没有啦。”
手里被塞了一张干净的纸巾,初念道了谢,乖乖擦了擦脸。
“阿念。”白时忽然一脸严肃地叫她。
初念闻声抬头,泪眼迷离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还喜欢向择川吗?”白时慢慢地问,一字一句,语调认真,生怕初念听不见似的。
初念安静了半晌,没有回答,只是小口小口啜饮着杯中的牛奶。
然后白时一把抢走了她的杯子,冷笑道:“早就空了,别喝了。”
初念一时茫然无措,呆呆地看向白时,扁了扁嘴,现出几分委屈的模样来。
白时被她看得心软,重新放下杯子,摸摸她的头,宠溺地叹一口气:“告诉哥哥,哥哥才好替你想办法呀。”
“哥哥?”初念用征询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变得煞白。
哥哥本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称呼,白时这种年纪,用来自称也是颇为平常的。
但他的口吻是如此的笃定,就仿佛……两个人是真的兄妹一样。
“莫非……”初念把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探询地看着白时。
她曾经听说过,母亲嫁给父亲前,就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至于有没有孩子,她并不知道。
白时在她的目光下自然地点了点头。
轰的一声,初念一下子怔愣在了那里。
父母曾经跟她说过,“念”这个字是“时今”的“今”和“初天心”的“心”字合起来的,她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白时在她震惊的目光下缓缓开口,语调平静:“和你一样,我的名字里,有咱妈的名字。”
时今的时。
“哥哥……”初念喃喃道,有些许的不知所措,圆溜溜的小鹿眼里面充满了迷茫。
毕竟不是谁都能在那么大之后接受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
“阿念乖。”白时揉了揉初念的头发,声音柔软,“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妹妹,也因为你来这里做校医,想着能不能帮你一把。”
初念跳下座位,上去一把抱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洒落下来:“哥哥……”
她呜呜咽咽着,不断重复道:“哥哥,我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如果早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哥哥,当初父母离婚的时候她就不会那么绝望,债主上门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无助。
更不会在不得不离开向择川时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哥哥……”初念哭得稀里哗啦,靠在白时身上,委屈得要命。
白时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她:“是哥哥的错,应该早点来找你,也不会让你受那么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