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硬着头皮站在接引面前,所谓放学,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与她无缘,她现在正在认真琢磨茅厕的构造和清扫方案。
“柳青青、雁衡阳,你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接引不满的道。
雁衡阳道:“学生与朝仙友有些私事需要处理。”
青青睨了雁衡阳一眼,蹙眉道:“雁仙友想同小暮说什么?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柳仙子说笑了。”雁衡阳声音温和清亮,语气里却没什么温度:“柳仙子与朝仙友也不比我多相识几日,便是感情再好,也不至于到越俎代庖的地步吧。”
青青弯唇,温柔一笑:“雁仙友怕是不太懂女儿家的情谊,不如你去问问小暮,她可会为你这些许小事瞒我?”
朝暮:……
[小镜子:哇,主人你感动吗?]
[朝暮:不敢动,不敢动。]
不等雁衡阳真来询问朝暮,一旁的接引就已忍不住皱眉赶人:“你俩有什么废话以后再说,现在都给我滚出去,若是实在闲得慌,各自去扫三天茅厕。”
“茅厕”两字一出,朝暮率先心头一凛,雁衡阳与青青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先后揖礼退去,场上只剩下接引和朝暮两人。
接引慢腾腾的摇着扇子:“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朝暮抿了抿唇角,倏然道:“老师,我跟在星轨仙君后面几百年了。”
“你说这个做什么?”接引脸色发青:“难不成是跟我炫耀?”
“不不不。”朝暮连连摆手,道:“弟子的意思是,星轨仙君的所有习惯喜好,弟子都知道那么一点儿。”
接引眸光瞬间亮堂起来:“说!快给我说说!”
朝暮为难道:“老师要听,弟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事……”
“什么?”
朝暮心下思忖,琢磨着该怎么组织语言,想来想去,心一横,索性直截了当的道:“弟子与牵魂镜签了血契。”
“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跟……你说什么?牵魂镜?!”接引扇子也不摇了,哆哆嗦嗦的指着朝暮鼻子:“我、我原以为你至多不过是钻了它的空子在幻境里多待了一会儿,没、没想到你竟然……”
朝暮面露愁容,不论起因为何,现在牵魂镜归她所有已成铁一样的事实,既然不可更改,就只能接受责罚,这毕竟是仙源的法器。
“老师,你说吧,该扫多久的茅厕,弟子已经准备好了。”朝暮脸色灰败,观接引的反应,牵魂镜比她想象中更加重要。
接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叹道:“这事并非我能做主的……小星星爱吃松茸吗?”
朝暮:……?
话题是不是跳的有些厉害?
接引见她不答,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究竟是爱不爱吃?我从妙华界回来时路上顺手捎了些特产松茸,正想着可不可用。”
“松茸类的话,弟子只知仙君爱食松味重的,尤其每年秋雨后长出来的第一茬。”
“这样啊……”接引喃喃几声,若有所思。
朝暮忍不住道:“老师,那牵魂镜……”
接引瞥了她一眼:“不是说了我做不了主。”
朝暮有些茫然,接引都做不了主那自己该向谁自首,莫非是那位脾气最差的丸时大人?
那她的茅厕生涯是不是要延续到下辈子?
像是看出了朝暮内心所想,接引安慰道:“你放心,看在你如此乖巧识趣的份上,我不会去丸时那儿告状的。”
朝暮脸色大喜。
接引继续道:“我会将事情原委直接上呈给源主。”
朝暮:……
她忽然想起来,仙源确实还有个源主,开学典礼时就曾出现过,是个只会摇头点头的工具人…咳,老人。
接引:“你不必紧张,源主为人宽容和蔼,素来与人为善,上回有破坏南山阵法的弟子闹过去也只是被废了修为打成半死丢下小千界而已。”
朝暮:……而已?
……
朝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觉得脚下轻飘飘走起路来也跟使了御空术似的,连青青叫住她也未听进去,倒头栽进窗台新换的小花盆,化成一株蔫了吧唧的小草。
眼睛一闭一睁,入目就是漫天璀璨的星光。
朝暮叹了一口气,原地盘腿坐了下来,纳闷道:“这位仙友,大白天的你怎么也在啊!”
男子依旧没有回答,只慢吞吞的摆开棋盘,朝暮见了脸色一垮,游魂似的飘到椅子上,一屁股瘫坐下来,毫无形象:“仙友,我今日实在没有兴致陪你下棋,烦请你换个人虐菜,放我一条生路吧。”
她神色愁苦,说的又情真意切,男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竟真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修长如玉的指尖略微一点,棋盘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两只半满的茶盏,朝暮略微低头瞧了瞧,杯中没有茶叶,只单纯的装着清水。
男子从容的端起杯盏,像是在品鉴什么绝世好茶或者陈年佳酿,举手投足间十分好看,甚至透露出一股无法忽视的矜贵之气。
八成是因为脸皮太好看的缘故,只可惜越好看的人越不能轻信,更不用说还是个男人。
朝暮正这样想着,就听得男子淡淡道:“有何困扰?”
朝暮啧了一声:“那可太多了,譬……算了,像仙友这样闲到闯人梦境找棋友的,大约是不会体会到小仙的苦恼。”
男子眉目微敛,明明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朝暮却莫名的觉得他有些被轻视的不悦,她暗暗翻了个白眼,随口道:“譬如小仙天资愚钝,飞升后上那什么术法课,结果连公式都套不下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翻手运转灵力,桌面只轻微晃动了一下,并没有发生别的变化。
“你看,就连最简单的桌子也造不出。”
男子定定的看完朝暮施法的全过程,正在朝暮苦着脸收手时,男子忽然道:“错了。”
朝暮心下一紧,脱口而出道:“哪里错了?”
“公式,常量。”
朝暮神色一懵,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从脑海里翻出教材书上的字段和画面。
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抓住了什么,惊道:“常量有问题对不对?应该就是这里,教材上说常量是九,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妥……”
男子唇角不起眼的翘了翘,面上神情瞬间温柔了许多,轻声道:“那是神仙的数字。”
“什么?”朝暮没有听清,蹙着眉问道。
男子答道:“你试试十。”
第36章 如何成为她心爱的萌宠
“你该有几万年没同女子说过话过了吧。”
一须发皆白、满脸福相的老人啧啧叹道, 若是仙源中哪个弟子见了,必定会惊的眼珠子脱出眶来。
夭寿,只晓得点头摇头的源主他开口讲话了!瞧瞧这灵动的表情、清晰的吐字, 哪里是那个被一届又一届弟子吐槽老年痴呆的仙源吉祥物。
而源主对面, 坐着一月白长衫的男子,身如修竹、发若玄墨,生得便是一副倾倒众生、却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天人之姿, 他淡淡的看了老人一眼, 并没有回答。
“你看看, 你看看, 又是这幅棺材里倒出来的死人面孔,不是我说, 要不是没人打得过你,你这做派搁在任何一个不相熟的人面前早就被揍了,还追人小姑娘呢,你能追到?你能追到我当场辟谷绝谷, 从今以后再不沾人间美食!”源主捻着白花花的胡须,恨铁不成钢的道。
男子原本神色平常,并不将老人的话听在眼里,可不知后面哪个字戳到他痛处, 身形出现了片刻的僵硬。
源主见状挤眉弄眼,鱼尾纹团成了花卷:“怎样,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忒有道理?要不要老夫给你推荐一手攻略绝技?”
他说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摞足足堆成半人高的话本, 如数家珍:“你瞅瞅,小星轨给我带来的人间话本,什么样的都有!像这本《霸道女总裁爱上我》,还有这本《女王的贴身侍卫》, 这个这个《做女Alpha身后的男人》,都是现在火的不能更火的热门本子啊!像你这种冷脸话少的冰坨子性格早就过时了,不讨姑娘喜欢的。”
男子目光在面前花里胡哨的封面页上一扫而过,神色有片刻的迟疑。
“若非我困守十一重天,灵气虚耗落得个老者面容,又有言诫不能同寻常人交流,早就下界去追寻真爱了。”源主抱着几本珍藏嘟囔了几句,复又震声道:
“大人,时代变了啊!”
在老人殷勤的目光中,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拾起一册颇厚的话本,指腹在扉页上两个深情对视的男女插图上拂过,刚欲打开,就见源主又掏出一本《如何成为她心爱的萌宠》。
“可惜这个用不上了。”源主将书随手扔到一边,摇头叹息道:“那姑娘恐兔,怕是一辈子都接纳不了你的原形。”
男子手上动作一顿,神色忽然暗淡下来。
源主并未察觉,自顾自道:“小星轨可跟我说过,那姑娘在凡间给几个小子历情劫时就参考了他给的话本,这不你看,效果拔群!哪个不是被勾的五迷三道的,比你憨憨一样闯人梦境高明多了,若我是个女子,遇见你这样的,定当成个变——”
他话未说完,就被两缕火星溅到了胡子上,白花花的胡须险些被烧个精光,等他手忙脚乱的灭了火,面前那小山堆似的话本已然连灰都不剩下了。
“啊!我的本子!我辛辛苦苦攒的本子啊,里面还有好些个小黄书的孤本,你、你你怎全都给我烧了?”
隋迩: “仙源禁淫/秽。”
“放屁,你给我站住!你那草姑娘拿走牵魂镜的罪条还没批呢,信不信我罚她去扫个十年八年的茅——”
隋迩回身,视线轻飘飘的从他身上掠过。
源主话音一滞,磕磕巴巴的接道:“……茅、茅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冷汗簌簌的从额头滑落,见那人又转身走了,源主才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因此,他并没有发现隋迩怀中还静静躺着一本《如何成为她心爱的萌宠》。
……
另一边,朝暮正伏在石桌上,一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手握长鞭的美艳女子,女子居高临下,声音沙哑:
“朝暮,我蒙姬正式向你提出决斗,生死不论,败者离开主人!”
朝暮朝她后面看了一眼,蒙狱正黑着脸坐在不远处,想来他回去后琢磨了一晚上,或多或少意识到幻境中是被自己耍了,然而没有证据,他也只能用眼神来恐吓她了。
蒙姬见朝暮不仅不答,还当着自己面和主人“眉来眼去”,不禁怒从心起:“朝暮!你究竟答不答应!”
“小姐姐。”朝暮摊手:“不是我不跟你打,实在是打不过啊,这样,我直接认输,你家那牲口…咳、主人,能牵多远走多远,我绝对不挨他,看在你这么漂亮的面子上,我再吃点亏,以后见了他都躲着走。”
“你!”蒙姬原本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被主人三番五次提起的女人,谁料对方根本不应战,甚至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她觉得心头似乎窝着一团火,没有发泄的渠道只能堵在心里,无比憋屈难受。
朝暮见她不说话了,便自顾自翻开书,津津有味的看起那些灵力公式来,这堂课本是术科课程,只不过丸时老师这个月的账没算完,眼下正坐在云头噼里啪啦的打算盘,说了一声“自由练习”后就没空再理睬他们,众弟子有的打坐修炼,有的脱单聊天,有的还在死磕上节课布置的材质和灵力具象化作业。
饶是如此,蒙姬的声音依旧引来了不少学生的目光,很快,一道细弱的女声响起:“蒙姐姐,朝仙友她素来脾气就是如此,你千万不要生气,现在是课上,不宜斗法,决斗之事不如等到下学后,仙源这般大,总有无人空旷之处可以好好商榷的。”
蒙姬眸光一亮,确实,只要下课后逮个她落单的机会,管她同不同意,也不必去擂台了,拖到无人偏僻的地方打一顿,即便是杀了又有谁有证据呢?
朝暮懒得抬头去看那柔弱无状的白莲花,眼睛扫过两行公式,一边在心底演算,一边随口道:“白仙友,若我没记错,开学前你不是还差点被这位蒙仙子甩了鞭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姐姐妹妹的喊了?”
蒙姬闻言扭头细细端详白小莲,眉心蹙起,似乎是在回忆是否有这个人。
白小莲脸皮僵硬,连嘴角原本翘起的弧度都定格在那儿,她恨恨的剜了一眼朝暮,蒙姬的目光让她坐卧不安,如果被这个凶神想起自己得罪过她,后果不堪设想。
待白小莲飞快的小碎步溜走后,朝暮这才抬眸看向蒙姬:“仙友,你若是想抓单可找错人了,我平常没有单独回过东源的。”她说着瞥了一眼打坐养神的青青,接着道:“我劝仙友不若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将你家主子看牢一点,别放他出来到处咬人。”
“住嘴!你竟敢侮辱主人……”蒙姬身上瞬间涌出浓郁的杀意,凶厉之气将长鞭洗刷一新,紧接着,只听见一声迅疾的破空声,那长鞭便朝朝暮急射而来——
啪叽——
一道灵光拦下长鞭,丸时将手中算盘掰成两截,磨牙道:“你们这群蠢货又在搞什么,吵得我账都算不平了!让你们自由练习不是让你们打架斗殴,闲工夫那么多,是桌子造完了吗?”
蒙姬被自己加持在长鞭上的法术反噬,体内气血翻涌,半晌都压不下来,她不甘的看向云头的丸时,却遭到一阵劈头盖脸的吼骂:“看什么看,我脸上有字啊!”
朝暮噗嗤一声,低头看书,然而,丸时又是一声臭骂:“看什么书!书上写的你懂吗?”
朝暮:……
她原想挣扎着说一下她不是文盲,但想了想大约也没有意义,丸时摆明了算错账发脾气,这同国子监那些被甩了的大龄单身夫子会因为有学生左脚先进门而罚全班抄书是一个道理。
“你们俩个,有空在这里叽叽歪歪,肯定是都能造出像样的桌子了,来,给我造!造不出来的、造出来不合格的、没对方造的好的,往后三个月的茅厕都被你承包了!”丸时从云头下来,高高的冠帽也挡不住他炸开的呆毛。
蒙姬看向朝暮,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她记得上堂课这个可恶的女人交的可是原身化成的木桌,资质低劣可见一斑,像这样卑贱的小妖根本不配被主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