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湘看着自己比头发还秃的帽子领，欲哭无泪，但看看江沐歌手里那一沓厚厚的剧本，默默地忍了下来，老板也不容易。
原本试镜的资料只有两页，被江沐歌硬生生扩展成了一本资料，她没有表演基础，试镜前的这段时间就像掉进水里的海绵一样，疯狂地吸食着知识，一有心得体悟就记下来，几十页纸被记得密密麻麻，填不下一点缝。
因为很多知识都是实践性的内容，她每天拉着叶湘练习，一句台词一句台词地磨，中间有两天哑到说不出话来，她怕影响到试镜才减少了台词练习的时间，换成了对着镜子一点一点地调整表情。
叶湘从来没见过江沐歌这样。
江沐歌本来就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工作也很努力，读书的时候就能做到一边拿奖学金，一边维持更新频率。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像这样全面侵占她的生活，让她不眠不休地投入。
江沐歌从林嘉瑜那里得知只有五十个人得到了试镜机会，而且这其中不乏流量小花和实力派演员。
她知道自己希望渺茫，但她从来都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只要是她想得到的，哪怕看起来一点希望也没有，她也会竭尽全力。她或许有些偏执，但她今天所获得的一切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种偏执。
估计还有一会儿就轮到她了，江沐歌把资料放了下来，坐在椅子上放空自己。近来气温降了不少，她虽然套了毛衣，依然觉得有些冷，加上紧张的缘故，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些微微的发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
“哟，真是冤家路窄呀，这年头怎么阿猫阿狗都来进军娱乐圈了？”
江沐歌抬起头来，发现一个顶着厚厚黑眼圈的女人正盯着自己，衣服倒是穿得很时尚，但这面色实在是渗人。
反应了两秒，她才认出来这不是李倩倩吗，今天试镜要求必须素颜，李倩倩对自己的脸有着迷之自信，没有像有的演员一样悄悄地抹点素颜霜，所以她那因为运动过度而发黑的眼圈格外的明显。
这脸色如果导演能让她过，江沐歌可以直播吃剧本。
她莫名很想笑。
“你笑什么？”李倩倩心想这人怕不是有病，自己是来找茬的，按照剧情发展此处难道不应该有不少于三十句的吵架对白吗。
“啊，我笑了吗？可能我天生长了一副笑脸吧。”天知道江沐歌刚刚有多紧张，听见声音就抬起了头来，至于对方说的是什么内容，她真的一个字也没有进脑子。
“......”李倩倩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李倩倩的电视剧火了两部，靠着她老爸的投资也演了几部口碑不错的电影里面的小配角，勉强进了试镜，她这次本来是想接受一下别人仰望的目光，结果那些拍电影的演员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根本没人理她。好不容易在人群里看见了脱离了顾欢之保护的江沐歌，本来是想过来刷一波存在感的，结果对方完全是个进了水的□□，根本点不着。
果然，江沐歌被她瞪着，竟然一点也不生气，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其实对江沐歌来说，就李倩倩这个段位的，根本就没资格列到“反派”名单里，对方怎么作，她都不会放在眼里。开玩笑，李倩倩再怎么作能作过那些甲方爸爸？
李倩倩心里气不过，想再找点什么借口撕一撕，场务突然叫道：“下一个，李倩倩”。她只能作罢，换了一个温良的表情，走进了表演室。
还没过两分钟，她就黑着脸出来了，原本还在小声说话的人，都暂停了一下——李倩倩刷新了最快离开表演室的记录，她的助理迎了上去，她没好气地把外套扔在对方身上，自顾自地往前走，经过江沐歌时也没有闲心再去膈应对方了。
江沐歌原本有些放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方国涛是出了名的不给人面子的导演，参加他主持的试镜，如果能坚持把规定的试镜内容表演完而没有被叫暂停，那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这次试镜的内容，江沐歌完全表演完要十五分钟，加上必要的客套，至少要二十分钟。根据叶湘的记录，到目前为止，来试镜的人在里面待的平均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只有少数几个达到二十分钟。
不愧是修罗场啊。
虽然江沐歌知道李倩倩会被刷，但也没想到她会那么难堪。
她扫视了一遍还在等待的人，里面有好多熟悉的面孔，有的她虽然叫不上名字，却也在看电影时见着过几次。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笑话李倩倩，好歹人李小花还有几部勉强能看的作品，自己怕不是一进去还没说话就被赶出来了。
“下一个，江沐歌。”
江沐歌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些忙乱地站起来，叶湘接过她手里的剧本，给她鼓气到：“江老师加油，你可以的！”
江沐歌点了点头，按照教材里教的方法完成了一组调息，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脸部肌肉，推门走进了表演室。
第13章
江沐歌推门走进了表演室，一股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也上升了几分。
她走向舞台中央，几盏聚光灯打在地板上，照出了一个亮亮的圆圈，走入那个圆圈，她感觉周围的光线都暗了一个度，她变成了焦点所在，两架摄像头架在面前，把她的一言一行记录下来。
四周安静得出奇，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江沐歌调整了一下重心，望向下方，出乎她意料的是，下面竟然足足坐了七八个人，橘黄色的灯光从他们背后投射下来，他们逆光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江沐歌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
她扫了一眼评委席，借着名牌找到了方国涛，他坐在正中央，国字脸。
他正在看江沐歌的简历，从毕业学校到获奖经历，方国涛有一种她投错了简历地方的感觉。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当初是怎么放她进来的，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如果说她是来试镜商战题材影片的，那方国涛可能还会考虑一下，但现在他毫不犹豫地抬起了头，准备让她走人。
眼睛从面前的屏幕前扫过时，他把快到嘴边的话收了后去。屏幕里是一张有些青涩的脸，五官立体，轮廓清晰，却不具备攻击性，琥珀色的眼睛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方国涛想了起来，他在审核到江沐歌的资料时，就是被她这张脸给打动了，压根没有去看详细的内容。
在娱乐圈有这样一张极具辨识度而不张扬的脸，她的履历就不可能平庸，即使现在还没有崭露头角，也是可造之材。
方国涛朝江沐歌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请开始吧。”旁边的副导感觉到他在笑，伸手揉了揉眼睛，看来这个女孩有戏了。
刚刚一直撑着头休息的顾欢之听见方国涛喊开始，抬起头来继续看表演，发现是江沐歌时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见鬼”，没想到她居然没有被刷下来。
顾欢之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手看她表演。
江沐歌从场助手里接过一把黑色的雨伞，撑在手里进入了状态。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路上的人行色匆匆，没有伞的人在雨里顶着外套狂奔，有伞的人也踏着大步疾行，汽车碾过积水的路面，司机们在经过路口时稍微减速，然后重新点上油门，继续飞驰。
只有江沐歌撑着伞静静立在斑马线前，等待着红绿灯，在往来穿行的人流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穿着蓝色的英伦风毛衣，里面套着花格子的衬衫，露出白皙的脖子和精致漂亮的锁骨。
马路对面的指示灯由红转绿，江沐歌将伞微微举高，那双清澈的眸子从伞沿下显了出来，眼角微微上挑，灰白色的雾霭压不住里面肆意流淌的愉悦，她很喜欢雨。
方国涛激动地攥紧了拳头，这就是他要的感觉！到目前为止，只有江沐歌一人演绎了出来。其他人或者刻画得太过浅显，或者流露出过多的表演痕迹，只有她和角色自然地融为一体。
顾欢之则有点心慌，她感觉自己要失策了。
下一秒，江沐歌的神色有些僵硬地转为了惊讶，顾欢之松了一口气，方国涛皱了皱眉头，但没有叫停。
江沐歌看着马路对面的女人，她跪在地上，红色的裙子上染满了污泥，江沐歌轻轻走过去。
“姐姐，你没事吧？”江沐歌蹲在女人身前，脸上起了一层淡淡的哀伤，她轻轻擦去对方脸上的污渍，怜惜地在上面停留了一下。
......
演完这一段，江沐歌松了一口气。她刚刚表演的时候脑子里面记的那些表演技巧一个也想不起来了，只能凭着之前练习形成的肢体记忆和临场的感悟来发挥。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方国涛。
方国涛没有对她的表演评价，只说道，“准备一下开始下一段表演吧。”
他发现她对单一情感的刻画很到位，但在一些转折的地方处理得有点僵硬。他决定看完下一段表演再说。
下一段全程都没有台词，对演员的考验难度更大。
江沐歌坐在餐桌前等着梁雨薇回来，桌上摆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她想象着对方回来的场景，嘴角溢出笑容。
指针转了好几圈，对方还没有回来，江沐歌渐渐失落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她还热了几次凉掉的饭菜，后来就索性什么也不做，双手抱膝坐在门口。
方国涛喝了一口水。他有个毛病，看表演时如果觉得不满意，他嗓子就会发干，如果他在同一个人表演时喝上三次水，第三次的时候他就会叫停。
这是第一次，所以表演还在继续着。
门外突然有了高跟鞋的声响，江沐歌的眼神一下活了起来，她忙去开门，看见对面衣衫不整的梁雨薇时眼里露出慌乱的表情。
方国涛又喝了一口水。
她想问，但是对方不给她机会，一把将她推开，江沐歌去抓她的手，对方反手将她按在地上。
方国涛端起杯子放到嘴边，场助低头去查看下一个试镜的人是谁。
但这一次方国涛没有叫停，他喝水的动作顿了一顿，盯着屏幕里的画面。
江沐歌脖子上青筋暴起，好像真的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却依然很清澈，小鹿一样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无助地盯着那个不存在的人。
她真的在努力地演好。方国涛已经看出了她没有演艺经验，但她的表现并不逊于一些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如果不是因为这部影片是为了冲奖而拍，他很愿意来雕琢一下这块璞玉。
方国涛现在有一些纠结。
江沐歌站在台上微微喘着气，等待方国涛发话。
“沐歌，你先休息一下。”
方国涛说完和其他几位评委讨论起来，论起演技，江沐歌虽然算不上多好，但在目前试镜的人里面其实也不差。她身上那种纯真的气质，是最难能可贵的，或许也正是因为她没有演过戏，所以保留了一份生涩，在演绎时情感投入多于技巧应用，更加地打动人。
到底是选一个发挥稳定的专业演员，还是冒着风险启用毫无经验的江沐歌？
“欢之你怎么看？”方国涛向顾欢之问道。
顾欢之现在非常的后悔，早知道当初就直接明明白白地拒绝江沐歌了，何必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现在又一种预感，江沐歌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成为她的同事。
虽然不情愿，但她还是如实说道：“我觉得她虽然没有表演的经验，但有一定的天赋，如果参演，说不定会给我们带来惊喜。不如给她加试一场，看看她的潜力究竟有多大。”
其他几人都点头表示赞成。
“沐歌，我们希望看看你和欢之在戏里能产生多少的化学反应，所以决定加试一场，你根据欢之的表现和她对视一分钟，请自由发挥。”方国涛对江沐歌说道。
听到顾欢之的名字，江沐歌好不容易降下来的心跳又蹦了上去。她本来想问加试是什么时候，突然看见方国涛旁边那个人站了起来。
她穿了一件高腰的黑色皮夹克，把头上的棒球帽摘下后，一头浓密的大波浪倾斜而下，脸上画着浓浓的烟熏妆。
顾欢之用的是剧里梁雨薇彻底黑化了以后的妆容，到现在为止，江沐歌是唯一获得了加试机会的人。她把帽子扔在地上，踢开椅子向江沐歌走过来，脸上带着嘲讽。
江沐歌本来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她，这时心里却腾上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顾欢之盯着她笑，温度却冷得让人生寒。
江沐歌努力回她一个笑，嘴角的阻力却好像有千钧。
我真的了解她吗？江沐歌想起她公布假恋爱时那张含羞带笑的脸，想起她在欧洲时那张忽冷忽热的脸，又看着她现在这张厌世嫉俗的脸，她怎么能有那么多张脸，还是在戏外！
江沐歌盯着她的眼睛，对方的眼眸漆黑，光落在上面被尽数吸收，没有反射出一点情绪。
她们是情侣，但她从来没有机会与她并肩。
自己在对方心中到底占多少地位？她可以为了工作放弃自己，事后又轻描淡写地求复合。而自己呢？一点主动权也没有，甚至连亮明身份的勇气都没有。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委屈得要死，但她无法放弃，对方是自己的阳光，曾经在最黑暗的时刻将她照亮，她爱她，会拼尽全力，直到有一天，能与她平视，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意。
时间早已超过了一分钟，方国涛已经激动得站了起来，刚刚从江沐歌身上，他看到了所有想要的东西，爱慕、惊慌、猜疑、悲哀、坚定，这些情绪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没有一点刻意的痕迹，和剧中人物的感情契合在一起。
他当然不会以为这是江沐歌演技使然，直觉告诉他，台上的两个人应该有故事。他喜欢故事，不论是戏里还是戏外，如果能亲眼见证两个故事的同时发生，将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下一秒，顾欢之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第14章
顾欢之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地看见了江沐歌的表情变化，她的心里好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堵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出于职业素养，她脸上依旧维持着漠然的表情。
眼泪在江沐歌的眼里积聚，在溢出她眼眶的那一刻，顾欢之感觉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断掉了，去它的表演！她一把将她拉入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哭，我好难受......”顾欢之在江沐歌耳边呢喃，声音微微发颤，又极尽温柔。
江沐歌一下子回过神来，顾欢之刚刚的那个陌生的样子是在演梁雨薇，所以她现在也在演戏吗？好软啊。江沐歌眼神有点飘忽，又猛的惊醒，完了，自己出戏了！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有些慌乱地想重新入戏，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就没有入过戏。
算了不管了，她索性就这样由着顾欢之抱着，什么也不想，毕竟以后说不定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两个人就这样不知道抱了多久，连台下的方国涛都看不懂这是在闹哪出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感谢两位精彩的表演。”语气中带着些许揶揄。
江沐歌却误以为他在说反话，她红着脸从顾欢之怀里退了出来，看见对方僵着一张脸，果然，自己的表演太烂了，她在心里哀叹道。
顾欢之现在很尴尬，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那样做，只能自欺欺人地在心里解释自己入戏了。
不过顾欢之忽略了一点，她戏里戏外分得很清，即使入戏，也是以剧中人的身份，梁雨薇根本不会把对方拉入自己怀里。
“沐歌，试镜结果我们会尽快通知你，也期待有其他与你合作的机会。”方国涛说道，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