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有个小书房,最近乾隆常常搬来折子在这儿批阅,算是半个养心殿了。很快,吴书来手捧着一本书籍,封面上写着“丙寅诗集”四个大字,“万岁爷,书来了。”
长春宫没有额娘,永琮觉得空落落的,皇阿玛来的一瞬间他便安心了。熏香袅袅,永琮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听乾隆和缓的嗓音念道:“九龙喷水梵函传,疑似今思信有焉……”
这首诗,永琮挺熟的。和敬姐姐和二哥讲过,他听了一耳朵,据说是他降生那晚,皇阿玛诗兴大发的作品。
“……”原来你是这样的皇阿玛!
永琮听不明白里头的意思,大张着嘴打了个哈欠,飘出了一声小奶音。
乾隆念着念着,在启祥宫积攒的怒火终于平静下来,余光瞥见永琮迷迷糊糊的脸蛋,还有软糯糯的小奶音,心都软了,掖了掖他的小被子,声音渐渐放轻。
待永琮香甜睡了过去,乾隆也就不再念诗,而是闭目沉吟了起来。
吴书来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黑漆漆的,小声道:“万岁爷?”
乾隆挥了挥手,继续闭目思索着什么。
平日里他都是写完了诗便扔在一旁,交给翰林院去润色,去修订。他觉得水平已是不错了,可今夜给永琮念诗的时候,心里不确定了起来。
这儿需要修改,那儿缺了点意境……
皇帝苦恼地想,还是要亲自念诗,才能发现诗中的不足之处啊。
他是不愿意在皇后面前念的,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他摸摸鼻子,静姝不仅要管理后宫,还要照料永琮,哪有时间听他念诗?
至于和敬,乾隆立马不悦了起来,那丫头对朕的诗作避之不及。
还有永琏,永琏为了工部的事,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其余人,就不在乾隆的考虑范围内了。
思来想去,还是永琮好。睡前念几句,永琮睡得香甜,他也读得高兴。等他长大了,学会说话了,软软地说上一句“皇阿玛作得真好”,那可真是人生乐事!
乾隆越想越是欣然,回养心殿的路上满面笑意,让吴书来心里揣揣的。
难道七阿哥也不管用?万岁爷心里还惦记着启祥宫的事,怒极而笑?
还是七阿哥太过管用,万岁爷看一眼就心花怒放,只顾着高兴了?
吴书来摸不清乾隆的想法,动作行事便愈发的小心,给他宽衣的时候下手更轻了些,比平日耗费了更长的时间。
乾隆察觉到不对劲,就瞥了他一眼。
吴书来顿时跪在了地上,“奴才认错!”
乾隆半晌无语,一脚踹到吴书来身上,“怎么像个兔子似的,胆小成这样?”
话语间带着笑意,并没有怒气,踹的那一脚也是轻飘飘的。吴书来就放心了,他手脚麻利地爬起来,笑眯眯地道:“是奴才的错。奴才继续给万岁爷宽衣……”
*
皇后和其余妃嫔在启祥宫待了半夜,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嘉嫔终于生下了一个小阿哥。
皇后掀开襁褓瞧了瞧,八阿哥瘦瘦小小的,刚出生的永琮都比他壮了一倍。到底是八个月就早产了,哭声都细细弱弱的。
幸好皇宫里最不缺的便是药材,体弱的皇子也能将养回来。
仪嫔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欣喜地看了孩子好半晌,又担忧地问李院正:“八阿哥这身子……”
“娘娘放宽心,不过是月份不足,八阿哥内里是康健的……”
李院正是太医院最权威的那一个,若不是皇后请他过来,嘉嫔可就要危险了。
嘉嫔也算是命大,惊惧之下晕倒还顺利生下了八阿哥,母子平安。不过大惊之下早产,到底伤了身子,得卧床一年才能养好,以后也再难有孕了。
李太医悄声和于嬷嬷说了,于嬷嬷轻轻点头。
皇后温和地道:“辛苦李太医了。”
仪嫔也喜形于色:“辛苦李太医……”
纯贵妃因为要照看六阿哥和四公主,后半夜就回了景仁宫,倒是愉嫔和娴贵妃一直守在这里。瞧见仪嫔面上的欣喜之色,娴贵妃不知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
皇上不声不响地把八阿哥给了仪嫔养,她也算熬出头了。
嘉嫔出身包衣,祖上是朝鲜那边迁徙过来的部族,在内务府扎了根,为皇室鞍前马后多年。待皇上登基,金格格成了嘉贵人,三年后生了四阿哥封为嘉嫔,他们就被抬了旗,成了金佳氏。
八阿哥和纯贵妃的儿子一样,比不上满妃所出的阿哥,但皇上的儿子总共就那么一些,无论哪个都是珍贵的。
娴贵妃能在后宫屹立那么多年,自然不是蠢人。只是多年无子,一朝行了差错,升起了收养大阿哥永璜的念头,被皇上禁了足。
皇上不允许她有额外的心思。若有下次,等待她的就不仅仅是禁足了!
良赫成了端贝勒的伴读,这就绝了她的念想。就算日后生下皇子,端贝勒地位稳固,她的家族也不会全力支持……
这些都是妄想罢了。莫说皇子,连个小格格都没影呢。
仪嫔望向襁褓的眼神分外慈爱,娴贵妃就站在不远处出神。愉嫔的眼神闪了一闪,八阿哥没给娴贵妃抚养,而是给了仪嫔,足以见皇上的倾向了。
那日她让家里打听乌拉那拉家的消息,良赫竟替代色布腾当了端贝勒的伴读。愉嫔就心知不好,皇上这是断了娴贵妃的后路,让她的家族和皇后一脉联合起来!
端贝勒本就有富察家作后盾,没了娴贵妃这个阻碍,他的地位更是稳如泰山。
这样一来,愉嫔的谋划就落空了。后宫里皇后独大,只有与娴贵妃相联合,才有一丝回寰的可能。娴贵妃无子,永琪若能借她的势,日后指不定能和端贝勒争上一争。
……
愉嫔蹙着秀眉,好似在为体弱的八阿哥担忧。
皇后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按了按眉心,“八阿哥身子弱,现在不宜挪动。过两个月再搬到储秀宫吧。”
仪嫔道:“娘娘仁慈……”
不过两个月,熬一熬就过去了。
只是八阿哥的生母还是嘉嫔,皇上也没说改玉牒的事,她到底是个养母。仪嫔有了紧迫感,她心里盘算着,要笼络住八阿哥的心才好……
天色刚明,启祥宫恢复了寂静。不多时,嘉妃被贬为嘉嫔,八阿哥给仪嫔抚养的消息传遍了紫禁城。
嘉嫔还在昏睡着,若是醒了,会不会再大出血一次?
老嬷嬷满面憔悴地守在床前,嘴唇干裂,梳得整整齐齐的发丝散乱不已。许多宫人都挨了板子,正躺在屋子里养伤,还有人筹划着找个路子离开启祥宫,到别的宫殿当差。
启祥宫的人心散了,主子怕是要彻底失宠了。
望着哭声细弱的八阿哥,老嬷嬷眼眶红了。主子醒来后,她要怎么说?
启祥宫愁云惨雾的,长春宫和乐融融。
皇后免了今日的请安,睡了个回笼觉后抱着永琮到小花园里晒太阳。院子里搁了一张躺椅,永琮靠在皇后香软的怀抱里,睁着大眼睛听墨帘说书。
墨帘最会说话,妙语连珠,喜好搜集民间的话本,每每宫里采买的时候都会托人带话本回来。
说得正起劲,皇后和于嬷嬷她们都笑了起来,永琮更是津津有味地啃手指,惬意地转着黑眼珠子。
墨韵匆匆地跨进宫门,行了一礼,“阿哥所传来消息,大福晋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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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阿玛教你写诗!
永琮:不,不……
第17章 太子
大福晋嫁入皇家三年不孕,突然有喜讯传来,着实是个大喜事。
皇后抿唇笑了起来,指尖点了点永琮的脸蛋,“本宫总算要升辈分了。”
如今成家的阿哥只有永璜,往后一溜的弟弟都还是小不点儿,没到娶亲的年龄。永琏和永璜年岁相近,今年十六了,乾隆早早地收集了各家贵女的信息,等明年选秀的时候定下二福晋。
原本乾隆赐下了两个侍妾,都给永琏挡了回去,也没有遭到斥责——现在他的后院还是干干净净的。
因为永琏九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了,吓坏了乾隆,病好之后乾隆对他无有不依的,儿子不喜欢侍妾,那就不给了。
谁都知晓,二福晋进门后就是太子妃,日后要母仪天下的。故而皇帝皇后夫妻俩小心谨慎到了苛刻的地步,对于抱孙子这回事,也不太在意了。
终于,大福晋怀孕了,皇上的第一个孙辈即将降生。乾隆很是欣慰,大手一挥给了很多赏赐,宫里的娘娘们也接二连三地赏下东西。
这日,妃嫔们齐聚长春宫,大福晋趁此机会前来谢恩。她没有婆母,故而请安的次数极少,这一回却把各位娘娘吓得不轻——
伊拉里氏面色泛黄,脸颊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全然没有以往的丰腴,旗装下空空荡荡的。她清秀的面容也不复以往,容貌大打折扣。
伊拉里氏搀扶着侍女,慢慢行了礼:“给皇额娘请安,给各位娘娘、小主请安。”
这副模样,竟不像怀孕,说是病入膏肓,也有人信的。
皇后皱起了眉,纯贵妃她们面面相觑。肚子里有可能是皇长孙,这是天大的喜事和荣耀,怎么伊拉里氏不见一丝欣喜?
像大阿哥永璜,上朝的时候春风拂面的,对端贝勒也能够笑脸相迎了。
大福晋莫不是生了病?
妃嫔们原本祝福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皇后皱着眉,吩咐于嬷嬷:“去请李太医来。”
大福晋赶忙阻止,她苦笑道:“谢皇额娘体恤,媳妇只是苦夏,近来胃口不好,吃什么吐什么……早就请太医把过脉了,太医说不碍事的。”
这是不碍事的样子?
皇后叹了一声,“你这样,本宫着实不放心。李太医负责本宫怀孕的诸事,对害喜之类颇有心得,还是看看为好。”
大福晋感激地谢了恩,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伊拉里氏也是乾隆选了又选的长媳,温婉贤淑,平日里不论如何总会含着笑。这副沉默的模样,让在座的女人们都提起了心来。
李院正把了脉,沉吟半晌,“福晋莫不会半夜惊醒,吃什么吐什么……不愿出门走动?”
大福晋轻轻点头,李院正用纸笔写下了方子,“这是安神保胎的药方,若是孕吐严重,福晋也可用些腌黄瓜之类的开胃小食。”
还真是苦夏,没有胃口?
众人告退后,李太医捋了捋胡须,“皇后娘娘,大福晋精神不佳,形销骨立的,不过郁结于心啊。”
郁结于心,这还真不好当着一群嫔妃的面说。
大福晋怕是根本没有请过太医!
皇后蹙眉想了想,“还请李院正抓些对症的药来……本宫借着赏赐的名义,赏到阿哥所里。”
李院正连忙拱手,“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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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琮蹬着小脚丫,蹬了半天,累了,就熟练地翻了个身,屁股对着人。
七阿哥翻身是越来越熟练了,想来再过不久,就会说话和走路了。墨书笑意盈盈地想着,不多时,永琮又使劲地翻了回来,咂咂嘴,啊啊叫了几声。
他躺在精致的摇床里,隐隐约约听到额娘和于嬷嬷的交谈声:“侧福晋……怀孕……”
谁的侧福晋怀孕了?
再过几个月,他的大侄子就要出生,自己就是叔叔辈的人了。永琮抱着自己的脚丫子,绞尽脑汁想着史书上的记载,好像,他的大侄子活得蛮久的,比他长寿多了。
也是,哪个不比他长寿!
永琮哼唧一声,这辈子,他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手增加了,皇额娘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和敬姐姐和二哥也常常来看自己,皇阿玛,更别提了!
成功地苟过了三个月危险期,离长命百岁的梦想又进了一步。
说曹操曹操到,乾隆大步跨进暖阁,把永琮捞进怀里,揉搓了好一会儿。他眼角眉梢都是意气风发的笑,唇角一翘一翘的,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极好。
“朕今儿封了永琏为太子,昭告天下。”乾隆邀功似的和皇后道,哈哈笑了起来,“那小子,被朕吓了一大跳,好半晌才跪下接旨。朕让钦天监卜出了吉日,就在八月初八,朕吩咐内务府赶制太子的朝服……”
这么突然?
永琮惊呆了,随即激动起来,他二哥那么快就升职加薪,要走上人生巅峰了吗?!
乾隆刚下早朝,册封太子的消息还没有传入后宫。皇后端茶的手一颤,茶水撒到了地砖上,端丽的面容神色复杂极了。
于嬷嬷和墨韵墨书她们欣喜不已,皇后迎着乾隆的笑容,慢慢红了眼眶。
她的永琏,终于得到了他该得的。
乾隆抱着永琮来到她的身侧,握住她的手,懊恼道:“朕不该吓着你。”
皇后用帕子擦拭眼角,笑着道:“皇上说的太过突然,臣妾恰是喜极而泣了。”话语间微微有些埋怨,“莫说臣妾了,满朝文武都被吓着了罢?”
回想起今日的朝会,乾隆咳了一声,“朕早就拟好了旨意放在乾清宫的牌匾后头,他们也是知晓的。”
吴书来腹诽,我的万岁爷,您突然地昭告天下,不就想看满朝文武震惊的脸色吗!
他心里门清,万岁爷就是故意的。七阿哥出生后,万岁爷好像触了什么开关似的,脾气肉眼可见得变好,走路都带风,还有心思捉弄人了。
万岁爷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性子,真真是梦回从前!
“永琏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水泥的发明,能造福多少大清百姓?”永琏不在面前,乾隆不再掩饰喜爱与骄傲之意。
“水泥?”皇后眨眨眼,“永琏没和臣妾提过这些。”
水泥?
永琮咬着手指,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永琏:靠,掉马了!!!!!
第18章 兄弟
永琏从端贝勒升职成了太子殿下,近日忙得脚不沾地的。敬告太庙,祭祀祖先,一桩桩一件件繁琐的程序把他累得够呛,等终于安稳下来踏足长春宫的时候,永琮已经大变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