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望着他的视线冷冷的,没了半分情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都说虎毒不食子,朕从前也这般想。如今,你犯了如此大错,赐死也不算冤枉,永璜,是也不是?”
永璜惊惧地瞪大眼睛,白眼一翻,最终晕了过去。
乾隆默默无语,吴书来心里咯噔一声,挪上前去,抓住乾隆的衣袍,“万岁爷三思,可不能啊!”
先帝对待兄弟的手段酷烈,甚至子侄,终究落下了很多非议,万岁爷若是赐死大阿哥,定会遭受许多攻讦,即使大阿哥罪过重重。
……
他倒真有一瞬间怒极,想赐死这个儿子。
乾隆不说话,许久之后叹了一口气,冷声道:“传朕旨意,大阿哥永璜,忤逆不孝,差错行事,今褫夺贝子之爵,圈于府中,终身不得出……另,封长孙绵德为固山贝子,明岁就读上书房……”
*
永琮企图把绵昭当做工具人的举动,并没有成功。
他身子矮,小短腿一迈一迈的,还没跑到暖阁就被逮住了。太子高大的身躯三两步上前,抓住他的后脖颈,永琮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永琮哇哇叫着,被太子一把抱住,太子笑道:“还跑?检查课业,你是逃不掉了。”
软绵绵的枕头被太子扔给了林宝,皇后含笑看着兄弟俩走远,好笑道:“走,去看看绵昭,他七叔可要倒霉喽。”
太子遣散了宫人,霎时,偏殿就剩下了一大一小两兄弟。
永琮被端端正正地按在了软凳上,他咽了咽口水,讨好道:“二哥。”
对于糖衣炮弹,太子早就免疫了。
他不为所动,扯住永琮的包子脸,左右拉了拉,严肃道:“还不从实招来?”
事实上,太子是有些忐忑的。他知道蠢弟弟没什么城府,也是真心把自己当哥哥对待,但同为穿越者,总会将两人的情谊添上不一样的意味。
永琮在现代是做什么的?怎么死的?活了几岁?
弟弟原先的性格是怎样的?
种种念头涌现在脑海中,太子不动声色地按捺下去,直直地盯着永琮的大眼睛。
永琮的脸成了饼状,他小短腿蹬了蹬,含糊不清道:“先放了窝……”
太子微微一笑,松了手,“永琮得说实话,千万不要骗二哥。”
不骗了不骗了,都掉马了,还有什么好骗的?
永琮耷拉着脑袋,想了想,组织好语言,有些心虚道:“其实,我是活了三辈子的。”
不等太子回答,永琮连珠炮似的交代了来历,“二哥,我本就是七阿哥永琮……活到了两岁,得天花而死的那个永琮。”
他惊了一惊,就听永琮有些低落地道:“那时候,我就会叫两声阿玛额娘,什么都不懂,死了也被消除了记忆。然后到了现代,嗯,孤儿院里长大,唯一的优点是聪明吧,最后考上了一本大学,就读于系……”
太子沉默了下去,永琮唉了一声,“我运气不好,毕业穷游的时候,掉下山崖就穿越了。这回重新成了永琮,有了三世的记忆,这才,这才发现二哥是穿越者的。”
说着说着,永琮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太子,“二哥,其实,我只有记忆,没有成人的本能,所以才这样幼稚的。本来,我的目标就是活过两岁,熬过天花,然后当上太子,让额娘幸福……然后,然后就发现二哥还在!我好高兴的,因为不用努力,当条混吃等死的咸鱼就好。”
交代完毕,永琮晃了晃太子的衣襟,垂头道歉,“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呜呜,我就想做咸鱼,怕你拉着我做苦力……”
永琮悲从中来,“哥,我只会背一个元素周期表,你千万别让我造航空母舰啊!”
太子:“……”
太子原本面色沉沉的,听见最后一句话,蓦然笑了。
知晓了真相之后,他又懊恼,又自责,为永琮心疼。
弟弟历经三世,这是太子没料到的事。第一世,回想起历史上永琮的结局,他的心都揪了起来;第二世,弟弟竟是个孤儿,独自一人打拼着,毕生的梦想,就是有爱他护他的亲人。
幸而,第三世,他来了,额娘也好好的,永琮的梦想实现了……
“哥哥不会让永琮造航空母舰的。”太子哑着嗓子,轻柔地摸摸永琮的小脑袋,“永琮一直高兴下去就好。”
永琮没想到,哥哥的回答是这样的。
额间的大手温暖极了,他埋在哥哥的脖子里,忍不住小声地抽噎起来。
太子一直轻哄着他,永琮抽噎完毕,忍不住抬起头,露出红彤彤的眼眶,“哥,我有一个重大的疑问……”
“你问。”太子柔声道,“我一定好好回答。”
永琮瞅了他一眼,扭捏了一会儿,“你到底是不是包工头啊?”
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永琮:这个问题困扰我好久了。
第57章 视察
好好的气氛, 就给永琮给破坏了。
永琮眨着真诚的大眼睛,看样子,的确是问出了憋在心里好久的疑问。
太子噎了一噎, 只觉感动不过三秒,脑门上蹦出一个“井”字, 气得笑了出来,“是,我是包工头,工地上惹不起的大人物。”
说罢, 他把永琮麻利地翻了一个身,露出圆滚滚的小屁股,“啪”的一声打了下去, 可怜的永琮小豆丁为自己的蠢问题付出了代价。
永琮“嗷”地叫唤了起来, 小手手努力地够住屁股,意图阻止二哥的残暴行径,求饶道:“二哥我错了,你不是包工头,你是科学家对不对?穿着白大褂, 救世济人的科学家!”
人一着急,什么话都秃噜出来了, 还串词了!
太子停下了手,万分无语道:“救世济人的是医生,关科学家什么事?”
他不禁为蠢弟弟的聪慧程度担忧。就这样的,还天资不凡?
永琮见哥哥不揍他了, 呼出了一口气,小手依旧牢牢地捂住屁股蛋,使劲扭头, 讨好地朝太子笑,“哥,别打了,到底是不是科学家哇?”
太子哼笑一声,重新把弟弟给扳正了身子,rua了一把永琮的包子脸,大发慈悲地透露了实情:“差不多吧。不过是一家私人机构,规模大了些,员工多了些……我是那个机构的领头人。”
接着,太子长篇大论解释了那个“机构”涵盖的范围,他的麾下有建筑公司,工艺品制作厂,罐头厂等等厂房,与银行有密切合作,还有许许多多的下属产业……
永琮听不懂,永琮要被绕晕了。
太子说的都是高深的行业用语,永琮听来听去,眼底晕起了小星星,脑海一片空白,最后只提炼出了一个重要信息——
他哥是大佬中的大佬,穿越者中的穿越者。
待太子一口气解释完毕,永琮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软糯糯地,眼含热泪:“哥哥,罩我。”
太子轻笑着“嗯”了一声,被弟弟给萌的不要不要的,再次捏了捏他的面颊:“小咸鱼,哥哥什么时候说不罩你了?”
永琮幸福地蹭了蹭太子的怀抱,没发现哥哥眼底促狭的笑意。
他才不会说,军.火方面,还有一些灰色地带,这个机构也有所涉及呢。
在永琮眼里,他得维持一个良民的形象,当一个正直向上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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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阿哥永璜被圈禁一事,震动了朝野,几乎可以比得上乾隆十一年册立太子那时候掀起的波澜了。
今上与先帝相比,施政仁慈了许多,虽说对贪腐的打击力度更大,也容不下贪污受贿、酒囊饭袋的臣子,但万岁爷的行事是有理有据的,臣子们都很信服,更没有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危机感。
万岁爷对待皇室宗亲的态度,从履亲王、庄亲王受到的重用就可以看出,包括唯一的弟弟和亲王,圣眷深厚,一如从前。
同样,万岁爷什么时候对儿子下过手?大阿哥被圈禁来得太过突然!
前一日,永璜还是于朝廷有功的固山贝子,现如今,就成了围困府中的“阶下囚”。
永璜勾结白莲教一事,是暗地里进行的,太子用计,顺藤摸瓜地解救出被拐的孩童,也是暗地里进行的。
圣旨里说得模糊,什么“忤逆不孝”“差错行事”,都是掩盖真相的话语,故而满朝文武并不知晓永璜犯下的罪行。
还有人上书求情,特别是受了永璜“大恩”的礼部右侍郎,慷慨陈词,言大阿哥于人贩子一案有功,求万岁爷收回成命。
求情的总共八人,不超过十指之数。
简在帝心的重臣皆敛目不语,心知大阿哥肯定作了大死,还有人暗暗地发散思维,大阿哥被圈,太子殿下的道路,就更为顺畅了一些。
乾隆的眉间满是怒意,面上浮现浅浅的疲惫,看着下方求情的臣子。他们越是求情,乾隆就越是震怒,越发膈应永璜的所作所为。
永璜七八岁的时候没了生母,还是宝亲王的乾隆怜惜儿子,把他挪到前院,请了名师教导,每日过问他的课业。
想到长子歪了的性子,乾隆不禁怀疑起来,难道是朕不会教孩子?
不,永琏那么优秀,说到底,还是他自己走上了歧路。
望了眼芝兰玉树的太子,乾隆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忽然有些庆幸,永琏只娶了太子妃了。
庶长子,很多时候,果真是乱家的根源……
乾隆不耐烦那些没眼色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情,递了个眼神给吴书来,吴书来一惊,清了清嗓子,心道,万岁爷这是不准备给大阿哥留面子了啊。
说到底,这是一桩皇家丑闻,但乾隆并不怕动摇了皇室的根基。
满朝文武,没那个胆子传播的!
吴书来一板一眼地叙述了大阿哥的罪行,“知情不报,与乱教勾连,自导拐卖孩童一事……心怀怨愤,诅咒储君,不敬皇父……”
乾清宫一片寂静。
这一桩桩,一件件,单独拎出来,都是圈禁的大罪过。
礼部右侍郎白了面色,冷汗涔涔,差些软倒在殿前。
“朕已经手下留情了。方才出列喊冤的,各领十个板子,即刻行刑!”乾隆铁青着面色,挥了挥手。
很快,御前侍卫领走了软面条似的八人。傅恒心想,皇上大概是气狠了,上朝的时候赏板子,还是乾隆年间的头一遭。
接着,吴书来又宣读了几封圣旨。
三阿哥永璋封贝勒,择日出宫开府,五阿哥永琪封贝子,皇长孙绵德封贝子,并赏赐若干。
三阿哥坐镇刑部,的确于此案有功;五阿哥勇武,率先发现敌教的窝藏点,封为贝子,是对他的肯定与奖赏。
嘶,五阿哥也是不凡啊!十二岁的年纪,还是半大少年。
大臣们揣摩着,圣旨封绵德为贝子,应是安抚之意。看来,住在宫中的大福晋与皇长孙,半分没受大阿哥牵连,万岁爷还是疼爱这个皇孙的。
宣读完毕,即刻退朝。大臣们三三两两行在一处,太子与傅恒慢慢出了大殿,太子望望即将破晓的天空,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寒冬尽去,春日将至,舅舅,您说呢?”
傅恒失笑,“哪有什么寒冬,从来都是春日。”
舅甥俩低声谈着话,傅恒问:“你又何必让给五阿哥这份功劳?我瞧他有些敌视小七,上回背书之事……”
“一个贝子罢了,他也确实出了力。”太子挑眉,意味深长道,“舅舅,敌教势力大伤,但别忘了,斩草还未除根呢。他们总有反扑的一日。”
“太子爷的意思是……”傅恒惊讶了一瞬,笑了,“你呀你,满心满眼都是算计!”
那是自然,太子微笑不语。
爷的蠢弟弟,谁都不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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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下了朝,依旧铁青着脸,心下有些烦躁,想起几日没见宝贝儿子永琮了。
听说两个伴读都到位了,小七与他们相处得好不好?
他随意一想,心就静了一些,面色转好,迫不及待地与吴书来道:“去上书房,看看七阿哥学得如何了。”
吴书来原先还提心吊胆地担忧着,生怕万岁爷因为大阿哥的事气坏了身子,也怕自己受到了迁怒。这几日,就差一个火山喷发了!
听闻这话,他双眼一亮,殷勤道:“是,是。”
心中求神拜佛地感激永琮,小祖宗哎,您就是咱家的小祖宗!
乾隆这回没带臣子,他站到玻璃窗的远角处往里看的时候,上书房的皇子们恰好在早读。
从这个角度聆听,琅琅读书声传来,夹杂着小七软和清亮的奶音。
永琮身穿厚厚的袄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球,大眼睛睁得溜圆,念念有词地背诵着《论语》:“……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乾隆欣慰地笑了起来,又扫了眼永琮的身后。嗯,长相英武的小豆丁福隆安他认识,另一位,就是永琏说的那个善保了?
小少年极其认真地背诵,看着竟比永琮还用功几分。
乾隆抽搐了一下嘴角,问吴书来:“太子给小七选人,看的是形貌?”
乾隆倒不介意什么出身,且善保也是武勋之后,听说极其聪慧,他就准了这个提议。
皇帝很早就有了好奇,不过最近政务繁忙,还得处理永璜那个逆子惹出的大事,故而一直没有见过善保此人。
吴书来笑道:“奴才猜测,太子爷看重的是善保少爷的才学,形貌倒是其次。不过,奴才倒是听说了件趣事——七阿哥一见善保少爷,便道‘我的钱,都归你管’。想必,七阿哥很是满意善保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