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事你就出去吧,这里是男生寝室。”
如预料中一般,秦远下了“逐客令”。
覃晓芸死死握拳,半晌后终是泄了气,步伐沉重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她都没有见到秦远。
因为他不再参加训练,也暂时没有办法参加训练。
秦医生每天都会去查看秦远伤势愈合的情况,更和镇上的医生达成了协议,定期为秦远做系统检查。
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伤又不是什么小伤,唯一只能靠时间,慢慢康复。
可部队生活分秒必争,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现实就是那么残忍。
连长亲自来到秦远的寝室,遗憾宣布——
“很抱歉,秦远,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够支持你完成接下来所有的训练。”
彼时他很冷静,仿佛听到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连长沉沉叹息,“你也别怨我,这是部队的规定,破不了,不能破。”
“明白的。”秦远接得快,语气没有半点起伏。
“嗯…”连长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场面突然僵持。
秦远坐着,几分钟后率先打破沉默,“所以,是哪天?”
连长没听明白。
“哪天,我走?”秦远干脆挑明了。
“月末前。”
“好的。”
秦远点头,话题再度被掐灭。
连长心里也不是滋味,挠头缓解这诡异的气氛,“
到时候我们会安排好飞机,也会提前跟你父母沟通。”
“不用了,”秦远拒绝,“我自己走就行。”
“那怎么成?”连长眉头一拧,粗声打断,“你腿脚不方便,总得有人到机场接你。”
秦远没再坚持,眸底晦暗翻卷。
“那…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就先走了。”
“连长。”
刚准备抬步离开,秦远却忽然叫住了他。
连长诧异扭头。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秦远仰着脸,表情郑重。
连长原本心里就对秦远有愧疚,所以几乎是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绝对义不容辞。”
“等我上了飞机,你再跟大家说退伍的事儿吧。”
连长愣。
“可是…”
“你能做到的吧?”
连长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能是能,只不过…”
只不过,他不懂秦远为什么想要一个人默默地离开。虽然是由于身体原因强制退伍,但毕竟也和其他新兵相处了这么多日子,就不能好好儿道个别吗?
“那就好,谢谢连长。”
秦远没有解释。
就和当初决意要参军时候一样。
他希望,自己是一声不吭地来,也是一声不吭地走。
第381章 军礼
部队的训练日复一日地继续着,而秦远,更多时候是呆在寝室里,隔着玻璃窗,望着那群曾经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战友们,怔怔出神。
烈日当头,他看着他们在渐渐升温的季节里挥汗如雨,看着他们不停重复稍息立正齐步走的动作,看着他们学习了自己不曾学到的技能。
那些原本觉得枯燥无聊百般嫌弃的训练,此刻,却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
秦远闭了闭眼,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隐隐现出他一直憧憬的画面。
想扛枪,想排雷,想做一切作为一个侦查兵该做的事。谋略、体能、团队意识,他努力吸收着部队教给他的东西,只为了有一天实战演练时,自己完全可以像随时都能上战场的真正战士一样,拿得出手。
他骨子里流淌的是钢铁一般的鲜血,这血只有洒在适合的地方,才会有意义。
可惜,秦远能给予出的一腔热血,终究只能静静在体内流淌,哪怕温度滚烫,哪怕永不停歇。
树荫下成片成片耀眼的橄榄绿,那是自己最忠诚的信仰之色。
秦远勾唇,笑意凉凉。
九月是退伍季,但因为他是由于身体原因要离开,所以并不会和今年要退伍的老兵一起参加退伍仪式。况且,秦远既然希望自己走得悄无声息,哪怕可以参加退伍仪式,也必定会拒绝。
五月二十九,夜。
秦远躺在床上,听耳边此起彼伏的打鼾声,全无睡意。
这群小子,没人知道他明天就将踏上回程。
他们总以为,秦远是万能的,是永远不会倒下的,腿受伤了,休养几个月便还能重新回到队伍中。可他们却忘了,秦远是人,钢铁般的意志并不代表他就是实打实的钢铁,他会疼,会累,会从此一蹶不振。
有人说,你现在拼命想逃离的时光,是日后回忆里
,你最想重温的韶华。
秦远不曾想过逃离兵役岁月,可这会儿已经开始怀念。
东方渐起朦胧白,他一夜没有合眸,待听得上铺传来动静,才缓缓闭目,轻扯被褥,遮了不停扇动的眼睫。
寝室里的男生陆续起床,打着哈欠拿起牙刷脸盆去外面洗漱。
“远哥今天怎么还睡着啊?”
床尾处传来一人细碎的嘀咕。
虽然秦远最近都没有参加训练,但每天都是和他们同样的作息,今天倒是反常,竟然没醒来。
“让他睡着,别吵,”排长压低声音,“大家动作都小点,忙活完了六点在外面集合。”
秦远两手缩在被窝里,闻言心头微颤,鼻尖酸涩。
其实觉得有点对不起排长。
连长说,排长知道自己挽留不下他,退了一步,求连长让他在九月再走。但因为规定,没办法,连长只
能告知排长,部队不允许。
但秦远具体的离开时间,排长暂时还不知道。
这是连长的决定,也是秦远的决定。
因为排长太重情义了,若知道了秦远哪天正式退出部队,一定会控制不住情绪,这样连带着整个寝室都会发现情况。
秦远想了想,还是瞒住了排长。
不出十分钟,寝室里就安静下来,外面偶尔一阵吵闹。别的队伍经过门前,响起一连串慌乱的脚步。
秦远掀开被子撑手坐起。
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窝更是深陷,仿佛隐忍着不舍的浓重悲切。
听排长昨天说,他们今早要打背包负重十公里,所以算算时间,没个一小时回不来。
足够自己收拾行李离开了。
秦远开始解身上的扣子。
部队生活精神紧绷,一个不注意就会吹响集合号角,所以新兵们这大半年基本上没脱过衣服睡觉,都是
外套、皮带、行军鞋一套齐全,翻身戴上帽子就能跑出去。
尽管秦远在养伤阶段,但这习惯依然没忘。
只不过,以前是反手扣帽背水壶,现在是坐在床侧,脱衣服,脱裤子,脱鞋子。
白色的T恤衫罩头,黝黑的手臂与之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他把迷彩服叠好,整整齐齐。再三两下将被子折成豆腐块,方方正正。
来时行李便不多,这会儿收拾就特别快,秦远托着箱子,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柄,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寝室。
简单的床铺,灰白的水泥地,墙上斑驳,一览空旷。
他的热忱,他的梦想。
“砰——”
在关门一刹,所有的所有砸在地面,摔得粉碎。
热忱与梦想,尽数成为泡沫。
行李箱的小轮子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颠簸,震得秦远掌心发疼。不远处,连长和秦医生站成一排,静静等着他走来。
秦远腿脚没有之前利索,但好歹不需要拐杖了。
他行到近处,什么都没有说,只将箱子往旁边一放——
立正,军礼!
连长抿唇,右手缓缓抬起,却在贴近太阳穴时,异常坚定。
回以军礼!
秦远眼眶发红,转身一言不发地拎起了行李箱。
最难过的告别,结束在沉默里。
连长看着那一晃一晃的身影朝前走,步履艰难。
他忽生千百感慨。
“秦远。”
那男生顿住。
“退伍不褪色,一日是军人,一生是军人。”
秦医生不忍地别开目光。
看着秦远略显萧索的背影,他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你穿过橄榄绿,就永远要以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这是我给你的命令,是部队给你最后的命令!”
连长的嗓音那么沉,沉到震撼人心。
秦远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你听没听到!”
连长的嗓音开始抖,能明显听出其中夹杂的翻涌情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然而,只是未到伤心处。
连长哽了声,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片刻后,秦远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刚进部队时,这句话连长能强迫他们每个人一天吼上几百遍。
大巴车在外面鸣笛,他吸吸鼻子,吃力地将行李箱扛上肩头。
车厢很空,唯一的乘客只是秦远。他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坐下后低着头,直到车子发动,才似被惊动般抬眸。
隔着玻璃窗,秦远呆呆看着整个荀山部队。
他来过一阵子,必将记得一辈子。
第382章 不回
“秦远!”
大巴车刚启动,外面突然炸开一道带着惊恐的清脆女音。
司机师傅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撞到人了,猛踩刹车!
后座的秦远猝不及防,脑袋狠狠砸在前排椅背上,疼得一个劲儿揉额头。
“我下去看看。”师傅惊魂未定,开了车门,略显肥胖的身躯因为着急,那肉一抖一抖的,看着莫名有些好笑。
秦远现在情绪低落,便也没管,窝在座位里埋头发怔。
结果十多秒钟后,师傅上了来。
“小子,找你的应该。”
秦远愣,疑惑抬眸。
师傅拿短粗短粗的手指比划了两下,然后眼神往窗外瞟,“有一姑娘,刚才跟车跑呢,还背着那么大个
包裹,一口一声秦远,是叫你吧?”
“姑娘?”秦远皱眉,没动。
“穿着迷彩服,可能是你们部队的女兵,”师傅推测道,“去见见吧,我就给你几分钟啊,这路窄,若是后头来了车,我可不能堵着道儿。”
话说到这份上,秦远基本可以肯定,来人就是覃晓芸了。
只不过,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今天会走的呢?整个部队也就连长和秦医生清楚,覃晓芸哪儿得来的消息?
秦远想不通,但并不打算和覃晓芸告别,只淡淡道:“不了,麻烦您开车吧。”
“真不去见?”师傅诧异,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迟疑地问,“你这一走,怕是再也不回来了吧?”
“嗯。”秦远点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师傅读不懂,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这小伙子的确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可是…”师傅话说了一半,叹口气,无奈地坐回驾驶座,“那姑娘在等着,你别后悔。”
“不后悔。”秦远哑声答。
发动机轰鸣响起,轮胎滚动,尘土飞扬。
原本等在路边的覃晓芸瞬间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咳了起来。
她来不及捂嘴,只瞪圆了眼,看着大巴车缓缓驶离,倒吸凉气。
“秦远!”覃晓芸再度大吼,也不管自己吃进去了多少尘土,背着行军包就跑。
她一路跟在车子后面,气喘吁吁,心底把秦远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儿。
师傅透过后视镜瞧,有点不忍心,“我说小伙子啊,那姑娘也是一根筋,你就去见一见,让她别跟车跑。这山路窄得很,年年都有人出事,你说万一前头来个车,我方向盘一打,她不就危险了吗?”
秦远闻言,犹疑道:“她在后面?”
“对啊,”师傅摇摇头,感叹极了,“还背着你们负重越野的大背包。”
秦远直起腰板,转头向后望。
视线里覃晓芸的身影已经小成了一个黑点,毕竟速度有效,她和大巴车之间的距离很快便被拉开了。
“那您停一下,我让她回去。”秦远揉揉眉心,颇为头疼。
“好嘞!”师傅看着挺高兴,车子靠边停好,打开了车门。
秦远拖着行动不便的左腿慢慢走下台阶。
覃晓芸一直没有放弃追车,在看到远处隐约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时,不禁大喜。
她咬咬牙,虽然已累到极致,但还是拼命在奔跑。
而肩上的行军包,覃晓芸始终没有丢掉。
因为她永远记得,秦远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
“比你身体条件差的大有人在,你凭什么喊累?”
他说——
“没有吃苦的劲儿,就没有当兵的命儿。”
他说——
“你要对得起你身上的这件军装。”
所以,覃晓芸现在哪怕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硬着头皮扛起行囊。她穿了一身橄榄绿,她是新兵,她不能让秦远看不起。
“秦远!”
隔了很远,覃晓芸撕心裂肺地吼。
那男生眯起眼睛,没笑也没恼,待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跑到身前,虚脱无力,只能靠两手撑着膝盖勉强站稳,才不徐不疾道:“你回去吧,这路上不安全。”
覃晓芸喘息剧烈,一张脸因了奔跑,呈现出不自然的红晕来。
“是不是我不来,你就打算这样偷偷摸摸地走了?”
她的语气透着质问,但越是说到后面,哭音越是明显。
覃晓芸拼命忍着,鼻尖酸涩。
秦远蹙眉,“你不去十公里,跑这儿来干嘛?”
汽车尾气在覃晓芸脸上染出了黑乎乎的脏污,她抬起胳膊随意抹了抹眼睛,把眼泪擦掉,侧颊却由于这动作,一块黑一块白的,煞是可笑。
“你别管,我就问你一句,是,还是不是?”
覃晓芸盯着秦远,目光发狠。
岂止是今天没去十公里,她已经好久没认认真真参
加过训练了。
上回排长去找连长,覃晓芸不经意间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之后脑子里就一直绷着根神经,天天担心秦远突然就回家了。
于是,她不顾组织纪律,早上集训时便背着大包裹守在门外,任凭队长怎么骂,就是不动一步。
“覃晓芸我跟你说,你这样子迟早会被退伍的!”
犹记得队长指着自己怒气冲冲,她挺起胸膛回得煞有其事——
“退就退!反正我也不想呆了!”
是啊,秦远要走,她留着没意思。
队长彻底火了。
他没见过比覃晓芸还随意的新兵,部队非儿戏,军旅也非儿戏,岂容她如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