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郁宏心中最疼爱的,还是自己不懂事的小女儿。
郁颜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出席,便涌入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中,带着对宁翠的祝福,淡淡站在一旁。
她生得袖珍玲珑,前排的宾客又站的严严实实,半分空隙也不见留。
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透过那一排排拥挤的人流,她没由来的感觉到一道灼热明亮的眸子在紧紧盯着自己。
许是看不起宁翠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寒酸的父亲,司仪主持的倒是利落干脆,省去不少步骤,语气中压着不耐烦,“一拜天地。”
只可惜郁枞不给他早早结束回家的念头。
在这第一句话,便卡住了。
新娘早已转过身去,作势下跪,可新郎官却迟迟不见反应,着了魔似的,目光紧盯着左侧的人海。
慕容忍不住小声催促,“枞儿!拜天地啊!”
嗓音里满是焦虑。
最近几日,郁府出了太多的事故,这次婚事可绝不能再闹出一点差错。
郁枞看了眼母亲,神色顿了顿,眼白不知何时布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血丝,慢吞吞的跟上宁翠的动作。
只是没等司仪的第二句话说出口,他便自顾自的站起身来,解下胸前的束花球,“我后悔了。”
语气澄清,却不带一丝情绪。
他知道自己身边那位还盖着红盖头的姑娘慌了。
可他觉得,趁没入洞房,这才是对宁翠最好的归宿。
他不该因为自己滞气,而搭上一个无辜女孩儿的幸福。
语出口中,满座哗然。
郁枞默默转过身去对这宁翠,削瘦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我有个中意的女子,可不是你。”
郁颜闻言微微颦蹙……眸子里闪过一丝荒谬。
“对不起。”
宁翠一把扯下自己的盖头,双眼直直的对上他,眸底是殆不尽的隐忍,“她……是谁?”
郁枞没说话,低低的垂下了头。
她以为他和他们一样,嫌弃自己穷酸的身世,“那你当初为什么说要娶我呢……”
郁枞不知道除了抱歉,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眸光暗淡,“对不起……”
慕容见场面几近不受控制,赶忙对着司仪小声囔囔了些什么,又回头和管家合计了一下。
司仪明白慕容的意思,便大叫着吸引来宾们的注意力,“吉时已到,送入洞房!”
接着,还没等男人逃离自责,就被忽然从外面冒出来的数名仆人强行锁进了新房。
慕容笑着安抚宾客,“我家枞儿,是在和各位开玩笑呢!”
帕子紧捏在手,她不忘和宁父同台唱戏,“您说是不是啊……亲家?”
宁父:“是、是。”
慕容:“那各位好吃好喝啊,还请别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众宾客们面面相觑,虽说对慕容的做法心知肚明。
只是纵使是瘦死的骆驼也要比马大,谁又敢当面揭穿她的谎言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哪怕是没发生什么,宁翠也再嫁不了其他人了。
回到邱府别院后的郁颜,心事重重。
莹白通透的糯米团子瞬间变成了张苦瓜脸。
就连自己最钟爱的糖醋鱼也没能下咽,绕过餐桌径自进了卧房。
邱韫衍还待在那桩久久未能散席的婚宴上,邱府到底是名声响,挡不住一波又一波大臣们络绎不绝,翩翩而至。
邱韫衍姗姗来迟。
踏进房门的时候,才发现郁颜早已躺在了床榻上,有些无精打采,双眼紧闭。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是不会出现如此紧绷的神色的。
邱韫衍蹲在床边,下巴轻抵在床榻上,捏了下她的小脸,“夫人今日怎么了?”
眸子微微转了两圈,她知道自己的装睡被识破了,却仍然不愿睁开眼皮,“没事。”
她知道邱韫衍此刻离她很近,温热的呼吸平和的洋洒在她的脸上,连小心询问的尾音都是温柔的。
“真的没事?”
邱韫衍将额头轻轻触在女孩儿的脑门上。
不烫,是温的。
移开时,他看见姑娘鼻尖上泛着透明的绒毛颤了几下,软绵绵道,“嗯。”
见她实在不想说,邱韫衍也不强人所难,轻声叹了口气,“那……我有事可以吗?”
郁颜这才睁开眼,“什么?”
手指揉了揉郁颜柔顺的发梢,邱韫衍的声音低沉,“爹娘让我们明早去邱府用早膳。”
相比之下,郁白薇的婚礼倒是举行的顺畅。
毕竟她一直蒙着个大红盖头,没能见到夫君的模样,心中暗想:留到新房中独自观赏夫君的绝色面容也是极好的。
只是那天夜里,邱府也席卷而来了一场闹局。
郁颜怀着冰释前嫌的念头,“好。”
-
暮春的天色,像是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给人真切却又不切实际的迷离感。
郁颜牵住邱韫衍的手走下马车时,就感受到了异样。
邱府门童的眼袋愈发沉重,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巴。
与自己成婚那日的欢声笑语不同,此刻的邱府,正笼罩在一层迷雾中。
郁白薇坐在饭桌前,那双红肿的眸子格外醒目。
余光扫到郁颜和邱韫衍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
男子玉树临风,女子白净可人。
呵,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依旧觉得郁颜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指甲渐渐深陷入软肉层中,她想对着郁颜破口大骂,将邱子墨是残废的气、邱韫衍长得帅的气、自己要她替嫁的气……通通像以往那样撒在她瘦弱的身板上。
只是此刻身边坐着的,都是邱府的人,离开了郁府那间温室,再无人会向着她。
她没那个底气。
“韫衍给爹娘请安。”
“妾身给爹娘请安。”
轻快的男女声双双落下,徐氏笑得亲切,“过来坐吧。”
邱韫衍牵住她的小手,悄无声息的越过郁白薇和邱子墨,在大哥的身边落了座。
郁颜经过邱子墨时,邱子墨的目光淡淡的停留在她系在腰间的绛紫色香囊上,须臾移开了视线。
“郁颜尝尝这个。”
徐氏端去一碗荷包里脊,示意邱韫衍接过。
虽然听闻了她的身份是个卑微丫鬟,徐氏却丝毫没有嫌恶的意思,和初见时一样,只是心疼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
“谢谢娘。”
她甜甜的笑了笑,左手不自觉的握了握,有些空落落的。
邱韫衍双手接过瓷碗,放到姑娘跟前,嬉笑道,“没了夫君的牵手,娘子是不是好生寂寞呢?”
鸟语花香。
她眨了几下眼,没看他,“没有。”
“是吗?”
她闷嗯了声,左手依旧放在自己的腿上,隐隐期待着些什么。
装模作样的拿起筷著,不辜负徐氏的好意。
她听见了左侧人儿低低的笑。
须臾,左手传来一阵熟悉的体温。
早膳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可邱父却和邱子墨攀谈起了朝中政事。
徐氏二人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寻思着让正该腻歪的小夫妻回去独处,培养培养感情。
毕竟,徐氏看了眼邱子墨。
就眼下看来,抱孙子一事还是要靠邱韫衍和郁颜了。
“衍儿啊,府里也没什么事了,要不你和颜颜早些回去休息……”
只是她不知道,平日里只知道奏折和皇宫的邱子墨,为何开了口,“三弟时隔这么久才回一趟家,娘就不必赶着他走了吧?”
徐氏的好意经他的这么一修饰,竟生出几分小肚鸡肠。
他转向邱韫衍,“正巧我有些事情要和贤弟谈谈。”
-
郁白薇还在生着闷气,随意地推着邱子墨的四轮车,走进后花园内。
没过多久便站在男人身后五米开外等他。
她不敢听他和三爷要讨论什么正事。
即使有积怨也不敢言说。
邱子墨那双暴敛的眸子,像是有嗜血的癖好,若是她犯了什么忌,指不定能剜下她的眼珠。
邱韫衍怕郁白薇找郁颜的麻烦,便索性让她坐在不远处的廊边等他,“乖乖等我。”
“嗯,”郁颜软声答应,轻拽了下邱韫衍的袖口,“和他谈完事我们就能回家了吗?”
眼睛水水的,像是昨夜没睡好。
邱韫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
夫君离开后,郁颜扬起那颗小脑壳,呆呆地望着廊亭上缠绕着的紫藤。
不久,便看腻了。
好无聊啊。
姑娘低下头,将手肘撑在木质栏杆上,双手扶着自己的小脸,目光不受控制地寻找他。
眸光在男人身上流转,姑娘的眉眼里是含着笑的。
随风飘扬的白杨花瓣落在男人的肩头,她忆起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至少在她心里,那是第一次。
水色透明,水温凉清。
她的眼里只有他,那一刻似乎周遭的一切人和事,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黯然无光。
邱韫衍不是没注意到她痴痴的目光,嘴角不留痕迹的浮起一缕笑。
夫人要看我,我又怎会狠心拒绝呢?
邱子墨没注意到他的不专心,神色冷冷,“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邱韫衍按了下后颈,“当然。”
二人的聊天很快结束,不及一盏茶的功夫。
郁白薇推着四轮车经过她时,邱子墨看似漫不经心,“弟妹的香囊……很是别致啊。”
声音很小,小到心事重重的郁白薇没听见。
此刻她心里最重要的事,是想着如何和夫君和离。
郁颜垂眼看着他空荡的裤腿,顿了顿,用口型道了句,“谢谢。”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记忆深处的小男孩忽然鲜活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邱子墨未等她提出疑惑,便被郁白薇推向了长廊尽头。
葱白的指尖划过腰间的香囊,郁颜低声喃喃,“是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邱韫衍咆哮:不是他!是我!求求你康康我吧!
接着,提起40米大刀:谁都不能抢我媳妇儿!
第16章 误会
没等她细想,邱韫衍冷白的指尖戳了戳姑娘的脑门,“夫人,想什么呢?”
手指缩了缩,她对上男人的眸子,莞尔一笑,“没什么。”
巳时本该明亮灼热的天色,一时之间沉了下来。
临别时,她若有若无地望了望邱子墨。
和煦的暖风不知怎的有些阴冷。
男人眼神冷冽,紧抿的嘴角勾勒出一条笔直的线,青丝整齐罗列脑后,一丝碎发也没有。
无论眉眼还是气质,都寻不见一丝当年的影子。
瞧了眼他双腿的长度,郁颜悄悄估摸着他的个头。
应该是三兄弟之中最矮的那一个。
思绪渐渐抽离出现实。
难道当年真的是因为自己而让他断了双腿?郁颜眉头微微一皱,不应该啊……
纵使久来陈积的医术告诉她这不可能,可惜傻傻的姑娘还是认定了邱子墨就是当年还她香囊的小男孩。
注意到郁颜的眼神,邱子墨抬起那双锋利如刀的眸子看她,只是侧了侧头,便吓得郁颜立马缩回了自己的目光。
没注意到,男人浅棕色的眼仁和当初小男孩漆黑的瞳孔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绝色。
-
车轱辘驶得飞快,应超驾马的速度不见减缓的趋势。
郁颜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白皙的手指揭开桂红色的帘子,望向车外阴沉沉的天色,重重的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打算忘了你……可你,你怎么又出现了呢?
她的心情就跟这忽明忽暗的天气一样,被命运玩弄得七上八下。
三姨早已把小巷子里流传的闲言碎语,向邱韫衍报备得一字不落。
邱韫衍以为姑娘还在为宁翠的事不开心,悉心剥开她紧握成一团的手指,声线温柔到了极致,“真的不打算和夫君说?”
接着,将其牵在手掌心,故作玄虚,“啧,那娘子可真是要亏大了,我可是这京城里解忧排难的第一把好手呢……”
她回过头,嘴巴微张几度,没过几秒就再次合上了。
嘴唇微嘟。
不管怎样,向自己现在的夫君说小时候暗恋过别家公子的故事……都不太好吧?
况且,她偷瞄了一眼邱韫衍。
他还是他的二哥。
她避开男人明亮的眸子,兜兜转转着继续落在车窗外。
一双水水的杏眼正迷离涣散的盯着车窗外的火烧云,由橘泛红的日光散在姑娘白如素纸的脸上。
重逢的第一面,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或悸动或留恋。
清澈的眸子里满含着的,是对他残废双腿的歉意。
仅此而已。
她想得入迷,轻巧的身躯随着马车颠来覆去,没注意到邱韫衍慢慢附身靠近了她。
直到“吧唧”一声。
额间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
才似梦初觉。
等她反应过来时,邱韫衍早已移开了唇瓣。
“韫衍曾闻此乃解开心结的秘药,”他痞痞地望着她,语气温吞婉转。
手指轻捏了下姑娘的鼻尖,像是在撒娇,“夫人别难过了好不好?”
“嗯?”
他戳了戳姑娘白细的手指。
郁颜的皮肤很白,几近寒冬腊月中最纯净的那朵雪花,散落在傲然挺立的松柏上。
尤其是一害羞的时候,脸上的那朵红晕简直不要再过明显了。
这份羞涩,会一直蔓延到耳朵根子后面。
红得发烫。
见姑娘已稍稍打开心房,邱韫衍轻笑了声,凑近她的耳边,“夫人若是还在难受……那我就继续喽?”
顿了顿,他继续道,“只是……这次是什么部位,我可不敢保证。”
郁颜的星眼圆睁,垂下红扑扑的小脸没说话。
他停了半晌,“那夫人……还难受吗?”
小脑袋鸵鸟似的埋的更深了些,摇的像个拨浪鼓。
邱韫衍这才慢吞吞的回到原位,桂红色的舌尖轻舔了下下唇。
啧,问早了。
-
回别院时,郁颜的心情已然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