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慎言。我们何曾把他们赶尽杀绝?是他们自己作孽,我们不过是替天行道。”
头发花白的无忧门门主道。
峨眉派女掌门神色闪了闪,放低了声音,“…门主所言甚是。”
大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中,有人谨慎的开口,“华长老,您说那死者伤痕,真的像凝月剑法所伤?”
这句话一问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神色各异,心思各异。
凝月剑法,据说那是凝月教的独门剑法,傲然于天下,无出其右。
而十年前江湖上有传言,凝月剑法的秘籍,就在凝月教……
第95章 变态教主的小徒弟(九)
可惜那时凝月教教主最后被“替天行道”,不得不主动避世,他们也才知道,凝月剑法早就失传多年,秘籍一事也是无稽之谈。
“盟主,您看这件事呢?是不是要朝着凝月教的方向去查?”
“是啊盟主,说不定所谓剑法失传,根本就是那魔教托辞,我们这么多年,说不定都被他骗了!”
“可那凝月教教主当时不过十多岁,会有这样的心机吗?”
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
可惜他的话一出,就被怒了,“凝月教是魔教!那教主十年前就是个小魔头,怎能以寻常人的思维去判断?魔头就是魔头,狡猾的很!”
—群正道,仿佛找到了替灭门门派找回公道的怀疑对象一般,个个义愤填膺,大义凛然。
而陵光景心思杂乱,太多的他无暇去想,脑子里却来来回回都是同一个念头。
凝月教,凝月教!
这是最有可能灭他师门的仇人!
别人说的什么十年前的事,他不清楚,也不了解。
他只知道,他终于找到了怀疑对象!
他一定查明凶手,会为师门报仇雪恨!
“好了好了。无论如何,这暂时都只是我们的怀疑而已。具体真相如何,还需等我们一起查明。若真是那魔头重出江湖作恶,老夫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白白枉死!”
“盟主英明。”
“盟主英明!”
“盟主英明!”
在场的人暗暗掩下了各自的心思,齐齐奉承着当今的正道魁首,武林盟主。
整个大堂,好一派豪气干云。
柳鹤衣悄无声息地站在树梢中,隐没了自己的身影。
他看着武林盟会堂方向的目光,没有以往的肆意邪魅,也没有在罗玄面前假装时的如沐春风,而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无波,无悲无喜。
灭门可怜么?
十几岁面对灭门可怜么?
十年前,就是这群自诩正义的正道人士,为了凝月剑法,打着铲除自己这个魔教魔头的名义,屠灭了凝月山。
柳鹤衣永远也忘不了,十二岁的他,亲眼看着满目血红,残尸遍山。
永远忘不了,那群刽子手,口中一片大义凛然,却在拐弯抹角质问自己凝月剑法的下落。
也永远忘不了,他不得不避世保命后,凝月山血腥气数月不绝,他夜夜惊醒。
血腥气……
他怕极了血腥气,却又渐渐爱极了血腥气。
第一次亲手杀掉当年参与门派的第一个人时,他的心中感到无比愉悦。
魔头?
是的,他要做魔头。
这才不负他们当年所望?何况,杀人的感觉,是如此上瘾,如此让人心情愉悦。
柳鹤衣来的悄无声息,离开的也悄无声息。
他回到客栈时,罗玄便迎了上来,“师父回来了?”
他们昨天刚到这里,便在这家客栈住下了。
柳鹤衣说要独自出门看看情况,作为乖巧的小徒弟,罗玄当然不能过多过问。
柳鹤衣有些紧绷的脸,在看到一脸乖顺还带着一丝羞赧的小徒弟时,终于缓了缓。
哪怕心里知道这未必是他的真实表态,柳鹤衣还是被安慰到了一般,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嗯。饿了吧?为师带你出去走走?”
罗玄抬眼看他,哪怕对方伪装惯了,本该辨不透情绪真假的,可罗玄却意外感觉到了他笑的牵强,“…师父,出什么事了吗?师父怎么好像心情不好?”
说完,罗玄自己就先愣了愣。
……自己居然下意识地有点想关心一下这个死变态?
他心情不好,自己不应该心情很好才对嘛?
瞎,一定是被他的假象给蒙蔽惯了。
下次不这样了。
关心一个死变态干啥?
显得自己也跟个变态似的了。
本以为柳鹤衣见自己这样问,一定会表达一下他的各种身不由己的苦楚和无奈,谁知,柳鹤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没事。走,为师带你去吃饭。”
罗玄暗暗摸了摸藏在衣袖里的药丸,仰头一笑,“好。”
没办法了,他只能这样看能不能联系上自己的师兄了。
还好在凝月山柳鹤衣并不限制他的活动,让他有机会做了些药丸以备各种不时之需。
曲临风有些沉闷地喝着酒,一杯又一杯,眼睛扫着来来往往的人,脸上甚至带了几分焦躁。
他已经找了几个月,除了最开始,打听到疑似小师弟的踪影,后来再无消息。
期间他也回过神医谷,幻想着小师弟说不定自己回去了。
让他失望的是,神医谷依旧空无一人。
让他安下心的是,神医谷的正堂桌子上,多了一封信!
曲临风几尽狂喜地上前,几乎手忙脚乱地打开,总算有了小师弟的消息。
可惜不知道小师弟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除了报了一声平安,就连下落也没告诉自己,更嘱咐让自己先不要找他。
唯一说清楚了的,就是提了一句让自己如果看到信,就来武林大会。
曲临风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脱不开身。
武林大会,那是他觉得可能有机会跟自己见面的时候。
曲临风尽管担心不已,却也生怕贸然打听他的下落会给他带来麻烦。
只能暂时忍下所有担忧,按照他的话,来武林大会默等机会。
*
“魔头哪里走!”
柳鹤衣牵了罗玄的手走进一条小巷时,一群道姑打扮的女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而领头的,正是那位峨眉派女掌门。
“我们得到消息,说你这魔头来了金城,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跟他废话什么!上,绝不能让这魔头再次危害武林!”
罗玄眼睛微不可察地一亮,来了!
自己准备已久的戏份,安排上!
虽然是女人,却个个都是手握银剑,怒目而视,听到呼喝,更是不由分说朝着柳鹤衣围攻了过来。
柳鹤衣嗤笑一声,“不自量力。”
他是魔头,既然是他们口中的魔头,那他可没有怜香惜玉不对女人动手的说法。
他把罗玄往自己身后拽了拽,“跟在为师身后,顾好自己。”
罗玄感激涕零,“嗯,师父不必担心徒儿!”
柳鹤衣已经提起了手里的剑。
手腕翻转,轻挽剑花,几乎轻而易举地挡住了袭击而来的剑。
只是顾忌小徒弟在场,他并未伤人命。
甚至压制了水平。
于是,本来一刻钟可以结束的战斗,愣是拖到了半个时辰。
电光火石间,有一道利剑朝着柳鹤衣身后刺去。
“师父小心!”
罗玄眼中一亮,飞身扑挡了上去。
可惜还未至跟前,衣领便被一只手迅速提起,他整个人一下子落入一个怀抱。
“你找死是不是!”
头顶是柳鹤衣从未表现出来过的言辞冷怒。
"恭喜宿主,任务一完成!"同时响起的,是来自识海细桶菌的提示音。
罗玄愣愣地看着柳鹤衣绝对不似伪装的冰寒脸色,心中一个咯瞪,他怎么好像,生气了?
他不应该很动容于自己的奋不顾身吗?
“杀了这魔头!他抱着人,行为受限,快快动一一”对方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声呼喝。
柳鹤衣冷笑一声,手中青剑忽然变得凌厉了起来,“你更是找死!”
血花蹦溅,还没喊完话的女人,喉咙瞬间被捅穿了前后。
她们很快发现,刚才她们甚至都以为离伤到这魔头不远了的战况,陡然变得翻天覆地。
原以为柳鹤衣逃脱不掉,更伤不到她们性命的凝月剑,开始迅速绽放血花。
五六个人倒地,掌门总算反应过来,“不好!这魔头起了杀性,快去武林盟会坛喊人!”
原以为得到这魔头行踪的消息,秘而不宣,然后独自拿下这魔头,峨眉派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
说不定还能挖出失传的凝月剑法。
谁知,她们实在低估了这魔头。
现在只靠她们,已经对付不了这魔头了,不得不去搬救兵了。
“……掌门,我们今日恐怕讨不了好!搬救兵也来不及!还是先撤吧!”
其他人,则更多的是萌生了退意。
“想走?本座的路,不是你想拦就拦,想滚就滚的!”
柳鹤衣嗤笑一声,手中青剑一指,剑气已经冲破一人喉口。
他今天,本来不想杀人。
可惜,总有人逼他手染血腥。
十年前是这样,如今又是这样。
总有人,想要动他心头上的东西,总有人,逼他拿起剑,学会杀戮。
“师父!”
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如实质的怒气,罗玄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
这样下去,今天恐怕又是一场屠灭性的腥风血雨。
柳鹤衣的动作微微一顿,硬生生止住了手里的剑,“…滚。”
他不能吓坏小徒弟。
说不定,现在已经吓坏了吧?
或者,自己的样子,完全不是往日温和,他对自己心存芥蒂了吧?
他会怕自己吗?
…会想要逃跑吗?
呵,休想。
本座看上的人,就算打断腿,也跑不出本座的手掌心。
柳鹤衣承认自己一时失控了,当着罗玄的面来了一场杀戮,忘记了伪装温和,更忘记戏弄小徒弟感情的乐趣。
—个“滚”字,对已经心生惊惧的峨眉派众人,仿若赦令。
她们片刻不敢停留,更顾不上同门的尸首,连滚带爬逃离着这个魔头。
不用想也知道,今日之后,柳鹤衣在她们心里,无疑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了。
第96章 变态教主的小徒弟(十)
拦路人四散溃逃,柳鹤衣轻轻闭了闭眼,似乎在冷静自己。
倏尔,又猛地睁开,不顾周围血腥与尸体,揪紧罗玄的衣领,将他狠狠抵在了墙上。
不等罗玄反应过来,他一张脸便冷冷逼近了罗玄,“我不管你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在对我故作有情,但拿你的小命来做戏,就别怪我真的成全你去死!”
这蠢货到底在做什么?
为了做戏迎合自己,竟敢拿身体挡剑,他知不知道,当时只要自己不出手,他一定会非死即伤!
究竟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做戏做到了这种地步?
他吃定自己会救他不成!
罗玄心中一个咯瞪,他知道自己在演戏了?
怎么知道的?
什么时候的事!?
“我……”
罗玄有些艰涩地张了张嘴,却发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从何说起。
—想到任务一已经完成了,罗玄便大胆的恃宠而骄一下,他瘪了瘪嘴,一副乖顺模样,“师父,我错啦……”
不就是自己一直乖顺羞怯的模样,才完成了任务一吗,那柳鹤衣肯定是吃这一套的。
并不知道柳鹤衣是因为暗中发现他真实一面才渐渐动心的罗玄,如此想。
柳鹤衣冷笑道,“错了?哪里错了?是你对本座故作深情错了,还是你拿命玩笑错了?或者,你当初跟本座回去,也错了?”
柳鹤衣自认从不轻易对别人动真实情感,自从那夜凝月山血流漂橹,他就封了心。
从来都是抱着戏弄天下人的态度,游戏人间。
内心却从不起波澜。
可偏偏被这个自己原本打算戏弄一番的小徒弟,撬动了心石。
柳鹤衣从来都不是害怕超出掌控的人,既然感情来了,他也没打算刻意抗拒。
毕竟动情的滋味,如同游戏人间一样,让他享受其中。
可惜,一想到小徒弟的所有深情痴念,皆是做戏,柳鹤衣就忍不住心思扭曲。
他不仅栽了,动了真情,甚至有可能对方还没有一丝丝真情实意。
按照计划,本该沉沦情感的是徒弟,真心不动的是自己。
可事实却完全相反。
这场感情游戏,他输得很惨。
“为师”变成“本座”,分明是生气的语气,可罗玄却看到了柳鹤衣的受伤目光。
那目光竟刺的罗玄一痛,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否定,心头却响起另一道声音。
这是反派!
这是反派!
心思变态又杀人如麻的反派!
这是自己的任务目标,一切都是为了任务,任务一已经完成,任务二是让他求而不得,任务三是让他痛不欲生!
无论是任务二还是任务三,自己都无需心慈手软。
而且说不定,这个变态,现在这副模样,也还是在做戏呢?
他这个人,那么变态,就算任务一完成,爱上自己了,肯定也不是什么就此从良的人。
说不定他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进一步的加戏,试图让自己对他心软动情呢?
不能入了他的圈套。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带回山的小徒弟,把你看成救赎,认作师父,却意外对你'动情’,挣扎不出!”
罗玄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几乎闭着眼,快速说出了柳鹤衣最初的目的。
柳鹤衣一愣,揪着他衣领的手,无声放松。
整个小巷,一时寂静而僵冷。
是。
他说的没错。
那都是自己的打算。
不仅如此,不仅他说的这些……他还不知道,自己还是他的灭门仇人。
“…你走吧。”
柳鹤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嘶哑无比的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