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的笑声中,竞争渐渐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突然又插进来一位电话竞拍人加入了这场战斗,三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开始是十万十万的加价,后来演变成百万,再后来竟然演变成千万,不到半个小时内,竞拍价已经飙升过亿,全场鸦雀无声,连亚瑟额头也开始冒汗,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以典藏为目的的拍卖会,最终却演变成了一场意气之争。洛景明始终保持毫无温度的微笑,举牌举得风度翩翩,而那位日本收藏家已是双目通红,气喘如牛,在又一次压过洛景明却被电话竞拍抬高价后,终于忍无可忍,直接起身高声吼道:
“我出两亿!”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后排记者连手中相机的快门都不敢按下去。亚瑟先是一愣,继而强自压抑着内心的巨大兴奋,颤抖着宣布:
“两亿英镑一次,两亿英镑两次,两亿英镑三次......”
“等一等!”
木槌高举,将将落下之际,突然有人破门而入,高声叫停。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会场外面走进了两个亚洲男人,其身后跟着不少英国海关总署的工作人员。
为首的那位中年亚洲男子,大步走上前,对亚瑟道:
“先生,请即刻停止这场非法的拍卖!”
亚瑟不明所以,但仍是秉持职业操守,沉着应对:“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三次报价已经结束,我必须立刻敲锤确认。”
而这场拍卖的负责人也及时现身,对现场来人道:“请众位不要惊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埃德蒙公司的春季拍卖会是经过合法手续审批的合法拍卖,何来违法一说?”
“是吗?”
亚洲男子表情冷峻,沉声道:
“我是中国驻英国大使馆公使王涛,在几个小时前,我已经致电贵公司,说明这件汉朝博山炉的具体情况,希望可以停止这场拍卖,可是贵公司多方推辞,仍然选择一意孤行。我们马不停蹄从伦敦赶来,就是为了制止这场错误,如果贵公司仍然执迷不悟,那么我们不得不在现场众多媒体面前公布这件博山炉的真正来历,以及之前和贵公司通话的电话录音了,相信到时候贵公司的声誉一定会遭到不可挽回的损失。”
负责人脸色一变,而在场媒体早就从这架势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纷纷将镜头对准了这位公使以及台上的博山炉。
海关工作人员也上前与之交涉,在多方压力下,负责人终于妥协,极不情愿地当众宣布:
“由于突发意外,汉朝博山炉暂时停拍,本场拍卖到此中止。”
在场的媒体与竞拍人一头雾水的被安保人员客气的请了出去,临走时谭孤鸿注意到,那位叫嚣出两亿英镑高价的43号先生,浑身无力,瘫软在座椅上,脸上却挂着如释重负的笑。
她不禁失笑,一时意气,豪掷千金,看来拍卖中止,至少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电影推荐:《倾国之恋》(2012年美国)
剧情简介:影片采取双线结构,一条讲述英王爱德华八世和美国女人沃丽丝·辛普森之间的传奇罗曼史。另一条线是21世纪纽约女子沃丽在面对丈夫冷暴力的同时,着迷于沃丽丝和爱德华的爱情故事。她收集一切关于沃丽丝的资料,一遍又一遍地参观沃丽丝遗物拍卖会的展览。
推荐语:故事采取古今交织的方式展开,是女主与辛普森夫人两个女人,穿越时空的一场对话,对于女性命运的反思,探究那段倾国之恋背后的秘密。是非功过留与后人说,不管那段昔日爱情究竟是对是错,至少这部电影拍得十分唯美十分浪漫,辛普森夫人不算绝顶漂亮,却很美,当两人翩翩起舞的时候,相信大家有那么一瞬间,会理解爱德华八世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选择。
第21章 大航海(7)
一场万众瞩目的拍卖会,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出了博物馆外,就是古老的阿尔伯特码头,这里是几个世纪前大不列颠最忙碌的码头之一,经历过大航海时代的喧嚣繁华,也经历过黑奴贸易的罪恶历史,静默矗立于此,见证着这座城市几百年的岁月变迁,跌宕起落。
常年阴雨连绵的利物浦今日难得晴朗,谭孤鸿和洛景明悠闲的散步于此。
“这件事你知道多少?”她好整以暇的问他。
那位王公使的话虽然没有说破,但猜也都猜到了,那件汉朝博山炉来路不正,且不是一般的来路不正,否则埃德蒙公司也不会放弃即将到手的巨额利润,选择妥协。
他笑了笑:“为什么这么问?”
“别告诉我你是真的被那个日本人的挑衅激怒了,毫无理智的和他抬价。”
“为什么我不能?”
“很简单啊,且不说昨天你已经点过这里黑幕了,你本来也不会是这样容易被激怒的人,”她笑着说,“更重要的是,你生起气来,不是这样。”
这人城府心机多深啊,她在旧金山警局的审讯室内不是没见过,从头到脚活脱脱八个字,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何时喜形于色过?越是紧要关头,面上越是云淡风轻。况且她相信他过去必定见过比这大得多的阵仗,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拿捏被掌握?
洛景明闻言,低头笑了很久很久,似是喟叹,又似是欣慰,轻声开口:
“古人说,士为知己,我原先不懂,今日却终于有些明白了。”
“就很简单的事情,你也不用想太多。”谭孤鸿轻咳了两声,“别岔开话题,那个43号是埃德蒙安排好的托儿吧?”
瞧瞧刚才拍卖场上那个亚瑟的表现,句句都是在拱火。
可洛景明却摇了摇头:“不,他们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但确实是针对客户心理安排好的同场竞拍对手。这样的安排一场拍卖会下来,还有很多。”
家国情怀,中日矛盾,不得不承认,这招坐山观虎斗玩得漂亮。
“所以,你看穿了他们的伎俩,却刻意和43号竞价,是为了拖延时间?”她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你早知道王公使他们会赶来。”
包括那个电话竞拍人,也许都是事前安排好的。
“知道一点,但不确定。”
他低头看了一眼表,“下午6点的时候,我会告诉你这件事的详情。在这之前,我们不如好好逛一下这座城市怎么样?”
“你可真喜欢卖关子!行吧。”
谭孤鸿无奈摇头,反正他们今天也注定要耗在一起了。
利物浦是一座典型的英国城市,又不是一座典型的英国城市,他是英式摇滚的发源地,是传奇乐队披头士的故乡,是红军球迷心中的圣地。这里与任何一个海滨城市都不一样,没有阳光沙滩,热情似火,而是在阴沉细雨中,面朝大海,伫立着一座又一座博物馆和展览馆,昭示着其深沉的底蕴与内涵。
仅仅漫步在阿尔伯特码头,就可以尽情饱览披头士博物馆,洞穴酒吧,名人墙等等著名景点。只可惜谭孤鸿和洛景明无论对足球,还是对摇滚,兴趣都没有那么大,最后谭孤鸿心血来潮,指着码头一角高耸的摩天轮道:
“去坐那个吧!”
洛景明自然毫无异议,于是两个人便上前买票,坐上了这座与城市一般历史悠久的摩天轮。
随着座舱缓缓升起,视野渐渐开阔,远处依稀可见圣乔治大厅与利物浦教堂,大半个港口尽收眼底。
谭孤鸿托腮望着窗外的景色,心情舒畅,思绪连篇。
“你说,阿尔伯特码头是不是也是以阿尔伯特亲王命名的呢?”她回过头来,笑着问洛景明。
“应该是,”他笑了笑,“毕竟这个国家有太多以亲王命名的纪念了。”
阿尔伯特音乐厅,阿尔伯特纪念碑,阿尔伯特图书馆,皇家艺术学会的阿尔伯特奖章,从萨斯克彻温省的阿尔伯特市,到非洲的阿尔伯特湖,甚至是英国军队的其中四只,无不冠以这位皇室著名的王夫之名。
“维多利亚女王真是爱惨了她的丈夫,”她叹道,“这大概是几百年来大英帝国皇室中难得完满的一对伉俪了吧。”
虽然起初是为了政治联姻,后来却渐渐彼此钟情,少年夫妻,一路携手,相知相惜,彼此忠诚,儿女满堂,度过了幸福美满的一生。
他轻声道:“只是可惜,两个人没能白头到老。”
阿尔伯特亲王四十岁便英年早逝,独留维多利亚女王一个人在世间度过了漫长的后半生。终其此生,她都在日夜怀念他,她为他穿了一辈子黑色丧服,以未亡人自居;他们生前共同生活过的房间在那数十年后丝毫未变,所有物品摆放如昔;他的陵寝棺椁极尽奢华,英国每一个城镇中都树立着他的纪念碑。伦敦的市中心甚至还有一座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以纪念展览这段盛世爱情,供后人缅怀。
“也许,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因为这段爱情停留在了盛放之时,所以才能几近完满。”她缓缓道。
毕竟人世悠悠漫长,这一辈子没走完,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在生死,在时间,在世俗,在天性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爱情誓言中的一生一世说起来太过狂妄。在最灿烂的时刻陨落,未尝不是一种好结局,如此瞬间才是永恒。
他沉默了片刻,笑了笑:“但也许这段爱情能够百年流传,更是因为女王主政时期,是‘日不落帝国’最辉煌的时代吧。”
她也笑了:“很有道理。”
抛去立场来看,维多利亚女王是第一个以“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和印度女皇”名号称呼的英国女王,她在位期间是英国近代最强盛的时期,经济、文化空前繁荣,殖民地范围空前广阔,历史上称之为“维多利亚时代”。
“这么看,与其说英国人民追捧的是女王和亲王传世爱情,倒不如说他们怀念的是英国的鼎盛过往。”她思索道。
毕竟维多利亚时代的最后一年是1901年,那是20世纪第一年,是世界历史的分水岭,是全球中心从欧洲转移到美洲的拐点,从此那贵族的、优雅的、繁花似锦的传统欧洲文明走下舞台,世俗的、喧嚣的、纸醉金迷的新新美国文化粉墨登场。一艘又一艘的大船从这里起航,满载着充满野心与激情的年轻人,横跨大西洋驶向心中的梦幻彼岸,那里有钢筋水泥,摩天大楼,百老汇华尔街,圣弗朗西斯科的河水里流淌着黄金,克利夫兰的土地轻轻一敲就有石油。工业烟雾中耸立着的自由女神像缓缓出现在视野中,人们挤在甲板上兴奋的高呼着:American!
谭孤鸿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前因后果:“所以,‘安妮女王’号这次环游世界航线的主题,是回溯。”
原先她还以为,这是适逢50周年之际,对邮轮过去历史与航程的回溯,现在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种文明的回溯。从纽约出发,一路向西来到利物浦,经过直布罗陀海峡,沿地中海游览整个欧洲,在埃及靠岸,穿过红海亚丁湾,一路奔向古老的亚洲国度,而后横跨太平洋探访神秘而原始的南美洲,这是对于世界历史和文明的一场寻根之旅!
他含笑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这真是......很棒的一个设计,”她赞叹,“我喜欢这个主题。”
“东方邮轮对此深感荣幸。”
面对乘客表扬,公司老板如此回答。
她噗嗤一乐:“你这样又让我想起刚才的拍卖师了。”
像是英国脱口秀节目主持人一样,一本正经努力搞笑的样子。
“他们是不是赚取业务提成的?”
“没错。”
“那这场两亿的交易中止,想必他要懊恼极了。”她好笑,“不过说实话,他的‘伦敦腔’太重了一点,刚才报价有好几次我都没听清。”
毕竟她常听的是圆润随意的美音,骤然切换成了抑扬顿挫的英音,显然很不习惯。
她突然想:“你会讲英式英语吗?”
面前的人西装马甲,领带眼镜,裤线笔挺,一丝不苟,多么标准的英伦绅士模样。况且,毕竟他连印度英语都会讲......
“会一点点,但是不太熟练。”
他脸上难得浮现一丝为难,她不禁有些感兴趣:“那你讲一讲,我想听。”
“好吧。”
清了清嗓子,他欲言又止,踌躇片刻,起身从对面来到她的身边。
“这样不会不平衡吗?”座舱轻轻摇晃,她有些担心摩天轮的安全问题。
“放心。”
他在她右侧坐下,于是为了听清他说话,她整个人转过身子看向他,座舱空间有限,两个人近在咫尺,手臂相触,桌下的双腿相贴。
他压低嗓音开口,念出的是一首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你有一张女人的脸,是造物亲笔画的,
是我诗中热情之所寄;
你有一颗女孩温柔的心,但并未沾染,
一般轻浮女子之善变的恶习。
你的眼比她们的亮,不那样虚伪的流盼,
你看到什么便给什么镀上了金;
你雅致清新,胜过世间花季少女,
你风度翩翩,压倒一切美貌少年,
......”
此时港口已是夕阳西斜,绚丽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将他们眼中的彼此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是这阿尔伯特码头景色太美丽,是这漫天夕阳光影太梦幻,是这古老严谨的语言太优雅,是这莎翁的不朽诗篇太深情。
至少此时此刻,谭孤鸿望着眼前的人,心中抑制不住的战栗与颤抖,肿胀与酸涩,或者换一个词语描述,叫做悸动。
一首诗念完,空气恢复安静,有什么看不见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无声涌动。
她低声笑骂了一句:“骗子。”
明明说得如此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