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不要打草惊蛇,毕竟还不是完全肯定,你别忘了还有伏波,假如她真背叛了崖岛,也能借由她把更多的人引出来。”白决道,“总之先让我复原咒阵,她的事,我们先装作没察觉。”
裴谨犹豫了一下:“你真能复原咒阵?”
白决哼道:“当世你再找出第二个横跨仙玄二道,又对此事抱有怀疑的人出来?”
“……好吧,先按你说的。”
*
白决一下起功夫,便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屋子里从桌子到地上已经摊遍了画满符咒的纸,有的被揉成一团,有的用大红叉叉掉,十三张羊皮卷被用术法悬挂在半空,白决盘腿坐在地上,咬着毛笔杆子冥思苦想。
花了三天,复原的咒阵已经大致成型,但总觉得缺那么一笔。
白决忽然撂下笔,从储物囊里摸出一把匕首来,撩开衣袖——实践出真知,任何咒法用在人身上才知道管不管用,他决定用自己的身体来试试。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这邪门的换灵阵还不足以夺走他的身体,一定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所以只是用咒的话,最多召唤出妖灵,他用法术压下便是。
小臂上居然已经有几道结疤的伤痕,纵横交错,明明可以用治疗术抚平,但白决却留着它们。
他眼睛也不眨地在自己小臂上割下去,匕首尖一触即红,划破肌肤,留下深深的血痕,一道又一道,血珠顺着手肘往地上滴,汇聚成一滩血池。
一次不成,便换块皮肤继续尝试。
他专注得都没听到敲门声。
敲门声由徐转疾,最后裴谨干脆直接夺门而入,一进去就看见这么骇人的一幕。
“你做什么!”裴谨冲上去劈手夺了他的匕首扔开,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有点抖,二话不说就施了一道治疗术上去,血迹消失了,但伤痕却还在。
看清那痕迹是咒法,裴谨大怒:“白决,你疯了吧?嫌自己不够命大?!”
白决收回手臂背到身后:“我有分寸,你急什么?”
“分寸?你指的分寸就是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的情况下,拿自己亲验?”裴谨胸口起伏得厉害,他的愤怒出乎白决意料。
“你也看了那十三个人后来出现什么症状,你怎么敢!”
白决本以为他是怕自己惹出什么祸端,平添麻烦,可听他话的意思,原来是在关心自己:“我,我有把握,真的。你不用……担心?”
裴谨再次抓了他的手过来,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转成了黑色,裴谨眉头深锁:“……画成了?”
“没有,只是雏形,不知道最后一笔差在哪里。”
裴谨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早知道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我就该早点过来时时盯着你。”
“我又不是犯人,还时时盯着我。”白决赠了他一个白眼。
“这是什么?”裴谨指着他手臂上其他的刀痕,他的指尖抚过去,伤口就消失了,可见只是普通刀口,但为什么白决自己不管?
而且那细密的刀口看起来不像是别人划的。裴谨预感不好,当即抓住白决另一只手掀开他袖子,果然,同样一排密密麻麻的划痕遍布皮肤。
“你自残?”裴谨震惊道。
白决一挥手,那排刀痕也消失了。
“划着玩玩,又不疼。”
裴谨好半天都说不出来话,白决的性格,不像干得出这种事的,他又想起那日白决含冤受辱,脸被气得煞白。
他的脸也白了,看着白决严肃道:“其实很多人没有责怪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为你说过话,你不必……不必……”
“我不是为那个。”白决无奈地挥挥手。
“那是为什么?”裴谨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
白决揉捻了几下衣摆,偏头道:“就……解压而已,我划很轻的,真的不疼,又不是普通中洲人了。”
“我没听说过这种解压方式。”裴谨扳过他的肩叫他直视自己,“不要再这么做,这根本解不了压。”
“谁说的?”白决瞪了他一眼,因为以身试咒头现在有点晕,平日里看裴谨都要加一道障眼法,这次却没来得及,撞上与裴听遥一模一样的这张脸,委屈又泛起来,“我想他不可以吗?你试过心痛吗?你试过爱别人吗?你试过思念一个回不来的人有多窒息吗?在我……算了,我与你说这些干什么。”
裴谨捏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眸光里泄露出一丝阴鸷来。
他们俩谁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气氛僵直了很久,白决才抬起手,悄悄按了下眼角,吸着鼻子道:“……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他声音鼻音很重,大概自己都没料到,否则肯定不会开口了。裴谨装作没听出来,道:“看看你在不在。”
白决倒糊涂了:“我不在屋里能去哪。”
“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下。”
“干嘛,监视我?”白决笑得不屑一顾,“不是说相信我么。”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你回来的事,是不是我的幻觉。”裴谨声音低低的,“你一走三十年。”
白决奇怪地看向他:“你没被妖怪附身吧?”
“……”裴谨按了按眉心,“当我没说吧。”
他越是这样说,白决越是怀疑:“裴谨,你是不是喝了酒过来的?”
“我从不喝酒。”
“骗人的吧?”白决提高了声音,“你活了三百多年滴酒不沾?”
“那种闻起来就熏人的东西有什么好喝,还会让人丧失理智。喝酒的脑子都有问题。”
“你半夜跑来就是骂我来的?”白决像只小豹子似的朝他龇了下牙,“你脑子才有问题。”
裴谨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或许是吧。”
白决:“??是什么?”
裴谨:“我出问题了。”
白决:“……”
白决拍了拍脑袋,闭上眼睛深呼吸:“我可能也出问题了。幻视,幻听,幻想。”
裴谨却还凝视着白决,等白决朝他回望过来,他忽然不过大脑地讲了一句:“你别生气了,其实你生起气来都……很俏。”
白决:“……??!!?”
什么俏?俏什么?谁俏?
白决呆滞地像只发现自己被丢进鸭群里的鹅,不是自己搞错身份,就是别人瞎了。
裴谨这个始作俑者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好像自己说的话没什么了不得的,他摊开掌心,赫然是白决的储物囊,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拿了去,他伸手进去摸索一番,把一些类似匕首的利器都拿了出来。
“这些没收了,别再做那事。”
“如果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解压,”裴谨往前一步逼视着他,并举起自己的手臂,“那你划我好了。”
白决接住他扔回来的储物囊,神情复杂,显然还是怀疑裴谨喝高了。
他十分有冲动,去摸一下裴谨脑门,试试那里的温度。
结果他还没动手,裴谨就探手覆盖住了他的眼睛:“还有,别再做那种俏得勾人的表情。看久了有种引人犯罪的氛围。”
震撼二字已经占据了白决的大脑,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捂着他眼睛的这个人,现在头上也飘着两组词,一会儿是正直,一会儿是变态,一会儿又变成正直的变态。
正直,因为薄暮空潭的事,裴谨不曾三人成虎,他顶着压力要追查,他在帮他。
变态,因为这个人不光吃过自己豆腐,现在说的又是什么话?!裴谨,果然是一个色胚吧!
白决终于意识到了,不错,正直和变态是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和谐共存的,这个人就是裴谨。
他退后两步偏过头去:“裴仙师,好晚了,你该回屋睡觉了。”
裴谨“嗯”了一声,就往他的寝房里走。
“喂那是我的房间。”
“这是崖岛的房间,”裴谨挑衅似的勾着嘴角,“我爱去哪去哪。”
“里面只有一张床,你占了让我睡哪?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我不睡,我修炼。”
裴谨说完就掀开竹帘大步进了里屋,一点没给白决挣扎的余地。
白决在他背后对他拳打脚踢了两下,嘟哝道:“好嘛,随你,反正今晚我也不打算睡。”
他十分不爽地弯下腰拾起草图,四处寻自己被丢开的匕首,发现也已经随着那堆被没收的武器不见了。
克星,真是克星。白决揉了图纸,往裴谨走掉的方向砸过去。那儿早就没人了,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平白落了地。
第49章 但为君故07
翌日天光破晓,薄光穿过窗牖洒进来,给屋里一地狼藉镀上一层淡淡金辉。光芒缓缓移动到桌脚边一个歪斜的人身上,那人闭着的眼皱了皱,烦躁地抬手挡在额前,不一会儿又垂下去,身子也摇摇欲坠。
裴谨站在竹帘跟前咳了一声,那身影一个激灵,在险些倒地前惊醒过来,撑住身子睁开了眼睛。
白决甫一睁眼就被日光晃的眯起来,隐约看见了站在边上的裴谨,闷声道:“裴谨,你往这边来点。”
裴谨依言走过来一步,以为他昨晚有什么发现要分享。
“嗯,谢谢。”白决散漫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原来只是把裴谨肉身当做遮光盾。
裴谨抱起胳膊,居高临下地蔑视他。白决一点也没读懂他的不满,就地扯过两张纸举起来:“有个发现。”
裴谨瞄了两眼纸:“什么?”
白决打着哈欠坐直了:“这十三个人的灵丹都是五行亲木的,我昨晚试着用木属性灵术推动咒阵,比没有属性或是全属性的有效果。”
裴谨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俯下身仔细看白决绘制的图例:“灵丹中呈现偏亲某种属性是不多见的,尚不能确认他们是天生如此还是受咒阵影响。”
“所以要拜托你去确认一下喽。”白决道。
裴谨站起来掸掸衣袍:“好。”
“还有,我想去试试银盏,需要你配合我一下。”
裴谨转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白决道:“我假借想见你之名去找她帮忙,你只须闭门不见,我与她动两下手,故意透露出灵丹亲木,试试她反应。”
裴谨道:“你的灵丹……”
“幻术可以做到。”
裴谨想了一下,点头应允。
白决又道:“未免露陷,你这几天都别来见我。”
裴谨:“……”
“怎么了?”
裴谨压下嘴角的不快,取出了两只青翠的传音鸟来,将两只交换了篆文,递给白决一只。
白决接过来掂量了一下,笑道:“崖岛的传音鸟也这么气派啊,成色堪比灵宠了。”
裴谨留下一句“随时联系”,转身走出去。
*
裴谨走后,白决才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地上的狼藉,把羊皮卷挨个仔细卷好收起来。
做完这些,门口又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是说先别来找我了吗?”白决闷闷不乐地打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去而复返的裴谨,而是多日未见的段临风。
“段大哥?”白决稍微站直了一点,姿态有些防备。
段临风眼下有些乌青,头发梳理的也没平时那么一丝不苟,依稀是近日都没睡好的模样。他看着白决,声音略微低迷:“洛笙,前几天的事,抱歉。”
白决很意外,他已经不生气了,但对于段临风的道歉还是有些警惕,毕竟看那天他们那群人的样子,也不像能突然醒悟察觉到自己做了过分的事。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吧。”
段临风脸上浮现出一丝惭愧之色:“我后来想了想,那天我连你先前说了什么话都没听到,就跟着众人指责你,是我不对。”
白决轻轻一笑:“也许你听到会更想要指责我。”
“我……”段临风呼吸有些急促,“我会好言好语,不会指责你。”
“好言好语劝我,不要替白决和澶溪宗狡辩?”
段临风哽了一下:“你……”
“我自问没做过伤害你们的事,”白决道,“那日却因为说了些自己的看法,涉及到白决,就讨不到一点尊重。我并不要求别人认可我的看法,只希望大家像个成年人一样理智交流,不可以吗?”
段临风点头:“是我德行有亏,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