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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他凤目陡然迸出道凌厉光芒,似是明白了什么,可只是那一瞬的反抗与挣扎,他便不受控制的倒在了榻上。

车娘半跪在榻边,枕着他明黄衣袖,先是泪痕满面,然后是嚎啕大哭。

雅室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灰袍老者,双目矍铄,长髯及腰,叹道:“漓儿,走吧,你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和爹一起,为西梁、为端木氏而战!”

南隽昏昏沉沉醒来,又昏昏沉沉走回相府时,已是深夜。

向来闭门甚早的相府,此刻灯火通明、门户大开,家丁们举着火把站成两排,个个神色肃穆,气势震人。

南央官服都没来得及脱,便拎着跟黝黑的藤杖,在院中急躁的走来走去,神色焦急。管家南福拖着肥胖的身躯,缩着脑袋站在一旁,想去劝两句又没那胆子,只好继续缩着。

走到相府门前,南隽似乎没有察觉到府中的异常,和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他只是抬起头,有些迷茫的望着相府巍峨的黑底朱字匾额。

家丁们等了一夜,终于等到自家公子出现,似乎看到猎物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冲过去、将南隽用绳子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推到南央跟前。

当朝左相一张脸黑得如锅底一般,二话不说抡起藤杖,便劈头盖脸的朝南隽身上抽过去,似乎在发泄这窝了一整日的火气。

与往常的冷言讥讽或巧言争辩不同,南隽只是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硬受着,不一会儿,脸上、颈上、身上已经布满了血淋淋的口子,锦袍上,更是溅上了道道血迹。

南福噗通跪下,杀猪似的喊道:“老爷,老爷,您就饶了公子罢!”好像那藤杖是打在他身上一般。

南央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人求情,猛一听,甚至是怒气更盛,愈加用力的抽打跪在地上的锦衣少年。

南隽渐渐支撑不住,连着两杖落在肩头,他闷哼一声,用双手扶住地面,脑袋垂的更深,却始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这场惩罚,以南央手中的藤杖断为两截而结束。最后那一杖,打在了腰间,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不仅南福愣住了,连肇事者当朝左相也愣住了。

南隽浑身伤痕,一条锦袍已经被打烂了好多处,就算完好的地方也都透着血迹,十分狼狈。他扶腰站起来,艰难的站稳,终于肯抬起冷汗淋漓的面部。

“父亲息怒,孩儿知错。”

他态度极其恭顺的说完这一句,便艰难的转过身,准备走回自己的房间。

“站住!”

南央铁着脸高吼一声:“我早说过,你若再敢流连那些风月场所,就别怪我南央无情!你丢得起那张脸,左相府丢不起。你知不知道,其他朝臣,是怎么戳着我的脊梁骨笑话我的?!”

南隽身形一顿,自嘲般笑了笑,有些疲倦的道:“明日一早,我会搬离左相府,此后,与相府、与左相,再无半分瓜葛。”

南央骤然变色:“你、你说什么?”

南隽勾唇笑道:“我知道,十年来,这份父子关系,于左相而已,只有困扰和负担,而无半分人伦之乐,对左相府而言,更是祸患。我,很抱歉。”

说完,他再无留恋,便扶着腰,继续一步步艰难的回房去了。

这晚,发了一通火气的南央,却是一夜辗转难眠,脑中挥之不去的,全是南隽浑身血色、踽踽独行的画面。

第二日,他早早起来洗了把脸,又认真打了番腹稿,负手踱到北院,欲为自己昨夜的过火与冲动向儿子道个歉,手里,还握着一瓶上等的金疮药。

谁知,北院的阁门大开,里面空荡荡的,并无南隽人影,倒是他卧病已久的侧室徐氏,正由丫环扶着,立在门口出神。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南央急问:“隽儿呢?”

徐氏悠悠叹道:“他身世孤苦,有许多心事,都藏在心里不愿说,老爷又何苦总是逼他?”

“外面再好,无家无亲,就像那浮萍,虽然美丽,可终归是漂泊无根的,风一吹,就散了。等隽儿想明白了,兴许就回来了。”

南央顿时怆然。

南福带着两名家丁,捧了南央的朝服朝冠过来,小声提醒道:“老爷,今日王上携百官去南山寺祭祖,若误了时辰,可是大罪。公子此刻,想必也在赶去文德门。”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南央。南隽身为兰台令,最擅舞文弄墨,所撰经史文章,立意奇巧,不拘常规,独得巫王青眼。按惯例,南隽每年都要替巫王撰写祭文的,是以虽官阶不高,却能和百官一起参加祭祖大典。

巫国先祖起于微末,潦倒困顿之时,曾得南山寺庇护,立国后,便下诏敕封南山寺为国寺,历代巫王死后,也按照惯例葬在南山寺的后山之上。

南央乘着轿子匆匆赶至文德门时,宫门前已乌泱泱聚满了身着各色冕服的官员,连称病数月的东阳侯都拖着病体站在了武官之首的位置。

南央扫视一圈,终于在文官队伍最末发现了南隽的身影。他发束玉冠,身着云白色的兰台令史服,正扬眉自若的同一个司礼官谈笑风生,倜傥洒脱,丝毫看不出有伤痛之态。

祭祖大典乃国之大事,礼仪隆重,容不得丝毫亵渎。司礼特意派了几名司礼官来检查百官的衣冠仪容是否修整得体,若队列不齐、衣冠不整,或高声喧哗、随地吐痰,都是要记过罚俸的。

南央不敢多做滞留,忙在文官之首的位置站定了,同诸位同僚见礼,并着重问候了一下东阳侯的身体。

金鞭三响后,巫王身着华美典雅的玄衣冕服,腰系蔽膝,挂佩绶,足踏赤舄,由晏婴搀扶着乘上绘着黑龙的车辇,便带领百官浩浩荡荡的朝南山寺出发了。

除了端坐在车辇中的赫赫龙颜,百官还敏锐的注意到,一个身着黑色冕服的清秀少年,腰挂银鱼佩,手携巫王所用的青龙宝剑,策马紧紧随在辇侧,赫然正是这两年在朝堂中如鱼得水的公子子彦。

子彦身负凤神血脉之事被揭开后,朝中上下对这位被禁于西苑十余年的“罪子”颇有忌惮之心。

但两年前,公子子彦跟随着右相桓冲和东阳侯学习政务、军务,渐渐参与到朝堂中来,百官惊奇的发现,这位公子机敏好学又十分谦恭,再难断的朝务,他往往都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其中要害,大多时候,还能权衡利弊,找出两全之策。最难得的是,这位公子洁身自好、为人正直,从不接受任何派系的拉拢。

这两年,世子称病,公子子彦反而越来越深的参与政事,助巫王革除积弊、整饬朝纲,重修田赋之法、赈灾安民,屡立大功,反而不求任何封赏,颇得朝臣们的赞许。

这一次,连祭祖大典这样隆重的场合,巫王没带世子,反而命公子子彦随驾,一众朝臣的心里,不由暗暗打起鼓来。

沧溟城外,一处供来往客人暂时歇脚的茶棚里,十余名头戴斗笠、刀客装扮的银刀死士正围坐成两桌,神色冷肃的喝着已然凉透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