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恕被他们盯得浑身不自在,且一头雾水,但犹自从容淡定往前走去,心里记挂着岳金銮想吃的鱼。
周则宁远远走了过来,亦是一脸羡慕,酸溜溜道:“殿下不过才成亲三个月,想不到……臣却还没娶妻。”
秦恕步伐一滞,不耐烦道:“你有事吗?”
周则宁长吁短叹,“臣是在恭贺殿下,殿下成亲三个月便有如此壮举,真令人震惊!”
秦恕负手而立,长眉拢的紧紧的,“什么叫壮举?”
他干什么了?
“殿下不知道?”
周则宁吃惊道:“臣今早上朝时听他们说,王妃有孕了,都两个月了,还有知情人士称,王妃怀了双胎,胃口尤其好,一顿能吃下五十条鱼,全京城的鱼都往您府上送了,大家都期待王妃能生下小世子小郡主,甚至还有大臣都打算回家生孩子了,盼着十五年后能和王府结亲,您居然不知道?”
赶着回家喂猫的秦恕怔了怔,“我居然不知道?”
定王府门前,路过的人都带着一脸笑,像是特意来沾喜气的,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绘声绘色。
“这定王和定王妃才成亲三个月,孩子都两个月了,岂不是成亲头月就怀上了?”
“还是双胎,多难得,定王身体可真够好的。咱们皇上统共五位皇子,还是这位争气,这要生下来,可是皇家的长孙!”
“当着定王府的门说这些,不怕王爷王妃害羞?”
“害羞什么呀,这可是大喜事,你听说没有,王妃还要自己奶孩子,所以这满京城的鱼呀,都被定王买走了,是怕饿着自己孩子!”
“嘿嘿——”
当事人秦恕与岳金銮:?
第八十四章
“当真怀上了?”
岳贵妃牵着岳金銮左看右看, 想起外间的传言,心里直犯嘀咕。
成亲头月怀孩子的夫妻不是没有,但头月便怀上双胎的委实少之又少。
纵观整个皇室几代, 也只出过一对双胎。
秦恕之前的废太子与二皇子,都比他成亲要早,府里尚没动静,也难怪定王府才传出喜事,外面就谣言的这么厉害。
一会儿说定王神勇, 一会儿说定王妃有福气, 神的快赶上送子观音了。
岳金銮解释了一上午,也没几个人信她。
还有虔诚的路人在定王府前拜来拜去,求神仙赐子。
外面的谣言还没扑灭, 宫里也听说了这回事,传来消息召她进宫。
宫里人的好奇可不比外面人的少。
尤其走近眉寿殿时,还有不少年轻活泼的宫人放下扫帚水桶,涌到宫门口去看她。
岳金銮硬着头皮往前走,依稀还能听见他们窃窃私语,满是向往的议论她腹中怀的是男是女。
“姑母, 那都是谣言,我没有怀孩子, 不信你摸摸,肚子还是平的!”岳金銮恨恨吞下一枚橙黄金桔,那酸掉牙的果肉,她竟吃得津津有味, “真不知是谁传的谣,这么盼着我生孩子,不如自己多生几个!”
岳贵妃轻轻抽气, 牙齿泛起一股酸涩,她将山楂推到岳金銮面前,试探着问,“不说别的,你先尝尝这个?”
岳金銮依言又吞了颗山楂,脸色变也不变。
她早上没胃口,还是喝山楂粥才有了起色,随口道:“姑母今儿桌上摆的怎么都是我爱吃的?近日胃口不好,只有吃酸的才开胃。”
见她又捡了两颗极酸的果脯吃下,岳贵妃头皮一麻。
她当初怀秦蓁,因是公主,孕期吃的都是辣菜,不辣都咽不下去,与岳金銮如今的情形很相似。
俗话说酸儿辣女,她吃酸吃那么凶,腹中是真的没有,还是有了,而她不知道?
岳贵妃垂下的手轻轻捏起,紧张地问,“你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个月可来过?”
岳金銮答道:“前月来的,这个月还没……”
她忽然察觉异样,牙齿磕到唇,痛得细眉拧成一团,连手上的山楂都没了味道。
不对,太不对了。
前月来的月事,上月却没来,这月都过去一半了,还没有来。
她记得上月小腹坠痛,哄秦恕说她月事要来,二人七天没有同房,她也没来月事,好好歇了一场。
后来又赶上江犁雨身亡、太子发疯,她便把月事一直没来的事忘了。
府里的仆从大多年轻,上了年纪的婆子都是管事的,岳金銮没让她们过问私事,因而一屋子年轻婢女未经人事,谁也不明白王妃月事没来的轻重。
岳金銮僵了半天,指尖一松,手中半颗山楂骨碌碌滚在地上,像个裹红袄的小胖娃娃。
岳贵妃一下全明白了。
她气得头疼,舍不得打小姑娘,只好用力拍桌子,“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转头催促宫人,“快去找女医方娘子!”
岳金銮呆呆坐着,小鹌鹑般缩着四肢,唯独不敢缩肚子。
她听别人说了这么多回怀孩子生孩子的事,真轮到自己,除了懵便是怕,还有一丝温柔的欢喜融化在她的心田里,小腹热乎乎的,她甚至能察觉出那颗小种子柔弱的依附。
一丢丢大的小杏仁,十个月后会变成白软软的小娃娃,长大了,奶声奶气唤她娘亲,唤秦恕父王。
方娘子年近五十,略有灰白的鬓角总一丝不苟往上篦着,眉眼冷淡的仿佛只能看入药材医书,身上永远有着清淡药草的香气。
她是宫中最有威望的女医,先帝与今上的十几个子嗣,都由她诊护接生,均平安降生长大,治其余疑难杂症,更不在话下。虽不在太医之列,但就连太医院院丞都要尊称她一声老师。
秦恕和秦蓁也是由她接生的。
岳贵妃身体不好,怀嗣艰难,若不是方娘子医术高明,险些难产一尸两命。
岳金銮见到她有些发怵。
方娘子很少笑,通常板着张脸,让她吐舌、伸手,岳金銮都乖乖照做。
方娘子搭了她右手,又搭左手,脸上微微展出一笑,敛衽柔声道:“王妃脉象往来流利,如滑走珠,是喜脉。不过并非两月,也非双胎,应是上月月中怀上的。”
岳金銮难得见方娘子笑,她心里软的要命,什么都想不起,莫名跟着一起傻笑起来。
这笑声似是会染人,岳贵妃眉眼开怀,灯草也笑了,整个殿里的宫人都在笑,道喜声浪潮般涌上来,把岳金銮围的不知所措。
她稀罕地捂着平平的小腹,嘴角翘的像小月牙。
真好呀。
这是她和秦恕的饼饼呀!
宫里召见,除了岳金銮,也一并把秦恕召过去了。
皇帝的身体伤了根骨,入了冬,每况愈下,除了必要的早朝,几乎不再接见任何官员,放权给秦恕辅政。
承明殿中,皇帝问了近日西狄骚扰边境一事,不多时,便力不从心咳出血痰,他在秦恕的服侍下吃了药躺下休息。
秦恕要告退,却被皇帝唤住。
皇帝今年不过四十有二,往日对着秦恕都是父严子孝,生疏的还不如教秦恕课业的太傅。
自打生了病,他也无力再与孩子们计较,待秦恕都温和许多。每每望着秦恕,便想起自己年少时候。
他比秦恕运气好,正宫所出,天命继位,不必像秦恕那般辛苦,拿命搏出如今众望所归的局面。
他膝下六个孩子,太子年少失母,是他亲自抚养长大,秦蓁更是寸步不离,除了秦恕之外的其他三个,他也常常教导,不曾想秦恕却是最出息的那个。
这孩子像他又不像他,偶尔昏沉,依稀能从他身上看见他的母亲——那个不记得姓名模样的苏氏的影子。
无论为夫、为父,他都亏欠秦恕与他母亲良多。
“小恕。”皇帝温声唤他,这还是他第一回 对秦恕用如此亲昵的称呼,他招招手,“过来,让父皇看看你。”
秦恕没什么表情地垂眉道:“父皇如今龙体抱恙,需要休息静养,儿臣不忍打扰,先行告退。”
皇帝的手僵在半空,徒劳无力地垂下,他目送着秦恕离开的背影,淡淡道:“朕已有意追封你母妃为贵妃,谥号温恭,待朕百年后,袝葬皇陵。”
秦恕修长的背影微微僵硬。
承明殿前开广空明,立在门前,能望见这座森严宫禁冬日中最隆重的风雪,半旧的宫灯被风拂地咯吱轻摇。
有人在天幕叹息,轻而无奈,融化在从天而降的雪里。
皇帝冷峻的眉眼与秦恕如出一辙,可到底还藏着几分细微的内疚,“还不谢恩?”
风雪来的突然,风声呼啸,又密又沉,秦恕快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他麻木而迟沉地走向皇帝,对他叩头。
承明殿的温度热的像初春的明媚日光,他的心一点一点软下来,连同眉目也流露出作为人子的温和,“儿臣谢恩。”
皇帝笑了笑,“总算多和朕说句话了。别走,坐下来,父皇还有话问你,宝宁腹中的孩子——”
“都是谣言……”秦恕正要和他解释。
内监总管全祯突然冒着风雪奔了进来,兴冲冲道:“皇上、定王,大喜,定王妃已有一月身孕,方娘子说了,胎像稳固,脉象流利有力,孩子好的很!”
皇帝哈哈大笑,秦恕却彻底懵了。
皇帝忆起少时第一回 做父亲,状况也不比他好上多少,他轻轻拍了两下秦恕的背,眉开眼笑地问:“还傻坐着?都当父亲的人了,不赶着回去见宝宁,护着她和腹中的孩子?这可是你第一个孩子。”
秦恕不记得他是怎么走出承明殿的,起初步伐迟迟,紧接着便跑了起来。
司桔在后面追了半天,被甩下一大截。
秦恕跑到眉寿殿,被告知岳金銮已经回府,他便来到宫门前,嫌马车太慢,翻身上马,打算骑马回府。
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拽住他衣角。
秦恕没在意,却听见小姑娘柔柔的声音像块缠丝裹酥糖,把他整个人勾进了糖浆里。
“夫君,我在这儿,你在找我吗?”
秦恕低头瞧去,岳金銮站在马下,裹着小红斗篷,仰头冲他甜丝丝的笑。
他的心轻轻“轰”一声,似有一团火在烧,烧光了寒天腊月的雪。
他也笑了。
岳金銮还没回神,便“哎唷”叫着被人举了起来。
她比秦恕矮不少,秦恕抱着她往肩头一放,把她捂的好紧,岳金銮踩不到地,在空中乱蹬了两下。
“饼饼,硌着饼饼了!”
秦恕放下她,俯身扶着她双肩,紧张兮兮地问:“疼吗?我去找方娘子,饼饼不会有事的!”
岳金銮揉揉肚子,弯眉道:“现在没事了。”
她张扬的红斗篷似开在雪地里的红梅,她踮脚抱住秦恕,趴在他耳边问:“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秦恕垂眸看着她笑。
“不管,从别人口中听的都不算。只许我告诉你,听好——”岳金銮对准秦恕的下唇,用力亲了一口,“我怀上饼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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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年关已至。
灯草的兄长已经上京待考, 等开年后的春闱。
她与周则宁的事好些人都知道,岳金銮也上皇帝跟前求他开恩,待春闱一过, 无论洛灯草的兄长是否高中,都请皇帝赐婚,成全二人。
掐指一算,离灯草成亲也只有小半年。
寻常的姑娘,早已归家待嫁绣嫁衣了, 灯草身为宫人, 还得尽心伺候岳金銮左右,不过她和岳金銮情同姐妹,半点怨言没有, 还每天傻乐着等待饼饼降生。
她傻乎乎的,岳金銮不傻,找了个借口把灯草赶回家去,许了她半年的假。
此次上京的不光是她兄长,爹娘伯婶都来了,灯草自打入宫起便没见过他们, 想得紧,岳金銮想让他们好好团聚。
这一去, 下次回来便是周少夫人,不能再陪着岳金銮了。
灯草离开时一直哭,依依不舍不想走。
她和岳金銮一道长大,岳家也把她当半个女儿, 当初岳金銮嫁人,温采采念及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亦为她备了份不菲的陪嫁。
于是两个小姑娘在定王府门口哭了半天, 手也没松开。
最后还是马车夫实在等不下去,硬把灯草拉走,留下岳金銮一个人迎风泪流。
她哭得呼哧呼哧,肩上披着秦恕的披风,里面还有小红袄,把她包的像个西瓜。
眼泪滚出一颗,秦恕擦掉一颗。
门前早没了灯草的影子,看热闹的路人也被定王府的侍卫清了场。
秦恕低头看着她羽睫上垂挂的晶莹,低声道:“再哭太阳都下山了,还要哭?”
“不哭了。”岳金銮转过身对着秦恕,张手道:“抱抱。”
秦恕把她抱起来,下颌贴了贴她的额头,一片冰凉,虽然穿得多,脸还是被风吹凉了。
他加快步伐走回屋子,叹了声气,“等她成了亲,你天天向周府下帖子请她来作客,又不是这辈子见不着了,至于哭这么惨?”
他又问:“眼睛疼不疼,头疼不疼?”
岳金銮小声说疼。
秦恕把她放在榻上,随之撩袍坐下,手穿过她腰际,裹住她两只小冰手,吩咐司桔道:“去煮姜汤。”
岳金銮窝在他怀里,“你不要生气,我下次不哭了。”
秦恕冷着脸道:“你最好是。”
他把披风扒下来,捏了捏岳金銮的腰。
她如今快两月的身孕,腰还是细的很,略有宽松的袄衣捏下去竟都是空的,指尖偶尔划过她的腰线,她会怕痒地轻轻战栗。
“吃了这么多鱼,怎么半点肉不长?”
岳金銮亦是苦恼地抚着小腹,“吃鱼原就是不长肉的呀。”
司桔把姜汤送上来。
秦恕接过亲自喂给她喝,他望着她小口抿姜汤,突然也很想喝,等岳金銮喝完,秦恕低头亲了亲她。
岳金銮被亲懵了,半天才回过神,乖乖指着空碗道:“我喝完了。”
她从小身上便有股极淡的奶花香,怀孕后明显了些,秦恕抱着她不想松手,心里隐隐有种着迷的自知。
他不说话,岳金銮有点忐忑不安。
她的手已经被秦恕捂热了,不过男人的体温比女人要高,他的手还是更热。
岳金銮偷偷往后缩手,被秦恕发觉,牢牢扣住,按在手心里。
“怕什么?”秦恕的手指强硬握进她指缝里,眉梢上挑,明知故问。
岳金銮当然怕了。
作为见过秦恕如狼似虎的受害者,换作一个月前,这分明就是要发生什么的预兆。
好在秦恕良心未泯,知道她怀孕后,每晚安安分分,除了拥抱和亲吻再也没有出格的事。
她睡了一个月的香甜觉。
然而猎物对危险来临的察觉,让她的精神空前紧张。
岳金銮挣扎着想起身,“我饿了,该传晚膳了,晚膳之后要沐浴,你晚上的折子看了吗,父皇不是让你明早去承明殿帮着起草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