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徐氏点点头,蓦然又道,“让人带一壶酒。”
……
陈莹陪着徐氏来到冷宫,走入徐嫔的住处。
只见一个妇人衣衫褴褛地坐在角落里,眼窝深陷,毫无半点曾经一国公主的荣光。她目光死死地盯着徐氏,开口道:“月林郡主,好久不见。”
“娘娘,夫人,徐嫔疯症愈发严重了,奴婢劝二位还是不要在此久留更好,她发起疯来,容易伤着人。”小宫女犹犹豫豫地放他们进去,边走边劝道。
“无妨,我带的人都护在身边的。”陈莹看了看左右几名侍卫,皆是游据游理挑出来的高手。
“那就好。”
“徐嫔娘娘,你还是叫我王夫人吧,毕竟大周朝已经不在了。”徐氏走近徐嫔眼前,悠然说道。
徐嫔一甩手,面上泫然欲泣:“是你,是你们毁了大周朝!”
“是你父皇那个狗皇帝要强抢我姐姐,大周朝在他手里灭掉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怨不了王家的背叛,也怨不了各地藩王起兵!”徐氏睁大双目,据理力争地说道。
徐嫔没有真疯,可此时,被徐氏这么一骂,眼前朦朦胧胧间,竟然出现了回忆中的画面。
…………
二十多年前,这里还是大周朝的土地。
周哀帝的确是个昏君,这一点,就连他的女儿——大周的长公主殿下,也是认同的。
他荒淫无度的程度是前人难以匹及的,比如说,不惑之年,却要纳自己兄长的长女为妃,也就是徐氏的姐姐,这不光是人伦上有问题,而且当时,徐氏的姐姐已经和别人成婚数月了。
可是,周哀帝贪图其美貌,无论如何都要纳她为妃。
当时,丹阳城有四大美人。
王家女王瑶,出身将门,英姿飒爽。
城内艺伎张兰芝,性格温婉,才情无双。
宠妃李月容,宠冠六宫,美若娇花。
永和郡主,冰山美人,清冷明艳。
永和郡主,是四美人之首,也是周哀帝最想得到的女子。
永和郡主被送入宫的第一夜,就投井自尽了,尸首被捞上来送还王府后,仵作查出来她已经有两个月多的身孕,是她与她恩爱夫君的孩子。
她原来的夫君一夜白头,身有功名,却不再入仕途一步了,而她的家人们,更是痛不欲生……
这事即使过去那么多年了,在徐氏心中还是一根刺,一想起来,便觉得痛。
那般荒淫无度的周哀帝,终究了食道恶果。
长公主的驸马是楚嘉,一个庶出的,却一不小心被她看上,所以能够继承郡王爵位的幸运人物。
楚嘉是个军事奇才,在众多反王出现后,他也紧随其后加入了这场纷争之中。
“你是驸马,你怎么可以夺我父皇的江山!”起初,长公主十分生气。
楚嘉冷着脸,却说出了听着最动听的情话:“待我荣登皇位,你便是皇后,整个天下,尽你享。”
皇后,是普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长公主,是比不上的。
她动心了,所以不仅放任楚嘉谋反,甚至还用富贵荣华换取粮草马屁,助他起义……
可后来,当楚嘉真的君临天下,成为大梁开国皇帝的时候,却宣称,要李王家女王瑶为后。
当初的誓言化为泡影,长公主怎能不怨?
然而,她找皇上理论,只换得一句:“当初,本就是你拿公主的身份,逼我娶你的,你不配为后。”
是,她是逼迫了他,可是,那是因为爱啊!
封后大典的时候,她大闹了一番,却被王瑶踩着手心走过。
王瑶淡淡地说:“亡国公主,还敢奢望后位?徐贵人真是好单纯。”
那时的长公主还没有完全死心,因为,她好歹还是被封了个贵人的品级。
只要她诞下皇子,总归能升位份的,皇后她做不上了,但宠妃的位置,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近一千天的时光,皇上根本没有踏入过她的宫门。
他只专宠皇后一人,皇后很快有了身孕,后来不知为何,二人间有了嫌隙,可是长公主还是没有机会,因为林贵妃进宫了。
这个林贵妃,长得和皇后有几分相像,又比皇后更加懂得顺从,出身又干净清白,毫不意外地成了宠妃。
徐贵人彻底死心了,她从小生长在皇宫,知道无宠又无子的嫔妃,下场是如何凄凉。
所以,她决定想办法有个孩子。
她用了迷魂香和情药,引皇上要了她,而她也足够幸运,一下子就怀上了。
她顺利诞下五皇子,也顺利地从徐贵人变成了徐嫔,但是,却也因为用迷魂香的行为,让皇帝对她格外厌恶。
皇帝其实不是不敢除掉她,一个亡国公主而已,又不是和亲公主。
于是,为了保命,她选择装疯卖傻,选择进入冷宫……
她恨皇帝,恨王瑶,也恨王家。如果王家没有背叛大周,那么二十多年前的改朝换代便不会发生……
“徐嫔娘娘,你不要再活在前朝了,多替你的儿子考虑考虑吧,前朝回不来了,你的儿子也不可能继承大统。与其让他涉险,倒不如让他做个闲散王爷,潇洒一生呢?”徐氏蹲下来,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徐嫔嗤笑了一声,道:“我儿子,我管不了他。”
五郎在谋划什么,她确实知道一些,但是不曾干涉,更不曾参与。
“徐嫔娘娘,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送死?”陈莹开口道。
不得不说,成为太子妃之后的陈莹,说起话是越来越有上位者的凌厉了。
这种感觉,徐嫔很熟悉,每次跟王皇后说话时,她便能感觉到。
“你不用在这儿跟我说,我讨厌你们!”徐嫔咬了咬牙,蓦然站起来,想要推人。
但是陈莹身旁的侍卫不是吃素的,早就护在了陈莹身前,制止了徐嫔的疯癫行为。
“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徐嫔娘娘!”徐氏又道。
她看徐嫔的眼神,满是怜悯,就像当初她看到在掖庭里跪着的陈莹,就像二十多年前,她看到好姐妹李月容将毒酒一饮而尽,央求她放过刚生下的孩子。
徐氏总是心软。
可徐嫔始终无动于衷。
直到徐氏和陈莹走出冷宫,她都不说一个和五皇子有关的字。
“义母,接下来,王家会怎么对付五皇子?”陈莹问。
三皇子的大靠山已经倒下,很难再有什么翻身的能力了,现在最该警惕的,便是深藏不露的五皇子。
纵然经历过前世,见识过五皇子的阴谋和算计,可这一世和上辈子完全不同,她无法预料五皇子下一步,会出什么样的招式。
“狩猎场,春猎马上就要到了。”徐氏道。
“对了,虽然你有孕了,可是太子殿下的身边,不可能只你一人,你……要安排些可信的女子入东宫。”
徐氏刚才的话在陈莹脑中不断回荡,令陈莹有些不知所措。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莹轻叹了一口气,眼眸低垂,没有看着徐氏。
楚墨玉他是皇子也是太子,将来三宫六院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是她心里,却有一种恐惧感。
她害怕楚墨玉取得皇位的路上有太多凶险,也害怕将来他登上皇位,会有后宫六院其他女子……
而她的梦想,只不过是想和他白头偕老罢了。
其实有时候,她很希望楚墨玉不是当朝的太子,能不卷进皇位的争夺,一辈子都平安快乐,能和她一起过平凡的日子。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愿望罢了,而且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或许他们能重生且相爱,这本身就是老天最大的恩赐了。
“我走了,孩子。”徐氏见她迟迟不说话,便只好自己先开口。
在这宫里当中跟她说话,总归是有诸多不便。
陈莹这才抬起头看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依旧没说话。
徐氏没走几步,忍不住又回过头劝了她一句:“莹莹,狩猎大会,你最好是不要去了,平安诞下皇子,比什么都重要。”
陈莹倚靠在门后,神色凝重。
她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想的也不仅是去不去狩猎场的事。
罢了,想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先回宫休息吧!
夜色弥漫,月光淡雅,出宫办差的楚墨玉披星戴月,到达皇宫的东门口,最终回到东宫,再到承恩殿内,已是过了子时。
“太子殿下,您可终于回来了,娘娘已经睡下了。”
开口的,是碧珠。
“嗯。”楚墨玉心情不好,没心思和碧珠多说。
“太子殿下,您……有什么烦心事吗?”碧珠离开前,无意间多嘴问了一句。
楚墨玉皱了皱眉,呵斥道:“你退下,别乱问。”
“是,奴婢告退。”碧珠低着头,匆匆离开。
楚墨玉独自一人走进卧房。
他吹灭蜡烛,脱了外衣,静悄悄在床上躺下,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王言程预测,五皇子,会在狩猎大会上谋逆,要么会行刺父皇,要么是行刺他。
……
次日清晨,碧珠伺候陈莹梳妆打扮。
“娘娘,狩猎场您还去吗?”
昨天徐氏跟陈莹所言,碧珠显然是知道的。
陈莹也不打算隐瞒,便冷声道:“当然去,我只要想去,便没人拦得住。”
“这狩猎场……您难道非去不可吗?”碧珠压低声音,试探地问。
陈莹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微顿,叹了一口气,语气坚定道:“是的,我非去不可。”
某日,午后,相府花园中。
张氏出门,想去宫中见见太子妃。
她带了自己的贴身奴婢香芙。
俩人走到门口的不远处,看到一个匆匆忙忙的女子身影,慌乱地从门口出去。
她好像打扮得不错,只是模样偷偷摸摸的,有些奇怪。
咦,那不是柳嫣儿吗?
张氏快步走上前去,大声叫唤道:“小姐!这么着急出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香芙也紧跟在张氏的身后,观察着柳嫣儿的去向。
柳嫣儿听到叫声后,只好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张氏和香芙,没有马上回答。
柳嫣儿在门口站着,陈张氏问出口了,她却硬是当做没听见,也没看见。
柳嫣儿心想,今天她做的事可千万不能让张氏发现,于是,她就直接跑了。
张氏心中疑惑,便同香芙一起追到了门口,看清楚柳嫣儿跑的方向。
柳嫣儿又要做什么?
张氏拍了拍香芙的肩膀,对她突然“委以重任”:“香芙,你替我跟过去看看。”
香芙点了点头,把身上带的金银细软都交给张氏,迅速跑去柳嫣儿刚才逃跑的方向。
遇到这事,张氏一时也不太想进宫了,便在相府门口的附近等着,等香芙的消息。